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復抱着书回到秦宅,窝在书房看放云山人那套书,越看越被吸引。
特别是书到后面,讲到哀帝为了挽留将倾的社稷所做的努力,一桩桩一件件,几乎拼尽所有力气,与顽固腐败的朝堂争,与已经壮大的地方守军斗,与自然灾害抗争。
他耗尽心血想要守住祖宗基业,想要守护百姓。
秦復从书中看到了一个精疲力竭满面沧桑的帝王,正值青年却满头白发,站在朝堂大殿门前的台阶上,眼神悲戚地眺望江山,最后含泪倒下。
放云山人在书的最后对这位在位十四年的帝王的评价是,有爱民恤物之心,励精图治之志,无弹压山河之威势。这算比较客观的评价。
秦復放下书,无限感慨。
前朝哀帝算不上一个明睿君王,却也不是百姓口中荒淫无道、残暴不仁的君主。
他的很多决策是无能为力之下的退而求其次,他看着摇摇欲坠的江山,多么无助。
最后自刎于大殿之上,又是多么绝望。
静坐了一会儿,他这才注意到,此时已经入夜,书房的灯笼不知什么时候全都燃上,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起身走到书房外,一阵夜风吹来,头脑清醒些,身心的疲惫卸去不少。
他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月,心底一丝惆怅,最后走到廊下石阶上坐着。
蓝丹端着饭菜过来,见到他心情低落,没有说话,径直走进书房,将饭菜放到小桌上。回头望时,秦復还坐在原处一动未动。
她朝书案后看了眼,最后走出书房,站在秦復的身后,犹豫了一阵,开口劝道:“前朝事,盟主别想了,对盟主并非好事。”
秦復回头昂首看了眼蓝丹,朝身旁石阶睇了眼。
蓝丹迟疑下,走过去坐下来。
秦復道:“的确不是好事。”
身为一个当朝的百姓,一个读书人,或可能将来是当朝臣子,对前朝末帝同情易招来祸端。
他生在今朝,没有经历过哀帝时期,更没有经历前朝末年天下混战民不聊生,也没资格去同情。
他又苦涩地笑了下道:“我只是觉得重新认识了一个人,有点感慨。”
蓝丹看着他,没有立即回应,看了须臾,她才道:“不只史书中的人,其实我们都在不断重新去认识身边每一个人。每一次重新认识,都会让我们更接近真实。越是真实越容易牵动心绪。”
秦復缓缓转过目光沉默地望着她。
背着廊下昏暗的灯光,整张脸都在阴影中,表情有些模糊,情绪却感受得到。
片刻,他低低声音道:“真实……很难见。”
他如今就生活在一个个谜团里,最大的谜团便是武庆山刺杀。两年多了,没有丝毫线索。好似那一场刺杀是凭空出现,那些杀手都是天外来客,刺杀成功后,原地消失。
即便是知道他重伤几乎丧命,父亲自始至终没有出现,甚至处处躲着他。
他看不到真实。
蓝丹微微垂下目光,浅浅笑了笑,“因为难见,所以可贵。”抬起头望着秦復道,“夜深了,盟主晚膳都没用,吃点东西吧!”起身离开。
秦復看着淡蓝色的身影一点点模糊,消失在转角,轻叹一声,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回房。
这时客院那边传来些许声音,张玉弛他们参加荣恩宴此刻才回。
接下来张玉弛三人便忙着应酬的事,秦復则在书房内看书,除了宅中摆宴邀请宾朋老乡那日,跟着张玉弛去认识一些官场或者文人朋友。
他玩笑地问张玉弛:“这些人以后都能罩着我吗?”
张玉弛很客观地回答:“得看你得罪的是谁,若是陈郎将那样的,罩不住。”
秦復拍着张玉弛肩头鼓励地道:“老大,你以后官场上多认识认识权贵大官,让他们罩着咱们,钱不够尽管开口,小弟有的是。”
张玉弛调侃地道:“我们这算不算‘官商勾结’?”
秦復很认真地回道:“咱们最多叫好兄弟互帮互助。上没对不起朝廷,下没对不起百姓,就是求个自保而已。”
以后,大官张玉弛还真的认识了两个,都是“家有小女初长成”那挂,看张玉弛是个潜力股,家族无人,想将他招赘。
张玉弛全都婉拒。
这边如此状况,另一边荀讲师和韦司事带着白水书院的学子已经到了京城,秦復不得不跟着一起去国子监报道。
踏入国子监第一天,秦復就感受到了监生们热情的待客之道。又是帮拿行礼,又是给他们介绍国子监,分配好宿舍后,还好心地帮他们收拾。
午膳后,带着他们逛国子监,给他们说一些国子监课程上的事情。可比入白水书院待遇好多了。
一点不像是会欺负外来学子的。
逛到一处池塘,几位学子带着他们几名秀才从水上游廊走,介绍此处池塘的由来。还有池塘中的锦鲤,是从寺中求来,都有佛性。
还有这么一说?
秦復看着水中锦鲤窜来窜去,从旁边抓了把鱼食撒进去,就当孝敬佛祖了。
一群锦鲤抢食蹿得更欢。他伸手去拍程维扬来看,身子还没有转过去,就被后面走来的监生用力朝廊外撞。
秦復毫无防备,脚下趔趄半步,撞在游廊边未及膝盖高的长凳上,整个身子朝水塘中栽去。
他急忙脚下用力,站稳步子,手迅速用力扯了把撞他的监生衣袖。
扑通——
水池中溅起巨大水花。
秦復朝旁边躲了两步,还是被水花溅湿衣角鞋子。走在他前面的程维扬和后面的另一名监生,都没幸免。
池塘中原本正在抢食的锦鲤,惊得当即四散。
秦復夸张得惊叫:“啊——学兄,你没事吧?”
然后神情焦急,慌张地招呼左右监生:“快将人拉上来,别被鱼给咬伤了!”
游廊中的人都伸手去抓水中监生,程维扬也好心地要去帮忙,被秦復用力朝后拉了拉。
程维扬不解其意,还是依着他没有去做好人。
水中的监生扑腾好几下才到游廊边,伸手抓住自己的同窗爬上来
浑身脏污,头上、衣服上沾着不少水草,还散发鱼腥。
上了游廊就弯着腰在干呕,大约是喝了池水,呕到眼睛泛出泪花也没呕出来。
抬头恶狠狠地瞪着秦復。
秦復满脸关心地道:“幸好这季节水不寒,否则冻僵了不可。学兄走路还是要小心点。”
监生咬着牙,眼神要将秦復给生吞活剥了。秦復感觉自己都听到他后槽牙咯咯响声。
“学兄,你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诊室?”
搀扶他的两名监生也劝他先回去洗洗换身衣服。
落水监生恨恨地瞪秦復一眼,转身往回走。
秦復继续关心道:“路上注意点,别再摔了。”
回过头见到白水书院的同学们都盯着他,居钟和黄孚二人眼神更是意味深长。
他笑呵呵地道:“以后都是同学,互相关心嘛,是不是?”他问向旁边的几名监生。
监生们皮笑肉不笑地道:“是,咱们去那边看看吧!”
一圈国子监逛下来,秦復已经在脑海中将国子监地图绘出来。
白水书院交流的学子,因为基础不同,分为举子和秀才两部分,课程不同,课堂自然也不同,散落国子监各处。但是他们居住的宿舍却在一处,都在住宿区的西侧。
秦復原本是被安排与程维扬、居钟、黄孚一间。
奈何一个屋里四个人,四对冤家,另一间齐项义和萧缨也互看不顺眼,差点打起来,最后居钟和萧缨调换了宿舍。
这个配置似乎也不和平,比之前好些。
萧缨刚进门就问起下午池塘的事情,他当时不在,听其他同窗说此事。
秦復没有隐瞒,如实相告,程维扬这时才明白当时秦復为何拦着他。
他若好心去拉对方,对方只会将他也拽进水中。
“想给我们下马威?”萧缨冷笑道,“简直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秦復斜他一眼,可不是嘛?
校霸撞上校霸了。
半夜,秦復睡梦中听到旁边后窗细小声音。
他有些郁闷,这个裴野还追到国子监来了?
刚要起身,见到窗户被撬开一个缝隙,外面薄薄的月光射进来。
不是裴野?
他有不祥的预感,起身下床,此时见到细长的东西从窗缝爬进来。
窗外也响起细小的说话声。
他当即明白,没想到还来这套。
秦復拍了下旁边床的萧缨,萧缨刚想叫,秦復捂住他的嘴,给他指窗户,贴着他耳朵说了两句。
萧缨立马清醒,兴奋地瞪着大眼连忙点头。
秦復捡起桌上干果,将放进屋里的两条蛇全都打死,然后靠近窗户,猛然推开窗户,点了藏在窗下两人的穴道。跳出窗户,拎着两个人跃上屋脊。
萧缨拎着两条死蛇跟过去。
动作之轻,睡在另一边的两人毫无察觉。
来到国子监后院土丘顶的树林中,秦復扯下二人腰带将他们死死绑在树上。
萧缨打开二人带着的竹篓,里面还有几条三尺长的花斑蛇,在里面蠕动。
他不屑笑道:“我以为国子监的监生会玩点不一样的,原来都是小爷我玩剩下的,小把戏。”
秦復冷笑:你还骄傲呢?
他活动下脖子、手腕,做足了一个地痞混混姿态。
“两位同学,今夜咱们玩个刺激的。”
解开他们身上的穴道,然后堵上他们的嘴。
萧缨兴奋地拎着打死的两条蛇,一人一条盘在他们的脖子上,蛇头放在他们喉结处。
两个人吓得瞪大眼睛,嘴巴里呜呜地叫,身子不断挣扎想要甩掉死蛇,奈何身体被秦復捆绑太结实,根本抖不掉。
萧缨提着竹篓问:“这几条活的怎么弄?塞他们裤子里?”
秦復:嗯?
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望着萧缨。
你还真是白水书院纨绔校霸!这都想得出来?
狠,还是你狠!
但是……不至于这么狠吧?
两人吓得拼命摇头,眼神哀求看着他们,眼泪逼出来。
秦復接过竹篓走到监生面前,笑着道:“放心,我们有更好玩的。”
他从两个人衣服上撕下布条,系着几条蛇,然后倒吊在两个人面前的树枝上。
蛇一挣扎,布条就会晃动,蛇头就在他们面前晃晃悠悠。最近的时候几乎碰到鼻子。
两个人吓得眼泪哗哗。
秦復笑着拍了拍他们脸蛋,嘲讽道:“你们敢朝别人房间放蛇,怎么还怕蛇呢?今夜就当给你们练练胆了。”
两个人呜呜地叫,脸色惨白,头冒冷汗。
若不是嘴巴被堵上,绝对会鬼哭狼嚎。
秦復语重心长地道:“我也知道你们是听别人吩咐。所以不为难你们?不过你们也要想想,人家是什么身份,你们是什么身份。别人混几年国子监,回去子承父业,随随便便富贵一生。你们混几年后做什么?随便补个可有可无的缺?做个末流小官,再奋斗二十年?”
秦復将面前监生脖子上的蛇头位置摆正,笑道,“好好清醒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