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轻声笑了出来,展眉舒颜。
“你真有意思,就像令人敬爱的布鲁克一样!”
“你喜欢就好。”说着,拾漪已经将剩下小半截鱼尾里的填充物全部掏干净。
没有了碍事的鱼尾,她索性将安娜抱紧怀里。
小女孩乖巧地依偎在她颈间,不再言语。
商逸嘉宁两人借着月光研究地图,很显然,布鲁克没能预料到他们会走窗户这一条路,给的行动路线只有从房间正门离开后该怎么走,而他们该怎么从现在所处的地方绕道原来的路线上,便成了一个新的问题。
“不如我们便直接从这出去,离开马戏团直接前往海岸。避免往回走的路上遇到其他人。”嘉宁说。
“不妥。”商逸指着地图上一处叉号说,“我们原本和布鲁克约定好在东南门碰面,如果擅自改变路线,布鲁克见不到我们,可能会更加麻烦。”
“可我们该如何绕回原来的路线上?”嘉宁烦躁地蹙起眉头,“这三面都是围栏,根本没有能绕出去的路,难道我们还要再翻一次围栏吗?”
那些围栏少说有一丈高,上面没有任何落脚点,根本没有翻过去的可能。
拾漪抱着安娜在他们跳出来的那面墙上来回敲打摸索:“嘘——你们听,这面墙是中空的!”
听到这话,那两人顿时安静下来空气中只留下一声声不算沉闷又不算空洞的敲击声。
拾漪十分确定:“这里就是中空的!墙后面或许有路,我要把这里砸开!”
说着她挥拳就要向墙面砸去,商逸赶忙阻止:
“先不要冲动,这不一定是一堵墙,很可能是一扇可以打开的门!”
他注意到深灰色的墙面上有一圈不打眼的黑线,这里并非密室,四周种植着不同种类的花花草草,很像是一间后花园。用一
堵中空的墙做暗门太过奇怪,很可能那就是一扇不打眼的门。
他顺着黑线摸索,果然摸到了一方小小的门栓。
商逸将门栓打开,一道同墙色一致的矮门应声向外开启。门外透过细微的光线来,是挂在屋角的灯笼摇摇曳曳的烛光。
“哇,商逸幸好有你!”
拾漪小声赞叹。
“快走吧,趁还没人。”
商逸躬身率先朝外走去,拾漪嘉宁紧随其后。
这里离前方的表演厅不远,突然,前面炸起一道宛若惊雷的爆炸声。
“应该是布鲁克,他开始行动了!”嘉宁推测道,“我们要加快些步伐!”
前方表演厅,待佩尔格上场,观众深陷震撼与惊讶的情绪中时,布鲁克突然燃起烟雾弹,一声巨响后,舞台霎时陷入一片迷蒙,观众都被呛得连连捂住口鼻,闭上双眼。台下工作人员误以为台上出了什么意外,怕危险都不敢冒然上前。
布鲁克趁机用提前藏在道具桌下的锤子打碎玻璃水箱,救出佩尔格,把她背在身上,同下场后就等在不远处的莎洛斯一起,往外面跑去。
等烟雾散去,台上早已空无一人,观众以为这是马戏团表演的一部分,因惊吓和吸入粉尘后感到不适,都纷纷不满地吵嚷着。
幕后的人都傻了眼,他们很清楚这不是设计好的节目,安迪最先意识到这可能是小丑的诡计,惊撼之余快速做出反应,往团长房间跑去汇报情况。
而此时的乔治团长刚好回到房间,期待已久的人鱼首映终于到来,他心情很不错,哼着欢快又诡异的曲调推开门,准备将他最疼爱的小人鱼推到舞台上供大家观赏。
结果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狼藉。
他可爱的小人鱼也不知所踪。
乔治瞬间暴跳如雷,血压上涨,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抖动,刚戴好的鸟嘴面具歪斜下来,露出他尖削苍白的下半张脸。
“团长!不好了!布鲁克他们消失了!”安迪适时赶到,又给了乔治一记重击。
“你说什么?”乔治灰色的眸子缓慢而阴狠地看过来,嗓音粗哑,似来自深渊的厉鬼,要到人间索命。
安迪不禁打了个寒战,壮着胆子回道:“团长,我、我是说,布鲁克他们好像从舞台上消失了!”
“他们?”乔治眼角猛地抽搐一下,瞳仁轻颤,“还有谁?”
“莎洛斯和佩尔格。”
“布鲁克,莎洛斯,佩尔格……还有我最亲爱的安娜……”乔治低垂着头,嘴里喃喃念着这几个名字,身体像突然脱离般踉跄一步,靠在了一旁的榆木柜子上。
他的手向后撑着柜门,刺出的木茬一下子戳破他的手指,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
他的反应变得很迟缓,血顺着木头的纹路流到地板上,才慢慢转过头去,看到被击碎的柜门:“这……呵呵,止疼药也被拿走了,这绝不是柔弱的安娜能做出来的,是有人闯入了我的房间!这里的护卫呢?巡逻都巡到哪里去了!”
之前在门口踟蹰的四人听到动静早就站到了房间外,见团长发怒,四人互相推搡着,谁都不敢上前。
安迪吓得腿软,片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无情地出卖了他们四个:“团长,他们就在外面。”
“都给我滚进来!”乔治粗喘一声,突然暴起,声如洪雷。
*
不管马戏团里有多大风暴,都影响不了重获新生的逃亡小队。
“喔吼!”布鲁克吹着口哨,快乐使他涂满油彩的脸上五官乱飞,“这简直太棒了!我从未像今天这般感谢过上帝!”
“你应该感谢我们,布鲁克!”拾漪笑着打趣。
“自然!你们就是我的上帝!”布鲁克愉快地几乎要跳起来。
“你安稳点!我在你背上都要吐了!”冷漠的佩尔格在他身后翻起大大的白眼。
“哦,抱歉!”布鲁克连忙将步子放平稳,“不过您也要理解一下,我实在是太兴奋了!”
一刻钟前,他们在约定好的地方成功汇合。团长的愤怒冲刷掉了理智,没有第一时间派人来追赶他们,让他们逃跑的路途格外顺畅。现在已经出了城门,隐约能看到前方沉静的海岸线。
“布鲁克,我们就只能从你到这儿了!”拾漪看到不远处停靠的马车,停下脚步。
“好!”布鲁克急急刹住脚步,转过身看向拾漪,眼中带着浓浓的不舍。
“你们多多保重!”拾漪将安娜交到莎洛斯怀中,“不要记挂我们,若有缘分,我们一定还会相见的!”
“嗯!”布鲁克重重点头,“你们三位快走吧,我们无法耽搁时间!”
他想在这里看到他们先转头离去。在他们国家,离别时的注视礼是对高尚者最大的尊重。
他揉了揉粘在睫毛上的油漆,想将这一幕清晰地记在脑海里。
再一睁眼,他却发现本该离开的嘉宁默默站到了自己身后,离开的只有拾漪商逸两人。
“郡主小姐,您这是?”
嘉宁睨了他一眼,脸上虽有风尘,声音却依旧骄傲:“这是什么这是?不是早就跟你说了,要跟你一起去海上吗?”
“可你说的不是这一次啊!”
“早晚都是要去,现在去和以后去有什么区别?”嘉宁理直气壮。
布鲁克摇摇头,满脸认真道:“海上风雨飘摇,居无定所,你打小养尊处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前冒然出海,你一定习惯不了海上的生活!”
“本郡主能不能习惯不需要你来置喙!”“养尊处优”四字惹得嘉宁十分不快,脸色迅速变冷,声音也染了怒意。
“别、别生气嘛!”布鲁克顿时心下一慌,赶忙讨好道,“我不是拒绝与你同行,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便一起去嘛!”
嘉宁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走吧,莫要在这耽误时间了。”
四人同往海岸走去,嘉宁早已派人将桑尼船上的守船员打晕,丢在离海岸线远远的沙滩上。此刻船上灯火葳蕤,暖橙色的烛光如散落的星光铺在平静的海面上,水光粼粼,梦幻且祥和。
方阔等人已经将船启动,只待布鲁克他们上船,便可即刻出发。
但他属实没想到聘用他的郡主大人竟也在同行之列,在甲板上一个趔趄跪下来,
颤声问到:“郡、郡主,您怎么来了?可是我们的计划有什么不妥?”
嘉宁懒得再跟他解释一遍,摆了摆手,只说:“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管我。本郡主累了,无事都不要来扰我。”
“是。”虽有满脑子疑问,但现在明显不是一个询问的好时机。方阔只能垂首领命,不再多言。
海上风平浪静,航海士提醒方阔,可以将帆收起,靠发动机的力量驾驶船只。方阔颔首,随着一声轰鸣,桑尼号开始渐渐远离海岸,朝东北方向驶去。
与此同时,一只原本隶属于桑尼的小船也缓缓朝东南方向驶去,它行驶的速度极其缓慢,似乎在故意等待被人发现。
嘉宁坐进船舱,船上有不少房间,都属于曾经的船员。
她来得匆忙,没有收拾任何行囊,也没有让人提前打扫出一间房来。
洁癖使她无法忍受住在别人曾经生活过的房间,于是她犹豫一会儿,走出去敲响了布鲁克的房门。
布鲁克在船上的地位不低,他的房间宽敞舒适,远不是那些小角色的房间能比。因嘉宁特意叮嘱,方阔等人上船时,又殷勤地将他的房间里里外外打扫了个干净,如今他房间窗明几净,纤尘不染,倒成了这条船上最舒适的地方。
布鲁克卸完脸上的妆,正想出门去找嘉宁,将自己的房间让给她住,看到敲门的正是她时愣了一下,笑道:“这么晚了,郡主还不休息?”
嘉宁沉默片刻,说:“布鲁克,把你的房间给我住。”
她说话惯带着命令的口吻,布鲁克习以为常,温和笑道:“只要郡主不嫌弃这是我住过的地方就好。”
“少废话,我很累了,把你今晚要用的东西带走,以后这间房就属于我了。”
“郡主,容我提醒一句,乔治团长的房间其实更舒服。他一般都在实验室待着,鲜少会回自己的房间休息。所以只需稍作打扫,您也可以选择去那里住。”
嘉宁眉头深深皱起:“既然他的房间那么好,你便去那儿住吧!本郡主睡他的房间恐怕会做噩梦。”
布鲁克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道了声“晚安”便离开了房间。
嘉宁关上房门,嘴里喃喃:“竟让本郡主去睡那个坏人的房间,真是无礼的要求……”
船行海上,哪怕再稳重的船只,房间内也会感受到轻微的晃动,尤其是躺上床后,与在陆地上的感觉更是截然不同。
这晃动或许会让初次出海的新手感到不适,布鲁克贴心地在床头放了止晕药,还用蹩脚的汉字和反切注音,写明了药的服用方法和温水放在哪里。
嘉宁心里一暖,打开水晶玻璃罐取出两粒药服下,借着温水简单洗漱过后,合衣上床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结束后,嘉宁的故事就要暂时告一段落了。我很喜欢这个角色,所以想在这篇作话里简单复盘一下从嘉宁出场到谢幕心态上的一些变化:
一开始没认识拾漪前,她很单纯,出嫁前帮母妃(元氏)照顾好王府,督促弟弟学习,让王府能后继有人。对婚姻没有特别的看法,单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认识并喜欢上拾漪后,开始有了婚姻自主的想法,对拾漪有占有欲,但潜意识里知道两个人由于身份等原因不可能在一起,此时她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去考虑这些问题,只享受女儿家单纯美好的暗恋。
在元氏在拾漪面前提出要她听从父母之命早点嫁人时,她第一次对王府感到失望,加上元氏一直以来的偏心,她为自己感到悲伤,却还没有完全形成反抗的想法。
但嘉宁是一个很有正义感的人,高高在上且目下无尘,得知马戏团的故事后,第一反应是诧异,接着是为父王所作的一切感到恶心和不齿。她无法忍受这所王府的肮脏恶臭,但也不忍揭穿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父王的丑行,于是她决定帮助布鲁克之后逃离。
帮助布鲁克是她替父王赎罪的行为,逃离是她对自己的救赎。大海是广阔且包容的,相信她一定能在海上释怀,并能像商逸说的那样,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地方生活。
小tip:反切注音:古代汉字注音方法的一种,利用两个汉字来为一个汉字注音,前字取声母,后字取韵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