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就是他,”拾漪抬起一双水莹莹的眸子,点点头,“我听他命令荣尚书,要他尽快处理。”
“处理什么?”
“要么处理账册,要么处理你。”
“处理我?”商逸略有些意外,“他要如何处理我?”
“处理一个人的方法可太多啦!”拾漪想起话本子里对付一个人的手段,抬起手细数,“嫁祸,诬陷,杀人抛尸……有什么是他们做不来的?”
商逸轻笑:“我是朝廷命官,他们怎能轻易陷害我?比起他们要如何处理我,我更好奇,账册里有什么,能让他们如此忌惮。”
“你还没有发现吗?”拾漪眨眨眼。
她还以为商逸早就像他们忌惮的那般,知道了全部秘密。
商逸摇摇头:“我尚未看出什么端倪,高申所忌惮的东西,应该在剩余那些账册里。”
“你要将它们全部看完,找出让高申害怕的证据?”
“当然,这可是荣大人派给我的任务。”
商逸淡淡一笑。往日这会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当前拾漪只觉得邪恶无比。
“没想到你还有腹黑的潜质哦!”她打趣说。
商逸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有人想来害我,我自然要握住他们的筹码。为保命,也为反击。”
“你能这么想就对了!”拾漪扑过去,在他脸上“吧唧”一口,“我从前还觉得你太软弱,生怕别人欺负你,你还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呢!”
商逸双颊爆红,顿时从方才运筹帷幄的狐狸军师变成小结巴:“怎、怎么会……我、我要看账册了,这些账册要在荣尚书来找我前都看完,就,就先不陪你了……”
“快看吧。”拾漪看着摞成山的账册,愁道,“还有这么多本,今夜你是不是还要熬通宵?”
*
幸而荣尚书没有加班的习惯,也不知散值后商逸还在挑灯夜战,给了商逸把所有账册看完的机会。
商逸细细核对过每一本账册,黎明破晓之时,才在一本账册中发现了不寻常之处。
此时天才蒙蒙亮,拾漪睡得正香,却一个翻身,从软榻上滚了下来。
“哎呦!我的床什么时候变窄了?”
她揉着摔疼的臀,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户部。
商逸听到她的动静,立马看过来:“怎么样,没摔疼吧?”
“没事。”拾漪扶着软榻站起来,走到商逸身边,“你这边怎么样?”
“你看这里。”商逸指着面前账册的一页,上面赫然写着“义康王”三个字。
“‘义康王’?他怎么会出现在账册上?”拾漪不解。
“这是一本记录贡赋的账册。”商逸道,“义康王给的贡赋,是朝廷规定的三倍,明显过于多了。而据我所知,国库里并没有他给的这些东西。”
“你是说,高申收了这些东西做贿赂,所以才害怕这本账册流出去?”拾漪反应很快。
商逸点点头:“他们大抵是做了两本账册,本该出现在这儿的,应该是那本没有问题的假账册,却不知为何真账册被放入了这些账册中。”
“阴阳合同!”拾漪脑袋里瞬间冒出这个词,突然想到之前密谈中被她忽略的内容,“高申说有两份真假账册,真的在你手中,是需要被处理掉的!”
“这就没错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
商逸把账册合上,将另一本一模一样的账册交给拾漪:“快到上朝的时辰了,你拿着这个回府好好收起来。我上朝去应付他们。”
“这是……”拾漪拿着账册翻看,缓缓瞪大眼,“这是你誊抄的账册?你将这本账册全都抄下来了!”
商逸轻轻点点头。
拾漪将账册放入包袱中,将包袱背在肩上:“我同你一起出去。”
*
朝堂上风云变幻,人人既为刀俎,又为鱼肉,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商逸在朝中向来寡言少语,旁人也甚少会提及他这个新人。
皇上也甚少会关注他,仿佛全然不记得这是他亲手破格提拔的新科状元郎。
今日朝会的重要问题,便是讨论半月后的先帝忌日。
每逢先帝忌日,京城皇室中人无论是谁都要到宗祠祭拜。而前些年,庄太妃尚在后宫之事于前朝还是个秘密,所以皇帝从未让她参与过祭祀。
而前不久,在义康王请安的折子中,他似乎是故意的般,提及了自己母妃还向皇帝问候她是否安好。
每道折子在送至皇帝身边之前,都要经过内阁审查,这一查,便抖落了庄太妃的秘密。
皇帝虽气急,却也不可奈何,只能大方承认,将留庄太妃在宫中养老的那一套说辞,又给前朝讲了一遍。
百官哗然,却无人敢对此发表议论。只有人提出,既然庄太妃在宫中,便也要同大家一起,在先帝忌日那天到宗祠祭拜。
此言一出,纷纷有朝臣站出来附和,却无一人反对。
商逸注意到,一直低调行事的荣尚书竟也附议在列,而一向在朝堂上格外积极此时却安静站在首列,沉默不语。
皇帝一言不发,静静听着底下朝臣罗列完所有道理。幽深的眸子压在高高的眉骨之下,看不出丝毫情绪。
直到最后一人讲完,他才收回漆黑的目光,淡淡开口:
“众爱卿所言在理,但朕也要考虑庄太妃的身体,不能妄下决议。此事容后再议,若无他事,便退朝吧。”
荣柄成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高申向后瞥了一眼,他便默不作声,随着众人一起跪下叩首:“臣等告退。”
商逸将一切尽收眼底,下朝后,他刻意放缓了脚步,荣柄成不出所料从身后追上来,叫住他。
“商侍郎。”
商逸故作惊讶回头,与他客气作揖:“荣大人。”
荣柄成“哎”了一声,摆摆手:“咱们是一个部里的同僚,朝堂之下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
商逸笑而不语。
荣柄成见他不搭话,挠挠鬓角继续说:“我听闻你近一个月都没回家,一直在部里处理账册的事?”
商逸跟他打太极:“也没有那么夸张,前日我还回家了一趟。”
荣柄成面上浮起几分歉意:“这事儿怪我。当初分配任务时太过大意,不曾想那些账本比我想象中还要难处理。不知商侍郎这么些天已经看完了几成?我想着你连续忙了这么多天,不如给你放两天假,将余下的账册交给我,我再派其他人处理便是。”
商逸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意:“也好。我正好还差贡赋那一栏账册没看,交接工作也比较方便。”
听到这话,荣柄成微不可察松了口气,却又不敢完全放下疑心,试探着问:“我记得有关贡赋的账册并非放在最后?”
商逸面不改色说:“各地贡赋情况复杂,且牵扯数额较大,是最难理的账册。所以我本就打算把它放在最后去看。”
荣柄成见他面色如常,看不出丝毫隐瞒,心中疑虑慢慢打消。
他拍了拍商逸的肩膀:“好好好,我回去就派人将你房中的账册全部拿走。今日便放了你的假,后日再到部里上职即可。”
“谢大人体恤。”商逸再一作揖,目送荣柄成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
侍郎府
商逸去上朝还未回来,拾漪一人又不敢独自去户部待着。她所有玩乐的东西都搬到了户部,正懒洋洋地躺在存雪点梅的软榻上无聊的紧,岑伯却突然走进来,告诉她户部将她的东西全数送了回来。
“这是何意?”
拾漪眉头深深皱起,心中划过一丝忐忑。
莫非户部看破了她的伪装?
可若是这样,为何不将她拿去提审,还好心地将她的东西送回来?
拾漪看着在笼子里悠哉悠哉啃白菜叶的雪兔,把手伸进笼子,一下下撸着它的兔毛。
户部究竟是什么意思?
正在她犹疑不定时,商逸的马车在门口停下。
“商逸,”她赶忙走过去,拽住他的袖子,“我的东西都被送回来了。”
商逸看出她眼底的担忧,抚了抚她的脑袋,安慰说:“没事,荣柄成放了我两天假。把余下的账册都交给其他人去看了。”
拾漪贴着他的胳膊,带着他往里走:“他是为了把那本证据收走吧?”
“是。”
“荣柄成难道没有怀疑你已经看过那本账册了?”
商逸轻笑,目光里藏着几分狡黠:“应该没有吧,他没有那么聪明。”
“你有几分骄傲哦,宝贝!”
这是她第二次用如此亲昵的称呼唤他,商逸耳尖染上一片薄红,心跳声难以自抑,却还强装镇定:“我、我哪有……是你想多了……”
天气渐暖,拾漪耐不住热,商逸便一早交代茶房要一直备着清凉解热的凉茶和梅子汤。
抱夏鸣蝉早就沏好了凉茶等着二位主子回来。拾漪刚坐下不久,一盏茶还未喝完,老管家便走了进来,说万家小姐万璐嫣在门外递了帖子,要见他们二位。
“快请进来。”拾漪放下茶盏,忙说。
他们二人都坐在里间的软榻上,万璐嫣笑意盈盈走来,一进来便打趣说:“这御赐的宅子好不雅致!瞧着比我那宅子还要精致三分!可见商逸你在皇上眼中的分量当真是不浅!”
商逸不好意思低下头:“寒舍哪里能与万小姐的府邸相比。这些都是皇上赏的身外之物,商逸从不放在心上。”
万璐嫣笑道:“知道你清高。当然,你明白这不是讽刺你的意思!”
拾漪起身给万璐嫣让座,万璐嫣瞪了她一眼,转身坐到桌前的椅子上,轻骂:“客气什么?倒显得我们生疏了好没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没榜,三日更,下次更在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