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日子里,天寒地冻,但圣上与皇后为瑞阳操办婚事的热情丝毫不减。这短短一个月里,她已然觉着假成婚或许不是什么好主意了。
一来圣上与皇后大操大办,用显然高于郡主的规格命内务府准备喜事,皇后娘娘更是从自己的嫁妆中挑了九颗莹润光透、不差分毫的东珠赏赐给了她,这眼红眼热之人不计其数;二来这亲事实在太过累人,刚过大年初七,若姑姑就日日前来郡主府,教授她成亲当日的种种礼仪,还盯着她绣完自己的喜服与盖头。
这喜服早就让宫中最好的绣娘绣完了大半,瑞阳只需稍稍添上几针即可。若是针法娴熟之人,一两个时辰功夫就足够了。偏偏她的针线,也就刚到将线穿过针的程度,又万分担忧自己下手不知轻重,毁了这套价值连城的喜服,每一针都是小心翼翼,让绣娘确认过后才敢下手,这一拖便是近一月才将将绣完。
每每绣衣之时,她便在心底痛斥徐沐,为何他不用做这劳心劳力的苦活,又听闻柳娘子早早就一针一线全凭自个儿绣完了喜服,心中更是敬佩不已,不住赞叹汝娘既通诗书、又擅女红、还有胆识,越想越觉着徐沐可真是配不上这般好的娘子!
但瑞阳在这番折腾中,遗漏了一项重要的安排。
“什么?徐编修将我从王府接到郡主府后,不去接柳娘子了!那她怎么到郡主府?”费尽千辛万苦绣完了此生第一幅绣品,在听若姑姑介绍成亲当日的流程时,她才发现徐沐竟不能去迎柳娘子。
“自然是一顶花轿抬进郡主府啊,内务府的人知晓郡主与柳娘子交好,特地安排她从郡主府正门进,而不是从小门进,已经是给足了她脸面。”若姑姑笑盈盈地回了郡主的话,还特地提了这般安排已是抬举了柳娘子。
这毕竟是头回成亲,对流程不熟悉,更何况旁人成亲,也少见同日两位娘子一齐成婚,瑞阳属实没料到成亲当日,柳娘子会缺了郎婿迎亲这一项,她赶紧再问道:“那总要拜天地吧?”
却没想到若姑姑的神色瞬间严肃了,道:“郡主可千万三思,她虽是圣上赐婚的平妻,但律法可只认您与徐大人是正头夫妻,她能得圣上赐婚与郡主同日成婚,已是天大的恩赐了,郡主可千万别教她爬到了您头上。”
思索了半刻,她答道:“可柳娘子既得了皇伯父的恩赐,那便是律法之外的特殊。时辰若是来不及迎亲便罢,她的拜天地不可缺,她拜不了皇伯父、伯母的高堂,徐家父母总也是她日后的高堂吧。”
“此事还烦请姑姑回给皇伯母,我实在不忍心教她如此遗憾。更何况我去年病重,也是柳娘子悉心照顾才逐渐好转,她既待我好,我不可这般待她。”言罢便派人往柳府去,让柳娘子放心,该有的她都会有。
二月初四,寅时三刻,天色昏暗,仅有点点星光,不见天光。
这般早的时辰,瑞阳就被内务府安排的姑姑们给提溜起来,牵线木偶般教人梳妆打扮。直到全福姑姑来给她匀面之时,那瞬间冲破头颅的疼痛感才教她瞬间清醒,泪,落了下来,全然是疼的。
几欲逃离这般酷刑,却教几个姑姑给强压了下来,一边安慰她马上就结束,一边又在细细地为她匀面,丝毫不放过。
“为何成个亲,要这般苦……”她不仅喃喃,但话音刚落,就让身旁几个姑姑不停呸呸呸,不许她说如此不吉利的话。
而此时,门外迎来了一位风尘仆仆的青年,身材伟岸、眼神透亮,就是一瞧着便知许久没好好梳洗打扮的旅人模样。来人斜靠在门口,看着被当成木偶般僵硬的瑞阳,爽朗大笑,好一会方道:“这般梳妆,着实没平日清丽。”
他一开口才让屋中人注意到门口来了人,新娘子嘴边脆生生的长兄还未出口,就让他的嘻笑言语给压了下去,嘴角不由得垂得更下,道:“长兄也知道回京啊,我当你是在外边不肯回了,这一晃两年都没叫我这个做妹妹的见着您老这尊大佛了。”
几个姑姑见临安王竟赶在此刻方至,来不及讶异就速速派了两拨人,一拨人带着他赶紧前往梳洗;另一拨人则前往内务府,通报王爷回来了的消息。本就忙得不可开交的内务府,一知晓临安王回来,就要马上将他安进成婚的种种安排之中,更是忙碌不堪。
各式瑞阳认得着、认不着的花样,在她身上都使了个遍,铜镜前的人着实认不出是自个儿。她心底只有一个念头:这般白,不会教人瘆得慌嘛?这般红,不会像山间的猿猴嘛?
好不容易待一切就绪,她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刚想让阿碧给她准备早点,眼疾手快的若姑姑已按下她的手,道:“郡主大喜,可不得饮食,怕坏了郡主如今全身的装扮。略忍一忍,今日过后郡主还怕吃不着各式美食?”
房内静得很,只有她心里在骂人,怎么成个亲这般受罪。而有眼力见的阿碧则偷偷藏了好些点心,准备待会让她垫一垫。
天光终于大亮,钦天监算的吉时也到了,瑞阳被反反复复地又确认了一番没有丝毫问题,姑姑们便在仆从的大声通报“驸马爷已至正门”中,关上了闺房的大门。
在她心里,她今日又不是主角,何必搞什么拦门浪费时间,便让阿凝夫君与徐沐里应外合,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到了门外,姑姑们刚想拦上一拦,就被阿碧、阿赤挡上一挡差了一步,让徐沐顺利进了房门,她也不多费功夫直接随人去了。
这样一来,原本内务府定了用时一个半时辰的迎亲,不到半个时辰就已将人从临安王府接到了郡主府。剩余的时间,还懵着的徐沐就被郡主府的仆从提醒着赶往了柳府迎他的新娘子。
终于坐在熟悉的房间里,瑞阳只想速速将身上沉甸甸的各类饰品与喜服给换了,但拜天地尚未完成,她还不得轻举妄动。此时阿碧偷偷塞给她的点心起了大用处,她赶紧一口一个给自己垫了垫肚子,又饮了大半壶茶水方好了些,从半夜至今,尚未饮过一口水、吃过一口食物,实在太难挨了。
待徐沐将柳娘子迎回郡主府安顿下,来没多会,圣上与皇后也即将亲临郡主府。
论今日谁最操劳,非内务府总管黄公公莫属。他不仅为了准备今日种种一夜未眠,还得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比如:
原定安排了一个半时辰;让徐沐前往临安王府接瑞阳郡主回郡主府,不成想这往常最热闹的拦门是丁点没有,徐沐带着郡主的花轿还走得那叫一个火急火燎,不到半个时辰便已进了郡主府的大门。黄公公这头还诧异着怎就这么快回来了,谁承想一个错眼,新郎官又不见了。
“唉哟,我的个天爷呀,徐大人人呢!”黄公公急得满门口转悠,都不见徐沐的踪影。
还是贴心的暗卫在房顶上回了他:“嘿,黄公公,别转啦!人早走了,说是去柳府接新娘子去了!”
这一出声不要紧,只教黄公公瞬间脑袋一昏,还是旁边的人连忙搀着他老人家,才不致摔倒。等缓过劲儿来,他结结巴巴地问道:“郡…郡主,不是…不是已经接回来了吗?不是安排了花轿傍晚去接柳娘子吗,怎么…怎么徐大人这时候去迎她了?”
自然,无人应答。
“我的个天爷啊,圣上和皇后娘娘可随时会亲临郡主府,快,快来人去寻徐大人啊!可不能让圣上和皇后娘娘瞧见咱们郡主被徐大人冷落在郡主府啊!”他赶忙拽过身边的小公公,一脚将人踹了出去。
幸运的黄公公在半个时辰后,就等到了徐沐与柳汝臻,显然在柳府他们也未耽搁多久。黄公公赶紧让人将柳娘子送往了提早安排好的院子中,命人快通报瑞阳郡主,让其速速至正堂待圣上与皇后娘娘御驾。
半个时辰后,与黄公公的安排几乎不差分毫的时间,圣上与皇后娘娘带着流水般的赏赐,与浩浩荡荡的侍卫亲临郡主府,门口至正堂的宾客与奴仆们跪倒一片,口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此起彼伏,声浪叠叠,教在正堂坐着的瑞阳与徐沐赶紧站得规规矩矩。
待圣上与皇后落座,这拜天地也就正式开了头。
“一——拜——天地。”
瑞阳与徐沐朝堂外的天地行了大礼。
“二——拜——高堂。”
二人转过身来朝圣上与皇后娘娘再行大礼。
“夫妻——对拜。”
二人相对,她却特意错开了些角度,并未正朝徐沐。
“送入——洞房!”
两个人便在众人的注视下朝闺房走去,虽然她提前吩咐过不得放闲杂人等进屋,但各个沾亲带故的王孙贵族,还是将喜房挤了个满满当当。
走流程般的揭盖头、饮交杯酒、饺子生不生、满床铺的干果下来,众人的兴致也去了。怎么会有如此无趣的闹洞房,这俩人一副我们并不熟稔的表情,毫无新嫁娘与新郎倌的羞涩。
刚一结束,瑞阳便压不住脾气将人都轰走,徐沐临走前,她特地在他耳旁叮嘱:“徐家高堂与汝娘正在她院子的正堂等着你去拜天地,附近的人我都已提前让人清走了,你现在赶紧随阿华走小路过去。”徐沐闻言向瑞阳深深一揖,赶着去拜真正的天地去了。
柳绦院内,正堂。
徐家高堂不知出了何事,刚准备在宴席上大快朵颐之际,就被郡主派人唤到了此处。徐沐的母亲李氏见礼已成,郡主已是他徐家的儿媳,刚想摆出婆母的架子,教训瑞阳的人不懂礼数,还要亲自去教教郡主规矩,便感受到了会武的丫鬟,一招即可取她性命的压迫感,冷汗直流地随着来人去了。
二人至厅内倒是被客客气气迎去了正首两个位置坐着,只是还是如坐针毡。还好一刻钟后,徐沐便到了正厅,徐家父母似见到了救星般开口就是瑞阳的不是,如此不懂礼数,不敬父母,要徐沐给她好看。
这倒是叫他惊着了,没想着自家父母如此没有眼力见,刚刚假模假样拜天地时,可是圣上与皇后娘娘坐在高堂的位置上,他俩不过是侧席,这都没看出郡主在圣上与皇后处的受宠,也没想过自家最高不过一个六品,而人家是郡主。
但徐沐还未来得及开口,柳娘子已被全福姑姑牵到了厅内。他只感觉心如擂鼓,手心冒汗,不禁唤道:“汝儿……”
这时全福姑姑赶紧将她手中红绸的另一端塞进了徐沐的手中,笑得满脸是褶子般地将二人夸出了花,正当姑姑准备开始拜天地的唱词时,徐家父母倒是坐不住了,张嘴便想教训人。只是这话音还没起头,刚刚那会武的丫鬟阿紫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二人后头,两只手往二人肩膀上一搭,徐家父母便略颤抖着不敢出声了。
要不说全福姑姑见多识广,见此状况还能笑着解围:“看来我们的公婆都等不及了呢!那还不快赶紧让我们这对璧人拜了天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话语,可徐沐就觉着哪哪都不一样,从心如止水到紧张得浑身不听使唤,只需一个柳娘子。因他的手不住地微微抖动,牵着另一端红绸的人都感受他此时的心情,不由得轻笑出声。徐沐听了倒是泛上些许委屈,送她进喜房时还低声问她:“汝儿是不是笑我,我这是头回成亲,紧张而已。”
听到这般稚气的话,她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教他更是羞愤,走着走着差点绊倒了自己,还是被身旁人连忙扶住。
“你呀,都多大的人了,走路怎么还不看路,我不是故意笑你的,我只是觉得夫君这般惹人怜爱,才忍不住笑的。”
谁知徐沐全然未听见柳娘子别的话,只听见了她唤他“夫君”。二人已走到喜房门口,他直接拦腰将人抱起,连转了两圈,引来几声惊呼。
“汝儿可否再唤一声?”
柳娘子不解道:“唤一声?”
“再唤一声为夫夫君可好?”
不禁失笑出声,她靠近徐沐的耳畔,轻唤道:“夫君,能否放我下来了?”
自然换来的又是连转几圈,但几近被转晕的柳娘子还保持着最后的冷静:“夫君,宴席那还等着你敬酒,郡主那还等着你洞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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