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是瑞阳经历过最为漫长的夜晚,但也好在仍是夜晚,皎月也被乌云遮掩着。城中的火已被扑灭,城墙上的火把也都熄了,敌人就算拿了千里镜,也瞧不清城墙上的动静。
将□□分配给了最为信任的属下后,邵韶再三叮嘱他们,定要珍惜弹药。分散在城墙各处的瞭望口,在漆黑的夜里极为隐蔽,哪怕是□□手将枪支架在此处,无论是远在百丈外的海盗,还是城下四散的逃兵,都察觉不出。
“咱们眼下一共二十二人、八把弓、四枚□□、一门火炮。我们四人在瞭望口用□□偷袭,”她环视着眼前的几个人,挑出了其中箭术好的八人,道:“你们几个在城墙上射箭吸引敌寇的注意力,剩下的人用盾牌护好他们。至于郡主,火炮便交给您了,我们之中唯有您向陈主簿学过火炮的构造与用法。”
邵韶迅速布置完策略筹划,众人也随之去往各处,准备应对敌军随时可能发起的攻袭。
果然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海盗们就驾着三架飞云梯往城墙而来。云梯以大木为床,下置六轮【1】,可乘数人,架好梯子后十分牢固,城墙上的人根本无法将其推翻。然在最后头的云梯刚出三丈远就卡在了原地,许久都动弹不得。
“好像有座飞云梯坏了,只剩左右两架并驾齐驱,火油!飞云梯是木制的,咱们用之前毁了撞城木的法子,同样可以毁了飞云梯!”小丁仔细观察着战场上的动静,一拍脑门想到了诸人都忽略的事情。
好在烧滚油时还剩了不少,两个弓箭手毫不犹豫地扔了长弓,各抱了一桶生油准备云梯一到,待其还未架成之时就泼他个彻彻底底。
说时迟那时快,两家云梯已到了城墙之下,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被天上猝然倒下的油浇了个正着。几个海盗十分晦气的痛骂声不绝于耳,然说了些什么城墙上没一个人能听得明白。他们也并不顾着这些叫骂,而是将盾牌横成了一长条,好避着远处海盗的弓箭,再趁机将燃着的弓箭不断地向云梯处射去。
城下的援军这才明白了他们的用意,仓皇地用武士刀来挡“火”箭,一时之间,也教他们劈掉了绝大多数的箭矢。可在他们忙着抵挡弓箭时,不知从城墙何处直接掉下了个颇大的火把,正巧砸到了一个海盗的脑袋上。高处坠落的冲力直接将人送了归西,还燃着了他身上的衣物,顺带着将此处的云梯也点着了。
有了生油的助力,加上云梯本身便是易燃的木头,风一吹便成了熊熊烈火之势。只剩下最后一架云梯,为了保住它,远处的海盗们皆坐不住了,数百人齐奔而来。
见势邵韶便知这架云梯是难以毁除了,这般多的人来挡他们的“火”箭,属实难以得逞。“弓箭手回,盾牌上,□□手上!”她毫不犹豫地改换了作战方式,以保全众人。
“不好,他们将卡住的云梯直接搬了过来,虽然慢些,但一刻钟内定能到达城下!”小丁随即又道了个坏消息,可还没等他蹙完眉,便发现了更危急之事,“火炮!他们在调试火炮了!”
若说飞云梯还是弓箭与□□能勉力防御的,那火炮便是众人无力相抗衡的——能与之相抗衡的唯有另一座火炮。
瑞阳只是个半路出家的,洛县城墙上的火炮她甚至看不出是何型号的。虽说勉强知晓该如何操纵这门火炮,可究竟能不能将炮弹射出去,该如何确定炮弹发射的位置,她的心里也没底。
“若是郡主信得过我老王头,不如让我来吧。这门火炮年久失修,最多也就只能发射一枚炮弹了,老汉我从前是在圣上麾下干过火炮兵的,那时候的火炮都是这样式的!”一直默默服从命令的老汉忽地自请操控火炮。
“那可是太好了,不过王老您方才怎得不说,让我这个半吊子在此处瞎胡闹。您说只能发射一枚炮弹,这是为何?”有了老手相助,瑞阳长舒了口气,可不明白为何这门火炮看上去十分完好,却这般没用。
老汉拍了拍炮筒,解释道:“头几年这门火炮我早就摸了个遍,这家伙跟老汉我一样,外头看着是完好无缺,可里头有不少地方已经锈住了。若是用适配的炮弹,或许还能多来两回,可如今唯有其他样式火炮的炮弹,也就够撑住一回了。”
“别聊了,他们的火炮开始转向了,就要冲我们发射了!”小丁急切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你们都散开,离远些,火炮的灰大等会迷了你们眼睛。”待旁人依言散开了,老汉才行云流水般地装弹、将火炮对准了地方火炮所在的位置、点燃引线……一气呵成之下还速度极快,赶在了对方发射之前,将炮弹击中了对方的火炮。
砰然巨响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出现了不止一回:最先炸裂开来的竟是城墙之上的洛县火炮,猛然炸裂开来,引起烟雾一片,所在处的城墙都被炸出了一个小缺口;新式炮弹的威力极大,敌方的火炮被炸得四分五裂,还顺带着将附近所有的海盗都炸飞了出去,□□声、痛呼声不绝如缕。
点燃引线后未能及时躲开的老汉,浑身上下都是被炸出的伤口,血流得瑞阳怎么按都止不住:这按住了,那边又流了出来。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淌着,扶着他的上半身,手一直在颤抖:“撑住,王老一定要撑住,等到援军来了,咱们就能有大夫了,一定要撑住啊!”
然他却只是无力地略笑了笑,气若游丝地道:“我…我早就…知道,它和我…一样,一样没用,可我尽……”话都没能说完,他的手就软软地搭在了郡主身上,只是眼眸还朝着敌军所在的位置——一动不动。
瑞阳大恸,可并没有时间给她痛哭流涕,“郡主,飞云梯来了!”
两架飞云梯已被海盗们架靠在了城墙上,已有人准备开始攀爬,还没等他起步,就已被瞭望口的□□手击中了,只见他身子一软就掉落在沙地上。然海盗们好似没看见一般,继续朝着梯子向上攀登着。
为了防远处与城下的弓箭手,盾牌一直未能放下,自也没有位置给城墙上的弓箭手。旧□□发射弹药太过繁琐,每发射一枚弹药就需二十个呼吸,这功夫都足够海盗爬上一半的梯子了;后发枪倒是神速,可是只有一把。
数百名海盗在城下严阵以待,每座梯子周围都挤满了人,刚解决一人就会有新的数人准备向上攀爬——弹药已经过半了,可城下的人似乎并没有减少多少。
终于在众人不备之时,有海盗从云梯处攀上了城墙,干着急的弓箭手总算是找到了新的用武之地——各自提着趁手的武器就开始搏斗了。爬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就算他们只是粗通武艺,不敌郡主府侍卫们,可人数相差实在是太多了。□□手也自然就没有功夫安心射击——弹药也快尽了。
似乎到了弹尽粮绝的绝境,弹药所剩无几,海盗却近在咫尺。他们凶狠至极,用的皆是不要命的打法,以伤换伤、以命换命。
瑞阳一直被侍卫们护在中心,她不会搏斗之术,便拿起了弓箭伺机偷袭,身上的暗器也都一一发射了出去。可随着受伤的侍卫越来越多,战力也就随之下降,更是加剧了此刻的危机。
就在众人绝望之际,天边出现了第一道鱼肚白——天总算是亮了。
忽然城中有人冲上了城墙,几人人手一把后发枪,枪法极准地朝海盗们一一射去,霎时间形势立变。海盗们哪里见过这种火器,虽不是连发也已经相差无几,一枪便是一条命,就算打不中要害也能教人瞬间倒地。
以命换命的打法在后发枪面前毫无作用,隔了十数丈的距离都能瞬间被击倒在地,根本连□□手的边都摸不着。海盗们见状纷纷顺着飞云梯,又想往下逃命,可是城下的人不知情形,都正在攀上来,一时之间云梯上堵满了人。
“拿着,像我们之前练的那样。”熟悉至极的声音教瑞阳悬了半夜的心,轻轻巧巧地放下了,在他身边总是能感觉到安心。她便依照着旧时练习的样子,快、准、狠地朝正在混乱中的海盗们射去。
陈竺鹤给每人发了一把后发枪,配的皆是带有麻痹功效的弹药,伤了的人以此自卫,还周全的人上阵杀敌,好不畅快!不出一炷香功夫,城墙上就再也没有能站着的敌寇了。
就在几人到达支援的两刻钟后,海军营的大批援兵也都赶到了洛县城外。刚一听到动静,海盗们就四散逃窜开来,在秦源的一声令下,士兵们改换了队形好追击这些匪寇。之后的事情有援兵们操心,生死关头一夜的众人已再无体力了,都瘫坐在城墙之上,动弹不得。
“可伤着了?”陈主簿从腰间取出了块手帕,细细地为瑞阳擦拭着她脸上的脏乱痕迹,指着她衣裳上的血迹,十分担心地问道。
她微微地摇头,有些脱力地靠在了他肩上,满怀恸意地道:“这是英烈留给我的印记,他救了全城的百姓,可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你也救了全城的百姓,今夜实在是辛苦了。”
【1】源自杜佑《通典·兵十三》
作者有话要说:保家卫国,是每一个将士心中最深的信念。无论是否敌众我寡、敌强我弱,若我退了这一步,那我身后的百姓又该由谁来守护。
不能因为国家不可爱了,就不去爱自己的国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