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二人这么些年来一直聚少离多,再加上年岁上来需要注意男女大妨,临安王上一次这般安慰自家幼妹,还是在她六七岁时。
那时士兵们在城墙上寻到发髻散乱、满身血泥、一整个灰扑扑的小袁佑时,她正呆呆地望着父母遗体的方向。没有人知晓她是从何处来的,也没有人知晓她在此处站了多久。
只听见一片震天动地的哀恸,放眼看去那里都是哭号的将士,让人站在远处便知将帅已经走了,方教这群将士如此伤心。
后来先临安王的部下先将瑞阳送往附近城池的外祖家,再去给长子袁停送的消息。
彼时的临安王得到消息以后,马不停蹄地带着人手赶回外祖家。但他见着的场景直叫人心碎。原本整日如麻雀般叽叽喳喳的幼妹,如今像石头般一言不发,无论旁人如何唤她都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无论外祖和姨母如何哄劝,想让她多少吃些东西,小袁佑都像是听不见一般。待他到时,她已有两日未进水米了,嘴唇干得直起皮也没有半分血色。
当他见着这般的幼妹时,心都要碎了,少年清瘦的身躯缓缓地半跪下,将眼前人紧紧地揽入怀中,用手不住地轻抚她散落的头发,哽咽道:“佑儿不怕,长兄来了,长兄来了。日后一切都有阿兄,佑儿不怕啊……”
直到听到他的安慰,木头般的小娘子才回过神来开始放声大哭,这一哭便是许久,到嗓音嘶哑、到再无半分气力……
见着眼前渐渐止住哭声的人,临安王眼中重叠的幼时的她与如今的她才渐渐分开。
回过神来的瑞阳对自己哭成这样十分羞恼,一把挣脱开兄长的怀抱、猛地向后退了几步,将二人间的距离拉开。他的动作都还未收回,显得颇有些滑稽。
“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究竟为何要去西域!话说得好听,为了日后的日子过得平顺,可你不就是为了去寻那旻王!若真让你寻见了,哪里还会再有安稳日子可过?”
见她情绪渐渐平静下来,都能继续质问自己了,他也放下心来,明白她这一阵总算是过去了。他也不讶异于她能猜到自己的心思,既然自己刚立朝就借舆图之名,将浙闽转了个遍,就没打算藏着自己对于当年之事仍有疑虑。
“是,我就是想去寻到这个畜生,然后将他的人头拿来祭奠父王和母妃。你也二十有余了,阿兄也不瞒你,这些年除了制图,我就是在调查当年文城之事与旻王的下落,虽然线索有限,也不算是一无所获。”
关于旻王,瑞阳突然想起秦源去年告知她的线索,忙道:“阿兄,那旻王之事,我也知道些许!去年秦源抓住旻王在京城的爪牙,说是他们会从浙闽一带偷偷劫掠幼女,送至彭城一带再转手。”
却没想到他似早就知晓此事,还顺着她的话接道:“那柳家从前是旻王的爪牙没错,但自从旻王兵败不知退守何方以后,他们这些小喽啰就也联系不上旻王的人了。之后他们依旧劫掠幼女送至彭城,无非是因彭城本就是做此类事情的大本营,在此他们可以轻松将人转手、直接套取金银。他的人后来顺着这条线端了彭城不少窝,也顺带着把彭城和苏南扬州瘦马的买卖给断了不少线。”
“阿兄是如何知晓此事?”她十分疑惑地问道,按理说他身在蜀地,怎会知晓得比自己还多些。
既然说了不再瞒她,袁停自然说话算话“我与秦源一直有联系,我在各地收集的情报也会和他交换关于旻王的消息。所以你当初贸然插手的事,我也一早便知,只是想着你身边也没多少人手,闹不出什么大风浪才未曾多嘴。”
“如今刚好提及此事,佑儿千万你记住,旻王之事你不可插手!一切有皇伯父和阿兄,无需你一个小娘子出面冒风险。还好这事也与柳娘子有关,旻王在京城埋的人手应还不至于怀疑到你身上去。”他再三叮嘱她不可插手此事,反倒叫瑞阳越发不服气。
她不平道:“为何圣上与阿兄何事都不与我讲,只是将我像鸟雀般关在这京城之中。就算我能放下当年的一切,我也不能像阿凝一般自由自在地到处生活。更何况我放不下,我如何能放下……你不在文城,你并未像我一般亲眼见证那场人间地狱。”
知晓她这些年虽锦衣玉食,但内心仍十分苦楚的事实,教他十分不好受,但他还是坚持要她留在京城:“佑儿,此处有皇伯父与皇伯母,是最安全不过的地方。再说你就算想在旻王一事上出力,你又能做何事?”
“我知你与那徐沐并非良配,你放心,你大可继续寻你心爱之人,若有你看上之人,和离再成亲便是,想来皇伯父也不会介意。佑儿,我们是真的都希望你过得顺遂,万事不愁。你就不要再担忧这许多事情了!”
何尝不知身边的人无论什么原因待自己好,都是真心盼着自己日子过得好。但他们觉着的好日子,对瑞阳来说并非如此。已过了十余年这般行尸走肉却穿着锦衣华裳的日子,实在是不愿如此了。
“阿兄,我可以暂时如你们所愿再在京城做那个懂事的袁佑,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扮好这个一无所长但深受恩宠的瑞阳郡主,这是最安全不过也最教人厌烦不过的日子了。”
“但我只想让你们知道,我并非真的一无是处,我也想手刃仇人替父母报仇,如今我还做不到的事,将来不一定。”瑞阳的眼神坚定,让人无法质疑她的决心。
“佑儿……何必如此,一切有阿兄……”临安王实在不愿幼妹参与在这潭看似死水又深不见底的泥潭之中,但她已毫不犹豫地开门离去,不再听他的劝告。
在回郡主府的路上,她的脑中一次又一次地回响兄长的话:“你又能做何事?”她也在心底默默地问自己,“你究竟能做何事?”
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早,瑞阳顶着个青黑的双眼,终于想明白了自己眼前之困。她之困,困在两处,一是身困京城;二是困于至亲们乃至世人是如何看待她的。
虽说她一开始是有意藏拙好教自己不在盛宠之下显得过分出挑,圣上与皇后娘娘多多少少也能看出她并非如此资质平庸,但久而久之也就渐渐不对她有任何期待。
再加上圣上已放了临安王四处冒着风险,那对仅剩的她自是不能这般,干脆不许她出了京郊的范畴。若袁停真不幸遇到了何意外,那留下来的她就是先临安王夫妇最后的血脉。
临安王当年是如何说服圣上许他离京已不可知,但显然他独步天下的舆图造诣正是其中关窍。
“若我也能教圣上有用到我之处,那我便有了能提条件的资本,最不济也能算是日后的一个奔头。”瑞阳刚想通这一点,便开始琢磨离京后该往何处去,她很明白旻王之事或许正如临安王所言,她目前插不上手,也没有人手能助她。但如今的提线木偶般的日子,也属实教人难挨。因此能如兄长一般自由,成了她最为期盼的人生。
“那不如,还是安平?”
安平府,是她们外祖家旧时所在之城,她的大半食邑也封在此地。这里山水秀丽,气候宜人,吃食也多样,与附近各大城池也颇近;但安平府的百姓大多只会讲地方土话,不善官话,使得安平府同外府交流不多,再加上安平府多山水、少耕地,使得百姓的收入来源也有限。
瑞阳心道,虽外祖一家这些年已搬至杭州府,但旧日自己在安平府住了好些年,这确实是个适宜居住的好去处,若能将安平府弄得齐整些,此处不就正适合自己个未来养老吗!
想到这里,不禁长叹:“还没想好如何能出京城,已想好怎么个养老法了。“
并且,文城与安平府主城不过是骑马一个时辰的距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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