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爹…………”
“爹……”
一声声回音在宝窟内层层远去。
在场众人缄口结舌。连正退下认罚的缚玖都脚下一踉跄,僵住了。
下一刻,所有人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领主啥时候有了个儿子?”
“等等,这好像是个女娃?”
“陆娇娇昨个儿还说研制了让男人欲罢不能的药,今晚就要下到老大酒里,没想到老大已经先一步连孩子都有了?”
“诶!八爷,这是能说的吗?”
“呋呋呋,有啥不能说的,那婆娘馋老大身子不是一天两天了。”
“哼!这小丑八怪又脏又黑,倒是敢叫!书生去仔细看看,她是真的假的?”
“哎,腾拾你个憨货,此处恐怕唯有你当了真,领主怎么可能有孩子?不过依小生看……有趣,有趣。”
“小白脸又当谜语人,老子早晚有一天砍了你!”
……
他们畅笑声亢的一言一词魏禧听在耳中,疑惑极了。
看他们的装束性格、听他们的称谓,这群人应该确实是由“赤面阎罗断无生”聚集起来的杀手组织,无名。
从名字就知道了,无名这个组织她都没仔细设定,原文只是作为引出四号男主君阁的引子和女主燕笙真实身份的边缘设定存在——
君阁叛逃无名,为燕笙所救;
而燕笙会在入京后的第二年被无名的人找到,被带去见自己垂死的亲生父亲,断无生。此后这一股不可小觑的杀手势力屡次在绝境中助女主脱险,算是给女主开的一个自保金手指。
方才情急之下本来想假借女主的身份保命,但他们怎么完全否认断无生有孩子的说法?正常人即便不知道也该怀疑下吧?虽是濒死认亲是两年后的事,但断无生在燕笙出生前就是无名首领了,爹总不可能变来变去吧?大不了等回了京被国公府和太后保护起来,再翻脸不认爹好了。
只是……
花臂小老头你能不能别笑了啊!
我真的怕你一个手抖噶了我的脖子啊!!
狼面人抬了下手,众人的笑声小了许多,以至很快安静了。
魏禧这才看清他另一只手里一直旋转的……是个乌龟壳?
而他本人,身姿矫健,修长高挺,看起来和魏浥尘差不多高,离魏禧想象中的膀大腰圆的魁梧首席形象相去甚远,虽说原文急于给女主送势力,让断平生早早杀青了,并没有过多的描述……
狼面人走到魏禧面前细细打量着,魏禧闻到了一股朝晖之下青草地的味道,又是和“阎罗”“杀手”格格不入的特征。
“修篁干的?”狼面人道。
魏禧一愣,知道他是在问自己这身伤是不是君阁伤的。
但就是因为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才更想不通:
是作为父亲的关心吗?
但你这女儿认得是不是太快了?
或者你最应该问我为什么知道龙瞑宝窟生门的位置?这么重要的事你一点都不关心吗?
“小丫头,老大问你话呢。”挟持自己的精瘦花臂老头匕首往里逼了逼,却被狼面人一个手势止住了。
狼面人微微一抬下巴,蜃捌便撤了那把和他手臂一样花里胡哨的匕首。
魏禧刚松一口气,便见他向自己缓缓伸出那只戴着黑皮手套的手,额头顿时沁出细汗。
这个狼面实在狰狞,眼睛部分还往前凸出,加上他整个人俯身带来的压迫感实在太强,魏禧无法判断他在想什么,下意识往后躲开,装傻道:“你们,是‘无名’?你就是‘赤面阎罗断无生’?”
此话一出,魏禧明显感觉到周围空气沉沉往下一压。
旁边的杀手无不向她目露凶光。
但也许是狼面人武艺太高,或者隐藏得太好,魏禧全然感受不到他的杀气。
他手没再往前探,重新立直身子:“你要说什么?”
“爹爹忘了徽州湖畔的夏扶蕖了吗?娘亲一生都在保守这个秘密,直到临死前才……”魏禧说这话时为了装得更像,左手按向右臂裂开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她的泪水如泉涌落。
狼面人恍若未闻般将她的左手拉开,道:“把缚玖叫回来。”
魏禧一骇:不是吧!执行死刑还要换人刀啊!
魏禧左手猛地挣脱,身子往下一矮,牛皮糖一样死死抱住狼面人的腿不松开,嚎啕大哭:“爹爹,女儿找你找得好苦,您为何不愿相认!可是女儿做错了什么?”
魏禧已经做好被他甩开伤口再次崩裂的准备了,但出乎她意料的是,狼面人甚至连试图甩开的意图都没有,一动不动,任由她抱着。
——这使得魏禧更深地困惑起来:断平生有这么平易近人吗?或者说,温柔?
“领主。”缚玖的声音响起。
救命!怎么来得这么快!
抱大腿的魏禧连忙转了个方向,藏在狼面人的衣袍后死死盯住缚玖的一举一动,却见缚玖向狼面人递上了有无数锯齿的弯刀!
绕那么大一圈,不但想亲手行刑,还要选一把割肉最疼的刀吗?
你这断无生也太掉价了吧!
魏禧心中痛骂,面上哭得更惨了:“爹爹知道女儿不可为外人道的特征,若爹爹不信,我可告与爹爹,与爹爹核实。”
狼面人的动作果然顿住了:“哦?”
一看有戏,魏禧眼眸一亮,刚要开口,看到周遭伸长了脖子的吃瓜群众,立马打住了。
“他们不敢听。”狼面人道。
这句淡淡的陈述像是下达命令,杀手们颔首。虽然没有武功的魏禧即便声音再低他们也能听到,但这么一说,就是要让他们即便听到了,往后也只能当做没听到,不可提及。
魏禧还是不敢贸然松开断平生,仰头招了招手,小声道:“爹爹低一点。”
狼面人居然也好脾气地弯了腰。
魏禧攀着狼面人的腰身往上直了直背,拢着手,隔了面具在他耳边道:“爹爹知道的,女儿左肋处有个月牙胎记。”魏禧心中默默向燕笙道歉:宝贝女鹅,娘就借你的身份两天,等我回了京,立马把断平生踹开,把你亲爹还给你!
因为手触碰到了面具,所以魏禧很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说完后,狼面人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两下。
知道我真是你女儿所以哭了?但你这反应没我想象中那么激动啊?
魏禧很是郁闷。这断平生,怎么和两年后差那么多?也太过薄情寡义,真就人之将死才会感念亲情?
狼面人抬手一送,动作之快魏禧完全没看清,只觉得有一股清凉滑进了口中,然后颌下被人一点,她还没来得及分辨这是什么毒药,那东西就化了开去涌向喉咙,进入了腹中。
“你!”但很快魏禧就发现,自己身上刀割火烤般地疼痛在缓慢减轻。
是伤药?恐怕还是极上乘的药。
给我用了?
狼面人举起了刀,在魏禧愕然的目光中将刀上的绷带取了一层截断,然后用没有漏在外面的中间层的干净绷带给她再次崩裂的右臂包扎。
魏禧一时没反应过来。
只取绷带,这刀的用处,仅此而已?
狼面人道:“怎么?想要缚玖身上的带子?干不干净另说,男女可授受不亲。”
魏禧看向狼面人身后的缚玖。
只见那少年白头的杀手在魏禧的目光中,往一侧的青衣书生背后挪了挪,被绷带包裹仅露出的一只眼睛中满满都是嫌弃,他还默默用手遮挡住了自己脖颈和臂膀的绷带,一副誓死捍卫清白的烈夫模样。
魏禧:“……”
我都没害羞你你害羞什么啊……
狼面人将龟壳放到魏禧手中,耐心地给魏禧包扎完,向众人做了个散开的手势。
这是不对魏禧动手的意思,引得众人好一番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
“为父尚有要事,无暇详谈,”狼面人这父亲的身份倒是代入得很自然顺畅,他轻轻掸了掸魏禧伤口附近比较明显的泥污,“乖女儿现居何处?”
这断平生的反应未免太过稀松平常,不细问过往经历,不追问眼前状况,所谓的急事是什么?到龙瞑宝窟到底想做什么?
魏禧谨慎地向系统询问断平生的剧情是否也出现了变动,得到的却是否定的回答。
她开始犹豫还要不要继续演父亲深情的戏码,只有自己一个人激动未免有点尴尬。只得垂头用袖子挡脸,低低道:“娘亲临终前告诉女儿爹爹身份特殊,无论是为了爹爹还是为了娘亲,女儿都会守口如瓶,所以女儿会自行回去的,爹爹不用担心。如今女儿寄住在京城亲戚家中,待爹爹办完事,可到广宁巷寻我。”
千万别跟来!你们有急事就快走!魏禧心中叫道。
“广宁巷,看来女儿这亲戚,官职不小,女儿既是自愿前往,定然不会受到苛待,为父便放心了,只是女儿伤势过重,不遣人护送为父放心不下。缚玖。”
“不不不!不劳爹爹操心!”魏禧慌张拒绝后,又连忙垂目,假装抽噎着找理由,“女儿不敢耽误爹爹大事,何况女儿近日在卧龙寺听经,还有些东西要回去收拾。”
“那便送到卧龙寺,”狼面人蹲下来,点了下魏禧手中的龟壳,“带上‘福寿’,为父自能寻得到你,才好放心。”
狰狞兽面近在咫尺,看不到断平生的表情;双重嗓音不断变换,听不出断平生的语气,但魏禧却产生了极其强烈的违和感。
面前这人,真是断平生吗?
如果不是,断平生去了哪?他又为什么认下了我这个女儿?
如果是,他的性格、气质怎会与死前相差那么大?
魏禧想着,垂头看向半个巴掌大的龟壳。
龟壳背上用墨绿色写着“寿”字,仔细一看,壳背上的纹路对得不太工整,色泽也不一致,就好像曾经碎裂过,但又被人拼好或者龟壳自己长好了一样。
说是护送,实为监视吧?要不,先把这疑似定位用的龟壳扔了?
魏禧觉得这壳稍微有些重,下意识摇了摇,那龟壳却突然伸出四条腿来!
“噫!”魏禧一个手抖差点将乌龟扔在地上。
前方已经走到石墙边的狼面人的声音传来:“女儿还是尽快回京安心养病吧,三日后为父再去看你和福寿。”
七手八脚勉强接住乌龟的魏禧面色一变,猛地抬头,却见狼面人赫带翻飞间,轻巧利落跃入墙上石窟,身形变换间,消失了踪影。
而衣着各异的杀手们,各怀心思地看了魏禧一眼,也都以各不相同的登墙方式随之而去。
最后,被留下的灰白色头发少年不知从哪又摸出了截绷带,默默地给自己的爱刀刀柄重新缠上,见魏禧看来,手掌一转翻出颗药丸,容不得魏禧拒绝,扣住她的脸颊逼迫她咽了下去,而后十分洁癖地拎起魏禧的后领口,飞身出洞。
一系列动作仿佛发生在一瞬间,魏禧身子悬空之际只觉眼前缭乱,寒风疾驰呼啸过耳畔,刮得她周身伤口生疼。
在即将控制不住晕眩呕吐感之前,缚玖一个急刹,将她放了下来,她忍不住趴在石柱上反胃干呕。
“到了”,只听一声例行公事的汇报,又是一阵疾风刮过,缚玖消失在原地。
“魏禧?”
清冷的男声随后传来,魏禧从虚脱中侧首回看,只见白衣玉带的衡颂之带着一众举着火把的巡山侍从快步拾阶而来。
脱离险境,魏禧全身紧绷的意志都松懈了下来,这一松气,视线即刻开始模糊,逐渐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浑身的支配权也在流失。她用尽最后的力气道:“石沉洞,快去救魏澜,有人要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