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玄,醒醒啊,观玄,观玄?”高重璟轻轻拍着宋观玄肩头,宋观玄毫无反应。他反手碰到脖颈,触手之处汗珠细密一片冰凉。
高重璟坐在榻边,无暇顾及自己口不择言竟然叫了宋观玄的名字。他瞧着宋观玄面上隐隐透着明艳,唇若点妆,病得不像寻常。
卫南放下窗板,外头的喧闹声即刻静了下来。卷起袖子让高重璟让开点:“我要搭脉。”
高重璟垂手站在床尾,盯着那截细腕。听着心跳的鼓动声,手掌不觉在袖摆下紧握。
卫南切了会,倏地望向高重璟:“小宋大人本是寒凝阻滞,今日血行不畅,似引心脉生疾,心失所养。”
高重璟蹙起眉头,似懂非懂。
卫南问道:“小宋大人……可是最近经历了什么变故?”
“变故?”高重璟似乎找到症结所在,和自己像是脱不了关系:“今早问了他去留园的事情,他最近……要搬家。”
唰,银针布卷与严回春如出一辙,卫南埋头施针:“我就直说了。”
高重璟侧耳倾听,不做多言。
卫南道:“小宋大人这病就算伤在肺腑,也只是熬人,死不了。若是忧思伤了心脉,便是药王在世,也难救回。”
“什么意思?”高重璟瞧着几针下去,宋观玄不见醒转反倒神色透着虚弱,长睫如蝶翼振颤般微微抖动。见卫南下手稳准,不似严回春,高重璟才稍稍放心。
“若是伤在肺腑,以我所学速度,定然能赶在病重之前找出办法。”
高重璟看着卫南模样,乾都自有少年来,你别拿宋观玄的命做试验。
“看什么看,我说能行就能行。”
高重璟被他噎住,一时半会没说出话来。
卫南看也不看高重璟,又在几处下针完毕。清点起药箱里的方子,似要拆了给宋观玄配出一副。
挑挑拣拣间,卫南嘴上不停:“要我说小宋大人这病得富贵,若是生在哪个泼天权贵家里。锦衣玉食养着,亲族父母疼爱着。断不让他思前想后,沾染风霜,这病也总是养得好。可惜了,药里一味疏懒最难得,千金难解。”
这话已经比严回春说的好听上不少,高重璟揣摩着那几句,句句都是宋观玄得不到的东西。心中蓦地疼得发紧,他来日便是将这样的日子送给宋观玄……宋观玄像是也不会要。
卫南将帕子往高重璟手上一搭,指挥道:“擦脸擦手,自己看着点。什么话说得什么话说不得,还能没个轻重?我看了记档,小宋大人不像是最近有这损伤。我先去熬药,待我回去再细查。”
高重璟贴着榻边坐下,将宋观玄落在外面的手搭了回去。
宋观玄眼眸微闭,微微蹙起眉心。高重璟照卫南所说,温热帕子擦去他颈上薄汗。宋观玄似挣扎了好一会,才缓缓睁开眼睛。
高重璟见他醒来,欣喜地要去找卫南。人没起身,衣袖却被绊住。
宋观玄勾着他的袖摆,眸中神色不明:“观玄……也不愿高坐屋台,瞧着……瞧着别人……冒雪而行……”
宋观玄一句话说得时断时续,眼帘几度合上又睁开,像是非得强撑着说完这句。
高重璟看他眸光涣散,拍了拍他的手背应道:“你又听见了?”
宋观玄轻轻回握高重璟的手:“这话……听得多……不怕……”
宋观玄还想揶揄高重璟几句,这明堂风雪是叫人洁身自好莫同流合污的话。只是心神一松,实在沉重得睁不开眼了。
高重璟看着宋观玄的眉眼,他像这样了解宋观玄,好像还是头一遭。
那话他只是在心里过,宋观玄显灵似的,偏偏撑着安慰他一句。
卫南端着药碗进来:“你笑什么?上回在林中见你俩,车都翻了还在笑,现在依旧如此心大?”
高重璟笑了笑:“你那几根肋骨好了吗?”
卫南将药碗交到高重璟手上,给宋观玄身下又垫了个枕头:“早好透了,喂药。”
高重璟端着碗,看卫南半天不动作。目光在碗勺和宋观玄之间逡巡几回,心中一横。
“怎么你想喝了再喂啊?!”卫南赶紧伸手:“他昏得浅,就是直接喂也能喂得下去,不用喂药器的。”
“哦。”高重璟舀了一勺,老老实实。
药喂下去,宋观玄又歇了半个时辰,总算是醒过来。
宋观玄精神好了很多,看着蹲在地上嗑瓜子的卫南,和干瞪眼的高重璟。蓦地担忧起这两人的精神状况:“我没事,吓到你们了。”
卫南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哼,他是吓得不轻,药也不会喂了。”
宋观玄抚了抚胸口,想想不会喂药又做了些什么:“我一时半会受不了这个刺激。”
高重璟目光移了过来:“还是难受?”
宋观玄揉了揉心口:“怪得很,新症状。”他念着卫南在这里,又想着保持点听话病患的模样,赶紧接到:“谨遵医嘱。”
卫南白了两人一眼:“真是心大。”
宋观玄靠着床帏:“你一会去哪?还是回太医院?”
卫南合起药箱:“我要回去温习了,太医署考试,我想拔得头筹。”
高重璟收到宋观玄的目光,理直气壮:“嗯,不错,好好学习。”
卫南懒得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木门一关,屋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两人一个坐床头一个坐床尾,谁也不说话。
高重璟清了清嗓子。
宋观玄头一歪,冒出句怪话:“真像是要分家。”
高重璟莫名其妙,想起孟知言给他看的那些杂书:“院子归你孩子归我?”
宋观玄:“……”他撑着床板起身:“走吧。”
时候还早,街上依旧人头攒动。
高重璟心有愧疚,觉得宋观玄今天病这一遭,多半是他的功劳。
于是左右献殷勤,将他护在好走无人的道内,别受了磕碰。
宋观玄脑袋探出去:“解天机!”
解天机正在铺子上挑折扇,听得声音挤过来:“小宋大人!今日倒是好天气!”
宋观玄嫌高重璟碍事一般从他身侧挤出来,感叹道:“休沐就是好啊。”
解天机连连点头:“谁说不是,明天可要忙起来了。听说了吗,二殿下封王开府,监天司有得忙了。”
宋观玄看着那把玉柄折扇的坠子:“封王开府?怎不听风声。”
“小宋大人在宫中,哪知乾都风云啊。”解天机摇了摇折扇:“这满乾都的贵女,都打听着怎么才能成王妃呢。”
宋观玄神色复杂:“王妃……”
解天机将胭脂铺的火热程度绘声绘色说了遍,又道:“那事倒是还早,自然是封王在前。”
宋观玄记得高歧奉娶的是方先才的嫡女,只是方家流放的流放,问斩的问斩。
如今惦记起谁来了?
他想起高歧奉深宫里的嫔妃,又想起困锁他的道道宫门。
胸中微窒,像要喘不过气来。
“小宋大人,小宋大人?”
“嗯?”宋观玄猛地惊醒:“没事没事,想得入神了。”
解天机转眼收了他市井风流的做派,老父亲似的:“小宋大人,你可多吃两口饭吧,瞧着又瘦了些,怎么了得。”
宋观玄面带微笑:“这几日操心留园,疏忽了。”
一听留园,解天机也来了劲头:“哦,对,新宅子。等你搬了,定要请我。那地方,啧啧啧。”
高重璟往前跨出一步,横亘在两人之间:“不早了,该回去了。”
宋观玄瞥了眼被人踩了尾巴似的高重璟,拱手道:“观玄乏累,不陪解司承了。”
解天机一听,立刻放人。
马车上一路无言,到了宫门又听太和殿宣高重璟。
宋观玄说乏便乏,道声不送径直朝着云影殿去了。
高重璟惦记着捱到傍晚,从太和殿匆匆赶回。
云影殿内没掌灯,笼罩在一片阴影中。高重璟没来由的心焦,害怕一踏进去人去楼空。
元福见是高重璟,两步迎上来,轻声道:“小宋大人回来便睡了,严太医来过一回,没瞧出问题,只要我在这守着。”
高重璟点头,看了紧闭的房门:“嗯。”
元福错开身子,推门让高重璟进去,自己则留在门外。
高重璟见屋内暗沉,唯有厅中一盏桌灯。
昏黄微弱的光晕下,两只药碗放在桌上。茶壶也是空的,只怕药也苦得很。
高重璟忽然不知自己是该走还是该等宋观玄醒来,捡了个位置坐下。心里觉得宋观玄应当无碍,大概会一觉睡到天明。
枯坐一会,高重璟想来无话可说。吹灭灯盏,准备离开。
正抬脚要走,里间嗖地飞出一只茶杯。
高重璟伸手接住,是宋观玄自玉虚观就带来的茶杯。
里间声音朦胧:“偷到云影殿里来了?”
高重璟:……
宋观玄没听见杯子落地的声音,便知大概是高重璟。他歪在罗汉榻上懒得起身:“谁?”
元福拢着宫灯推门而入:“殿下,天暗了,点盏灯吧。”
一盏盏点到内间,宋观玄做恍然大悟状:“高重璟?”
高重璟隔着重重灯火望过去:“吃饭吗?”
“殿下吃饭不点灯?”宋观玄起身走到桌边,拿起空了的药碗伸到高重璟面前:“殿下,准备喝点什么风?”
高重璟:……
高重璟一本正经道:“今天早上胡言乱语,是我的错。来请你吃饭,当我赔罪了。”
宋观玄往凳子上一坐:“去不了。”
高重璟从善如流:“又头疼?”
宋观玄一笑:“知我者,殿下也。”
“明日晚间?”
“明日不行。”
“明日也头疼?”
“明日监天司忙碌,不行。”
高重璟:“……”
宋观玄:“不送。”
宋观玄一天尽是喝药,高重璟一走想起吃饭来了。
高重璟要道歉,岂能这样容易,白白害他病一场。
宋观玄抬脚刚要出门,元福提着食盒过来。
“殿下问您,后日可行?”
作者有话要说:哪能坑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