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阳抬头四顾，才发现不知何时起二楼已是空空荡荡，唯剩下他们兄妹二人。

“找什么呢？人我都让店家请到楼下了，你结账之时记得把他们的账也给清了。”袁停举起手在她眼前挥了挥，试图让她回神。

“你何时……等等，为何要我结账，不是你让客人挪个地方的吗？”

“我一路上是在罗格队伍中蹭吃蹭喝，你猜我手头可有银两？”

见他两手一摊，十足耍赖模样，郡主不由得火上心来。但她在心中不断历数兄长受过的种种苦，只为说服自己——这是亲长兄，不能动手、绝不能动手。

好不容易将火压了下去，她开始谈论正事：“今日林娘子知晓了两件事：这头一件是她这些年都是秦源的未婚妻；而后一件便是你的真实身份。”

凭林沐的聪明才智，自然能从这两件事情之中看到自己未来的困境。

“我猜林娘子第一件挂心之事，便是你们身份的差距，就算你们两情相悦，你可有把握能让她做你的正头娘子？”瑞阳直言了目前最大的问题，就算她与林娘子只是初见，也能看出她是绝不会屈居人下的性子。

袁停很是讶然地道：“那自然是我们二人成婚，你怎么会想着让她做妾，这怎么可能！”可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试探性地问道：“你是说……大伯父可能会不同意？”

“咱们的这位伯父，最是看中面子与名声。倒不是说他多重视门第，只是林娘子是秦源未婚妻之事，在京城是人尽皆知。就算如今婚约已解，但依照伯父的性子，他估计会忧心旁人议论，你强夺秦源之妻！”

这话并非是虚言，这么多年来秦大人在京城中的名声，都是苦守未婚妻子的痴情种。甚至不少话本子都是以此事作为蓝本，最后来个有情人终相聚的团圆结局，大受欢迎。

若是圣上亲自下旨赐婚二人，那他不就成了为了自家侄子，强拆一对分离多年“有情人”的罪魁祸首？

“都怪这小子光顾着给自己着想，不想成婚就不想成婚，还得拉个无辜娘子给他垫背，真是厚脸皮！不要脸！”袁停脸黑如碳，不由得痛斥好友。

“那究竟是脸皮厚，还是不要脸皮所以没脸皮了？”

“现在是纠结此事的时候吗！你不该与我一道斥责秦源恶行吗！”

但瑞阳却还是很是公正地道：“他也并非全然为了自己，毕竟若是林娘子是他未婚妻子，那他这么多年来寻林家踪迹也就方便许多。不然只是秦三叔好友之女，他行事也容易遭诟病。”

而且林沐若是真的与他成就婚事，将来要面对的也不仅仅是这些。

“此事在京城人尽皆知，那自然是上至权贵，下达百姓都知道的事情。百姓先不提，光是你们日后要往来的那些人，谁知会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就会以此为难她。毕竟临安王妃一位空悬许久，也有不少人盯着。”

袁停沉默了，他知晓妹妹说的都是实言。即使林娘子是个不在乎旁人言论的性子，可与他在一起要面临的处境便是如此艰难，她何必为自己寻个艰难苦楚的将来呢？

“若我与她定居云城，不回京城面对那些人呢？没错！就在云城，这是她的家乡，在此处她定是能过得更舒坦些，再加上她与秦家的关系，想来也没人敢在这为难她。”他越说越兴奋，似是找到了一条可行的路。

于是他的想法更大胆了些，“那我何必要提前告诉伯父伯母，只要她愿意与我共度一生，我们可以就在这成亲，也不必回京城受闲言碎语。”

听到这，瑞阳连忙打住了兄长的想法，劝道：“定居云城确实可行，但避开伯父将此事办了可不是良策！若他真动怒了，不许林娘子上玉牒，那她可就不是名正言顺的王妃。将来如果你的婚事可以成为筹码，那他直接赐你一位王妃，你们又该如何自处？”

若是他们的婚事能做筹码，那圣上自然不会犹豫。光看瑞阳与徐沐的假成亲，便知他的处事之道了，更不用提他后续利用她来对付守备军一事了。

“那你说究竟该怎么办？为兄活了三十年，只想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宁愿一世不娶，也绝不屈就旁人。”袁停面色失落，无神地看着某处，似是在想着某人。

瑞阳也一同愁着，可忽然她想到了自己婚事之中，至关重要的一方力量——老镇北王。虽说圣上是为了尽快引临安王回京，并能派他去西域寻路方下的圣旨，可老镇北王诉苦的折子也功不可没，直接压着圣上将此事定下。

“若是能让老镇北王出面，说不定可行！”她很是激动地不断完善着计划，“现下林娘子现身之事，伯父应当已知晓了，但他亲自解了秦源的婚约，自不可再轻易回转。”

“若是由秦三叔认下她当干女儿，再由老镇北王出面，请伯母做媒为你们二人说亲，这样一来既能全了你们的婚事，秦家也算成了林娘子的娘家，伯父自然不好拒绝了！”

这个法子让袁停不由得一震，仔细想想又确实可行。苦闷嘴角终于扬了上来，可没多久又沉了下去，“可镇北王府为什么要帮我们？单让秦三叔认个干亲倒容易，可又牵涉老镇北王与伯母，那事情就难办了。”

“那就得看你与秦源的兄弟之情够不够深厚了。”瑞阳讲得口干舌燥，将手边茶水一饮而尽，缓过来后才玩笑般答道。

“不过最重要的便是林娘子究竟是如何想的，咱们在此处谋划半日，皆是建立在她愿意与你成婚之上。你们还是再好好聊一回，让她将顾虑都告诉你，若是你们可以想到法子解决便是最好，若……若她实在不愿，阿兄你也就莫再强求了，这世上并非所有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

这一点袁停如何会不知，但他现下属实不愿想象这般场景，他只想知晓她究竟是如何想的。

“我先去寻她了，若是大初容不下我们，去罗格又何妨！”

送走了兄长，瑞阳忍痛结了所有人的账后，带着打包的菜肴往住的客栈而去。本来秦源有意让她住在秦府，可她带了不少人手不大方便，便在城中最大的客栈里包了半数房间。

离客栈仍有十多丈远，她见着一队车马浩浩荡荡地停在了此处。随后从第一辆马车上下来了几人，几位侍女搀扶着老妇人往客栈里走去。

隔得仍有些远，她看不清几人的面貌，但从一位侍女的发色与身量来看，应当就是酒楼中素衣男子所说的罗格使团，这位老妇人也就是他所言的长着汉人容貌的夫人。

能坐在使团的第一辆马车，看来她在罗格的地位，可能比所有人想象之中来得更高。

明明隔着十余丈之遥，老夫人却像感应到什么一般朝瑞阳所在的方位看去，二人在湍急的人流中对上了视线——或许也只是她的猜想。

这么多人要住进来，想来眼下客栈正忙得紧。她也不着急回房休憩，便在附近的街道上逛了起来，顺道消消食。

可这也没能成，一路上碰上不少小摊，郡主没忍住又买了不少边逛边吃，只怕要将自己的肚皮给撑破才算完。又晃悠了半个时辰，她才觉着好些，回了客栈。

刚一进门，掌柜的就赶忙迎了上来，将她手中提着的一众物件给接了过去。“娘子力气可不小，这么多东西我提着都费劲儿。”

“那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这可使不得！娘子是头回来云城吧，看您买了不少特产，不过都没去对地方，下回我跟您说方位，您去那些个店买，准没错！”

瑞阳不在意这些小事，只是随意敷衍了过去，然后将话头转到罗格一行人身上，“听闻西域使团也住咱们客栈？”

“正是！您包下了半数房间，剩下的他们都包圆了！我们客栈可是许久没有客满了，今日可真是好日子！”掌柜的一提起此事，笑得嘴都合不拢。

“听闻西域人与我们生的不同，可是真的？”她有意引导地问道。

“确实如此，他们看着鼻梁格外高些，眼睛也深些，我还瞧见有人的眼眸看着有些绿意，跟猫似的呢！”他压低声音地道，可眼中全是稀罕之意。

掌柜的还想起来一事，道：“不过也有位夫人生的就是咱们汉人模样，只是衣服首饰什么的，都是西域的样式。”

“哦？竟还有此事，莫非是多年前就去了西域的汉人？”

“这我也确实不知了，不过他们用来结账的可是黄金！成色极好！”

竟用黄金结账，这下瑞阳也惊了，停住了脚步。只因近年大初境内金矿产量有限，市面上流通的金子只少不多，金银兑换的比例飙升，黑市里甚至到了一比一百的地步。

在这种情况下，大家自然是多用银两，留下金子保值。可他们随手结账的都是成色极好的黄金，想来罗格是不缺金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