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兴阁的选址在两府之内礼部贡院的北侧不到百丈的一座闲置阁楼。
几番修葺之后,楼阁焕然一新,双层歇山顶如海棠绽开初具气象。
对于新的科举之制,萧岑提出了两条开创先河的政令——其一,对进士进行分科录取,分为经义进士、诗赋进士并加以策论;其二,拓宽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范畴,让商户也可以通过参加科举取得功名入仕为官。
天气变热,花谢之后树木生出茂密的绿叶。
连华每每散步到文兴阁前,隔着一条河远看里面誊录书籍的忙碌身影,不说什么,依能感受到文人身上未凉的热血。
无论是潘旭、韩双宏、黄启鹤还是萧岑,出身显贵但克己勤勉,都是靠自己的努力考中功名,也是当今朝堂中极少数不结党营私的人。
他对李契的印象倒是因为这些人而有所不同。
如果不是花自清芬,何来蜂围蝶绕?
“公子,天气晴朗。” 南游道,“有雅兴写两句吗?”
“你倒是娴熟。”连华扶着河边的护栏,笑了笑道,“好,那我说两句。”
——十载春秋多旧状,浮波浅漾,到而今,新阁绿翠多枝蔓,意难忘。
连华让南游传出去的每句话都会经由文山院盖印,只不过,萧岑全心全力投入于组建文兴阁,对于连华的几句酸话并没有仔细解读。
事情就出在文兴阁到中书凤阁的那段枝蔓繁生的小道上。
关于科举的流程礼部收录有很多典籍,为方便以后查阅,文兴阁调集了大批的誉录吏对其进行摘抄复制,过程中出现了几起盗窃事件。
萧岑调查发现一些人总是通过小道把公文送出阁外,为保密起见,暂时砌起石墙封住了这条小道。
事情平息之后,国子监各司依据新政令很快选出第一批考官名录,名录经过几位主官审查,认为公平无差错,于是进行下一道公示环节。
朝中呼声甚高。
圣人听闻,专程视察,面露欣然之色。
但就在这日夕阳西下之后,礼部尚书祝远递交了一封辞呈。
圣人打开辞呈,不见乞骸骨归田几个常见的字,倒见正是刚刚褒奖过的那份文兴阁公示名录,不同之处在于每个名字的后面都细细地写了一行标注。
一一此人,亲族有什么人,平时交好什么人,履历如何,地缘关系如何。
从这个角度再看这份名录,赫然全是东宫的党羽。
圣人放下奏折,召礼部尚书祝远入宫问话。
祝远泪如雨下,哭着说道:“臣原本也怕被说是不教而诛,哪知刚与萧侍郎提此事,他马上就在中书省和文兴阁之间砌了一道墙。”
圣人问左右,那地方竟还真有一道新砌的墙。
——“萧岑,欺君!”
祝远吓得抖了一下,玉笏落地。
圣人想了想,缓和语气道:“传太子,先把那道墙拆了,把那条路上的枝蔓剪了,再进宫见朕。”
*
是夜,暴雨倾盆。
金吾卫布满朱雀街。
太子车架经宣德门进入大内。
三千骁龙卫增防景灵东宫。
连华在长衫外披了隔雨的薄纱,让仆从在前打灯笼,缓步走过外廊。
文山殿隐在夜色中,如卧虎般窥伺皇城。
阶下跪着一个人。
连华撑着纸伞,蹚到萧岑的身边蹲下,伸手捡起被风吹在衣服间的落叶。
“是你做的对吗?”萧岑抓住连华的手腕,悲怆地笑了一下,“怜玉,你可以把我当成贺殷,但你不要以为殿下会是第二个宣王。”
连华的力气很小,即便只是被拽这么一下,伞扶不稳,也被雨水灌进了衣袖。
“我什么都没有做。”连华平淡道,“如果真的能做些什么,我会选择救你,可惜我只是一枚自顾不暇的棋子。
“这就是你我不同之处一一你惜命,但我不在乎。”萧岑道,“革新岂能不流血?只要文兴阁能保住,萧某人这条命不算什么。”
连华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
萧岑此时浑身已湿透,湿发之下刀刻般的面颊宛如龛中神祇。
连华道:“你认为殿下会舍你保文兴阁。”
萧岑道:“他下诀心做的事,绝不半途而废。”
连华陪在冷雨之中,眸中氤氲。
萧岑侧过脸,笑道:“没有眼泪不要硬挤,怜玉,你我本不是一路人。”
连华道:“如果你当初听我的劝告,顺着我给的线索往下查,事情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我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佐助殿下,而你,挡在了我的路上。”
萧岑道:“鬼话连篇听不明白。”
连华定然道:“你的命由不得你,你是萧子韫,你是萧柱国嫡孙是圣人口中的神童是东宫第一谋臣,你不可以不惜命也不可以不惜名声。”
雨水顺着下巴滴落,溅在地面开出朵朵水花。
萧岑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连华道:“而我怜玉,手里掌握科举体制近十年藏在地下的秘密,心中绘有真正能落实改革的蓝图,既不要名也不要命,做这事比你合适得多。”
萧岑的眼中划过波澜:“你早就知道我会失败,甚至连我会败在什么样的手段之下都料到了。”
连华道:“我之所以能预见,那是因为……”
雨声盖过了说话的声音。
“……因为我经历过。”
视线渐渐模糊。
*
景元二十四年,早春,黎明之时礼部贡院仍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中。
——“开封国子学生徒,杨金宝。”
检录吏熟悉的声音响起。
连华一袭灰襦袍站在首列队伍里,低着头,双手攒在衣袖中。
——“是。”
检录吏上下打量,戏谑笑道:“你这面相该不会是女扮男吧?不是我说,现在的考生越来越过分,把我们当瞎子似的……”
周围几个考生不明所以,拿着公验的手吓得发抖。
连华的唇边勾起一丝淡漠的笑,抬起头,稍稍歪过脖子:“这位大人,你有事吗?”
那目光阴冷似妖。
检录吏一怔,舌头冻结。
——“快,快进,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题外话开讲,讲到房价,首先要看一下开封是什么样的城市。
据经济史学者包伟民先生的估算,北宋后期,汴京开封的人口密度为12000—13000人/平方公里,这个情况与今天的大城市是比较相仿的。香港、巴黎、纽约等大城市,人口密度在每平方千米8500人左右,而东京、广州等城市人口密度为每平方千米13000人。
因为人多地少,宋朝官员有很多是租房族。
韩琦:“自来政府臣僚, 在京僦官私舍宇居止,比比皆是。”
欧阳修:“嗟我来京师,庇身无弊庐 。 闲坊僦古屋,卑陋杂里闾。 邻注涌沟窦,街流溢庭除。 出门愁浩渺,闭户恐为瀦。 墙壁豁四达,幸家无贮储。”
后来朱熹考证说:“且如祖宗朝,百官都无屋住,虽宰执亦是赁屋。”
足以说明当时的房价是什么样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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