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玄断断续续咳了整晚,临近早晨才得以浅眠。
高重璟睡醒揉着眼睛绕过屏风,看见宋观玄坐在床上生闷气,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你生什么气呢?”
宋观玄惊着,朝他那边看去,眸中的烦躁很快就散了:“唔,和我自己较劲呢。”
高重璟突然凑到床前,瞧他眼底泛着青色,当真咳了一晚没睡,所以和自己生气?高重璟有些不地道地觉得,宋观玄这样还挺可爱的:“别较劲了,吃饭去吧。”
宋观玄穿好鞋子下床,算算时间是王若谷正要去监督早课的时候:“不吃饭了,去讨点药吃。”
高重璟瞧着外头天没大亮,又拦了宋观玄一下:“那你等我一道。”
宋观玄没推脱,手脚利落地洗漱完,带着高重璟朝着王若谷的房中而去。
清晨霜寒,宋观玄裹着厚重披风,走起路来飘在雪地上似的。
王若谷推开门也是一脸困倦,看见宋观玄站在门口没什么好脸色,立刻将他让了进去。再一看神清气爽的高重璟,极不情愿地把高重璟也让了进去。
宋观玄看着屋内成堆的符纸,猜王若谷亲自写了一夜补齐了要用的数量。不好意思地拜了拜师父:“观玄知错了。”
王若谷看他这脸倦色,下不去狠话,淡淡道:“来这里做什么?”
宋观玄顺势说:“昨夜……不知为何咳嗽不止,想请师父瞧一瞧。”
王若谷按着脉象瞧了,拿宋观玄没办法:“你小小年纪哪来的忧思伤神,这么咳可是要伤根本的。”
宋观玄乖觉:“观玄知错了。”
王若谷一拳打在棉花上,知道这是宋观玄惯用的方法:“方子我给常行江,他帮你熬药我放心。你没事今天的早晚课就不要去了。”
宋观玄谢过,没有走的意思,朝喝茶的高重璟看了一眼。开口:“可是。”
王若谷眉心一拧:“可什么是?!你喜欢喝药是不是?”
宋观玄苦笑道:“玉虚观闭观这么些天,又在年节下,不如祈福当天开放道观,山下人同庆。”
王若谷看着他:“这是你的意思?”
高重璟算是明白宋观玄看他做什么了,回望了一眼满脸期待的宋观玄,开口道:“是我的想法。”
宋观玄满意地应和道:“徒弟觉得可行,一来显示出天家气度,二来不会疏远百姓。”
王若谷何尝不知道可行,有些疑惑地看着宋观玄,他这么早就认下来高重璟的位置,属实让人吃惊。如此昨天的事也说得通了:“这样祈福的时间就长了,你这两天都好好养着吧,符纸一应我替你备了。”
宋观玄拱手:“多谢师父。”
王若谷撵人:“你少谢点我,喝了药再睡一觉就算是谢我了。”
宋观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师父担心了。”
高重璟看着宋观玄萌混过关,暗度陈仓。不由得感叹这人还是各有各的坏,出了王若谷的门,忍不住叹一句:“孟知言说得没错,你确实是哪次病都不白生啊。”
宋观玄扯回高重璟握着的袖子:“这话王若谷听了,要把你赶出去的。”
高重璟再次抓住他:“你这走的可是去山下的路。”
宋观玄点头:“没错啊。”
高重璟:“你又准备去哪?”
宋观玄扬起嘴角:“带你下山看看。”
高重璟还要说话,元福已经候在不远处的道边。他怎么把元福找出来的,我都找不到。
玉虚观山脚下有个小村落,归着十里外的镇子管辖。村落里二十来户人家,多半做着香火生意,因着玉虚观的缘故还算富裕。
高重璟在村中穿过,看着袅袅升起的炊烟,身边的宋观玄四处张望像是十分好奇。这人连山都没下过?玉虚观到底过着什么苦日子。
宋观玄在一家卖香的铺子前穿过,又倒回来踮起脚往柜台里头看:“掌柜!玉虚观的香在这里买吗?”
他声音清清脆脆,铺子后头探出一张略显苍老的脸:“哎呦,玉虚观哪里用得着在这里买香啊。小娃,你要上玉虚观可来得不巧,他们最近都不见访客。”
宋观玄咦了一声,似有些遗憾:“那他们会有人下山吗?家兄有些疾病想找人看看,我们从临溪来的。”
掌柜探出身子打量一番高重璟,看着不像有什么顽疾的样子:“什么毛病?有时候会有道长下山,我替你问问。村子里没地方住,你们得去镇上歇脚。”
高重璟受了打量,看宋观玄又要搞什么名堂。
宋观玄抱歉一笑,指了指脑袋:“唉,这里有点问题,寻常大夫看不好。”
掌柜立刻同情地看着高重璟:“怪可怜的,我们村前头也有个小娃这样,上个月烧傻了。现在喝着玉虚观道长的符水,人是不闹了,就是也不说话。”
高重璟瞪着宋观玄,好啊,我还在你就拿我下套。
宋观玄与他对望一瞬,追问道:“道长?”
掌柜道:“李道长可有着神通,他能请天书呢。”
宋观玄作佩服状,问了那家位置,说是要去交流病情。然后凑到高重璟面前,拖着长长尾音:“重璟哥哥,我们换个地方玩好不好呀。”
高重璟搭着宋观玄的手,出店门时昂首阔步身姿不凡,似要证明他脑子好得很。
宋观玄手上一疼,高重璟像是用了些力道。他看着高重璟不服气的样子笑道:“你演得挺像的,但是可以一会再演。”
高重璟:“……”
往村口那屋子走去,路边经过好几个摊子。有卖包子馒头的,也有卖小玩意的。宋观玄每经过一个买几样,塞到高重璟手上。
高重璟举着小风车,一边是宋观玄给我买东西的想法在作祟,一边是宋观玄把我傻子的念头在暴躁。
宋观玄满意地点点头:“小傻子嘛,出门肯定要买点玩具,否则人家怎么信得过我们。”
到了村口那家屋前,真的凭高重璟这副模样进了门。家中确实有个神似痴呆的小儿缄默不语,见了高重璟手上的玩具还是知道伸手去要。那妇人朝着宋观玄有点戒心:“你这情况看着比我们家好些。”
宋观玄掩上门,解开披风露出玉虚观的道袍,登时那妇人态度一变,搓着手从板凳上站起来:“小仙长。”
宋观玄听得连连后退,一下撞在高重璟身上:“当不起,当不起。”
那妇人眼看要扑过来千恩万谢,高重璟抱住宋观玄一甩把他藏在身后:“不给你抱。”
宋观玄维持着被甩到身后的姿势望了眼高重璟,我是让你演傻子,不是让你当傻子。
高重璟横在中间,话不好说。宋观玄只讲了两日后玉虚观祈福,会重新开放拜观。届时带着李道长给的符纸去谢,李休其帮忙祈福便会事半功倍。
三言两语说完,也未久留,高重璟把刚才买的那些东西都送给这家小孩。
事情做完宋观玄未再逗留,径直往回玉虚观的路上走。
台阶上的积雪今日洒扫得干净,路不难行。宋观玄若有所思,埋头走路。
高重璟在他身边跟了一阵,虽然觉得这问题有点傻乎乎,仍然忍不住问出口:“你会不会请天书?”
宋观玄点点头:“我会。”
高重璟惊道:“你天生就会吗?”
宋观玄眼睛都不眨一下:“天生就会。”
高重璟惊讶了半天,偷偷瞟了好几眼宋观玄。
元福窥了眼宋观玄,紧跟上两步低声问:“小宋大人是不是累了?”
宋观玄听到有人叫他,恍然回神:“嗯?什么事?”
高重璟看着宋观玄迷茫的双眼,他根本就没听我说话。想起王若谷早上说的话,忧思伤神,他有什么可忧思的,担心乾都的小兔子做太多活计?
宋观玄朦胧想起高重璟好像说了天书什么的,认真道:“那符纸有问题,和请天书用的估计是一样的方法。”
高重璟反应不过来:“方法?”
“白矾写字,可得天书,那不是真的。”
“那你还让他上玉虚观来?”
“这事……”宋观玄犹豫了一会:“还需得师父拿主意,事关玉虚观,我不敢擅作主张。”
高重璟看宋观玄是想要请君入瓮,只是李休其这样招摇撞骗难道没人管?仅仅一张符纸就能动摇玉虚观,不知是什么本事:“你在忧心这个?”
宋观玄不知高重璟一番思量,瞧着他清澈的眼神,又顾忌一重他皇子的身份。随口道:“我在忧心乾都的小兔子还有多少活计要做。”
高重璟猜他有所隐瞒,心生一计想要报复:“我有话要对你说。”
宋观玄蹙眉:“什么话?”
高重璟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一字一顿:“小仙长!”
宋观玄听得头皮发麻,跳开两步搓了搓发烫的耳朵:“高重璟,你不必演傻子了。”
高重璟追上来,扯了扯宋观玄的披风。
宋观玄甩开手:“干嘛!”
高重璟不说话,只是摇头。
宋观玄神色一凝:“不会是师父站在我后面吧。”
高重璟小声:“不远,但是刚才看见我们了。”
宋观玄有些泄气。
高重璟深邃的眼眸中试图透出深邃的目光:“会怎样?”
宋观玄搓了搓手:“少不得挨顿打手心。”
高重璟看着气势汹汹走过来的王若谷,朗声道:“是我带他出来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