傍晚,寿山居,董老太君的卧室。
春兰将两杯香茶端到炕桌上后,斜躺在炕上的董老太君便道:“你退下吧,这里不要你们伺候,我和老爷有几句话要说”。
见春兰退下了,董老太君便对坐在炕边的杜猛道:“今日,皇上突然召你进宫,却为何事”?
杜猛低声道:“皇上从不单独召见儿子,如今却破天荒跟儿子单独叙话,娘应该能想到是为了何事”。
见儿子脸上有郁郁不乐之状,董老太君便道:“南宁王军功如此显赫,晚晴是他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皇上关心,是理所当然,你可不能想偏了”。
杜猛嘿了一声:“娘,您可真神了,一猜一个准,就知道他是问晚晴的”。
董老太君直起身来,拿起炕上的一个迎枕垫在腰间:“他都问了晚晴什么”?
“只说南宁王军功显赫,对朝廷有莫大的功劳,要好生对待他遗留下来的血脉,切不可叫人欺负了去”。
听了儿子的话,董老太君沉吟半晌,方道:“那,你又是怎么回答皇上的”?
“娘,儿子还能怎么回答?儿子当然说好!只是,儿子的亲生骨肉,却让外人叮嘱让好好照看,您让儿子情何以堪”,杜猛的眼底,闪过一丝怨愤之色。
董老太君长叹了一声:“儿啊!此事已经过去多年,郡主也早已不在人世,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娘,不是儿耿耿于怀,而是皇上对儿的发妻念念不忘,叫儿如何能忍”杜猛低吼。
董老太君一下坐直了身子,脸现厉色:“忍不下,也要忍!国公府百年基业,岂能毁于你手”!
见儿子不吭声,额头却青筋暴露,她又深深叹了口气:“当年,郡主与皇上——那时的六皇子两情相悦,那时你要提亲,你爹便让你莫要淌这浑水!六皇子深得先皇器重,极有可能问鼎太子之位,他是若继位当了皇帝,一定会对你心存芥蒂”。
杜猛低下头,神思却飞驰到了二十年前。那是一个桃花灿烂的春天,他在西山赏花,无意中撞见楚风在凉亭中弹琴。那日,她白衣胜雪,衣袂飘飘,桃花掩映之下,一张清丽的面孔如同从江南烟雨的古画中走出。那楚楚动人的神情,那夺人心魄的气韵,京城贵女无一能及。那一年,他也不过二十岁的弱冠之年,就此——一眼沦陷。
房里一时陷入了沉寂,只听得窗外风吹过梧桐树的沙沙声。
半晌,杜猛方道:“情难自禁,儿,当时实在是情难自禁,再说,她与六皇子已经无缘”。
“越是无缘,越是念念不忘,你难道忘了,六皇子登基为帝之后,对咱们家做过的那几件事?幸亏当时太后与胡氏姐妹相认,郡主又过世了,他才没有继续为难你,否则,杜家百年基业,都要毁在你这儿女情长上了”!一番话急急说下来,董老太君便捂住胸口咳嗽了起来。
杜猛见状,忙站起身来,上前轻轻帮母亲拍背:“娘,您这咳喘的病还是不见好,不如换个大夫来看吧”。
董老太君摆了摆手:“不打紧,我只是恨你太过意气用事”!
杜猛苦笑道:“娘,儿也不是小孩子了,皇上面前,这点掩饰功夫还能做不好。皇上也总不能明目张胆地宣泄对我发妻的思念之情吧!彼此心知肚明罢了”。
“既然如此——”董老太君端起炕桌上的一杯茶,浅浅缀了一口:“咱们只需好生对待晚晴,也就是了”。
“儿也是这般想的,现在,儿子最担心的,便是胡氏”。
董老太君轻轻嗯了一声:“听说,晚晴回家之前,胡氏就已经派人去做手脚,要置她于死地了”。
杜猛叹了口气:“一切都瞒不过娘的法眼,胡氏这贱人,也太过狠毒”!
“她如此狠毒,无非就是想着楚家那些嫁妆——按说,这些嫁妆若能留一大半在家里,可都是我杜家子孙的福荫”。
“娘——您这样说,可对晚儿不公平”!杜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
董老太君看了一眼儿子:“你呀,你就不想想,若是让晚晴把这些嫁妆都带走,胡氏又怎能放过她?就算晚晴有皇上撑腰?可胡氏呢?你以为胡氏还是当年的胡氏?她可是太后的亲妹妹?皇上的亲姨母”!
杜猛不做声了。
一边是心仪之人与情敌所生之女,一边是自己的亲姨母,再加上母后的威压,皇帝到底向着谁,还真说不准!
见儿子脸上有犹豫之色,董老太君又道:“不如给她一小股嫁妆,让她余生享用不尽,胡氏也能就此放过她,岂不是两全其美”。
“可是,如此,就太对不起九泉之下的郡主了”!杜猛低下头去。
董老太君冷笑道:“那你又能拿胡氏有什么办法”?
杜猛想了一想,心中烦乱,便转了话题:“对了,娘,皇上还特意吩咐,让晚晴进家塾读书”!
“读书?皇上这是何意”?
“皇上没说,只是说,该当让晚晴入杜家家塾”。
董老太君忍不住拧起眉头,沉思了一会,方道:“皇上都下旨了,咱们只好照办,你明日就人去告诉晚晴吧”。
安国公府的家塾,就在后花园的西北角,宽阔的院落,宽大明亮的十来间房舍,因与女眷住的地方遥遥相对,就砌了一座高大的围墙将其与后花园隔开。
晚晴一进这座院子,就被院子里的一棵树桑树给吸引住了,因为桑树上结满了鲜红的桑葚,她在乌山村老家的时候,可爱吃这些桑葚了。
跟在她身边充做书童的小书是个机灵鬼,她见了晚晴神色,便笑道:“小姐,我最爱吃桑葚了,等下您在学堂里读书,我在外侯着无事,就摘些桑葚,带回听雨轩去,您也尝尝,如何”?
“大爷不准任何人动这桑葚”!小书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
主仆二人扭头一看,却是一个小厮站在桑树下。
小书认出这便是大爷杜桐的贴身书童林子,便嘟其小嘴,不服气地道:“林子哥哥,这树上那么多桑葚,大爷一个人也吃不完,就不能匀点给我们大小姐么”。
林子笑嘻嘻地道:“小书,你有所不知,我们大爷是要将所有的桑葚摘下来,挑最好的给楚楚姑娘送去呢,还特意让我在这里看着”。
小书噗嗤一笑:“原来是这样,罢了,小姐,我回头去府外头找桑树摘给您吃去”。
晚晴见小厮脸上神色,就猜到自己这位兄长定是心仪楚楚小姐,于是微微一笑:“桑葚吃不吃都无所谓,要紧的是我第一天来,可不能去得太迟,咱们赶紧进学堂吧——对了,小林,学堂在哪一间”?
小林忙用手指了正中一间:“大小姐,就是这间,这回还早呢,只有太子殿下一人在学堂里温书”。
晚晴一怔:“既然如此,我就等哥哥弟弟们来,一起进去好了,我可不敢打扰了太子殿下”。
“说什么打扰不打扰,杜大小姐,你是主家,说起来,算是孤打扰了你们了”!
晚晴一怔,只见学堂的门口,那位太子殿下缓步踱了出来。只见他一身月白色的锦袍,姿态悠闲,清晨的阳光照射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都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说不出的气度高华。
晚晴急忙行礼:“臣女杜晚晴,见过殿下”。
太子微微点头:“免礼,你既然进了学馆,与孤就有同窗之谊,孤的名字,也该告知与你,孤名朱昭”。
晚晴抬起头,鼓起勇气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也正在打量自己,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似乎能够看穿人的一切心思。
她低下头,轻声道:“晚晴不敢,殿下以后多多指教”。
朱昭看着眼前风姿嫣然的女子,越看,越觉亲切眼熟,是的,她像极了一个人,想到这里,他的心顿时酸楚了起来。
想起传言中这位小姐刚认祖归宗,他便下意识地问:“杜大小姐,以往可曾到过京城”?
“臣女以往并未到过京城”,晚晴暗暗奇怪,太子这个问题问的。
太子眉头微微一皱,便转了话题:“时候不早,他们都来了,咱们一道进屋吧”。
晚晴抬眼一看,果然见院门口处,来了好几个少年,身后跟着七八个小厮,却都在院门外垂手伺候了。
这些少年里,有自己的哥哥杜桐,弟弟杜枫,还有三位不到二十岁的美少年,鱼贯而入。
到了学堂里,杜桐方笑着将这三位美少年介绍给了晚晴认识,原来一位是瑞王殿下,一位是董老太君的娘家侄孙董文举,一位是西宁王世简华。
最后姗姗来迟的,却是杜风晴和董楚楚这两位小姐。
见晚晴也出现在学堂里,风晴一脸的不高兴,虽然按照礼节叫了一声大姐姐,可是满脸的怠慢却是掩饰不住的。、
倒是那位清丽如出水芙蓉的楚楚姑娘,一听杜桐介绍,就上前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妹妹,我这几日在自己房子养病,不然咱们早就相见了,日后,我们还要好好亲近”。
晚晴见她说话温柔,眼神真挚,就觉得她是个好相处的性子,当下也说了几句客套话。
众人正在相叙间,只听到有人威严地咳嗽了一声,便知道是先生来了,都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