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重璟在宋观玄房里烘干披风,仔细凑到熏炉上闻了闻,没有任何味道。
宋观玄眉头紧蹙,顶着凉布巾靠在床头:“头发都要燎着了,高重璟。”
高重璟抬起头来,真诚发问:“这炉子怎么没有香味。”
宋观玄费力地转了转头,瞧着高重璟那模样哭笑不得:“明天我给你寻点有香味的炭火来,烦请殿下行行好,先帮我把药罐子从炉子上撤了好吗?”
高重璟扫了眼药罐,里头药汁差点扑出来。他不假颜色地拿了布巾包住长柄,将药罐挪开。
宋观玄重新躺了回去:“那是我擦脸的布巾。”
高重璟:“……”
宋观玄又补了一句:“感谢殿下没用我擦脚的当抹布。”
高重璟懒得和他纠缠,布巾大不了还他一条就是。他倒出冒泡的浓稠药汁,递给宋观玄:“这还能喝吗?”
宋观玄爱惜地捧在手上,吹了吹品茶似的喝了一小口:“是药三分毒,多一分不碍事的。”
高重璟回他一声轻笑,逐渐不吃他这套了。那药罐子的药是熬不了第二回,宋观玄这都喝了三碗还不见好。
高重璟站在床边不走,脸上又严肃。宋观玄揣测起高重璟的心思,想想这人又该有什么香不知道去哪里寻了。
高重璟看向他:“你这模样还能去祈福吗?”
宋观玄身上酸疼,是想要早睡。只是这里的汤药并不安神,一时清醒得很:“病去如抽丝,你别愁眉苦脸了,三天后照样能够祈福的。”
高重璟揭去宋观玄头上变热的帕子,放在凉水里搓了搓,从新搭回他头上。宋观玄病得习惯,这样的热度只当平常。高重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说得出这样的话:“严回春上次那副药就挺好的,药到病除。”
宋观玄与他相对无言。
宋观玄不睡,高重璟也没法睡。他在宋观玄房里找不出一点消磨时间的东西。高重璟看得直摇头,他都还有几个瓷老虎。
书架间摸索一阵,竟然找到一本崭新的小兔子搬玉米。
高重璟看着封面,乾都的小兔子都劳作到玉虚观来了。
宋观玄见他蹲在书架边,咳了两声问道:“你想看书?”
高重璟捧着那本小兔子坐到宋观玄床边,音调上扬带着些愉悦:“你喜欢这个?”
宋观玄头更痛了。
默了两息,宋观玄目光迎着他热烈的眼神,落在高重璟眉目如星的脸上。淡然道:“你想要什么香味?”
高重璟翻了两页书,斟酌地描述着:“就是那种像梨子一样,有点甜的,又有点清香的味道。”
宋观玄了然:“哦,你想要我身上的味道。”
高重璟将书举高完全挡住脸,什么东西?宋观玄刚才说了什么?他深吸一口气,沉着冷静道:“不是,倒也不是。”
宋观玄认真:“那不是香料熏蒸出来的,但我也不知道怎么来的,许是玉虚观待久了就是这样。”
高重璟其实有些不信,凑过去闻了闻宋观玄的手腕,像是真的。抬头撞上了宋观玄的凝视:“我信了。”
宋观玄一笑:“明天我叫几个师兄来,你看看谁身上还有你喜欢的味道?”
高重璟服了:“大可不必。”
说完他闻了闻自己手背,一点味道也无。
宋观玄瞧着高重璟的架势,觉得高重璟是困迷糊了。生怕高重璟去闻他自己的脚,以后见了会很难不笑出来:“你别闻了,去睡觉吧,我给你讲这个搬玉米的故事。”
高重璟:……
小兔子搬玉米没有看完,宋观玄终于熬不住睡了。
高重璟与他隔着一道屏风,睡在屋子另一头。
一夜无话。
宋观玄睡过一夜,烧竟然自己退了。想来是劳累而至,休息好了便没事。那上辈子的死去活来,高歧奉那点好心下山找药的戏码,怕不是也是圈套。
宋观玄立刻清醒起来,不出三月他就会回乾都。现在玉虚观群龙无首,王若谷并不会一直在观中。
那么剩下的这些人在观里就会像养蛊一般,宋观玄必须得确认最后养出来的蛊是属于高重璟的。
沉思片刻,听见门外轻轻地扣门声:“师叔,醒了吗?我进来了。”
门轻轻推开又立刻关上,没透进来一点凉风。常行江提着食盒走进来,见宋观玄醒了寒暄道:“师叔,昨夜我回得晚,未能来看你。”
宋观玄洗漱完了,朝着常行江望去,蛊王就是你了。他小声道:“无事,昨晚病着也不好见你。”
常行江闻言立刻搭脉:“你怎么弄成这样了,乾都不好呆,还是回来罢。”
宋观玄摇摇头:“吃饭没有?一起吃呀!”
屏风后头高重璟清清嗓子,隔着透光的轻纱就见宋观玄和他那师侄凑在一块吃饭,竟然好似屋里根本就没有高重璟这号人。
宋观玄听到动静便笑了,审时度势一番将中间的位置让出来。
顺手给高重璟盛了碗粥摆在桌上,只等着高重璟来场面里会一会。
高重璟看着粥碗,又看了看夹在宋观玄和常行江之间的位置。
宋观玄笑道:“行江,这是五殿下。”
常行江起来行了一礼,请高重璟坐。
高重璟只好挤在中间吃饭,他亲自隔开了宋观玄和这师侄,反倒不自在起来。
宋观玄捧着碗:“玉虚观的小朋友都是这么排排坐的。”
常行江吃完了早饭要走,宋观玄急忙跟了上去。常行江倒不是谁一边的,上辈子他是个中立。即便宋观玄被王若谷赶出去,常行江也依旧送他到了山脚。
“行江,稍等稍等!”
今日雪霁天晴,宋观玄趁着好天气追了上去。
宋观玄吃过早饭就不知去向,高重璟在玉虚观里转悠。他换了身窄袖的衣衫,免得雪地沾湿。
没有宋观玄在一边说话,玉虚观安静得很。不知是不是王若谷的吩咐,也不见拜观的百姓。他早起练了拳法,准备去其他殿宇看一圈拜一拜。
元福不知去了哪里,高重璟漫无目的,穿过了两个架在山石间的廊桥后,看见了覆雪凝霜的三清殿全貌。
身后传来温厚的声音:“五殿下,你这是要寻谁?”
高重璟回头见是李休其,心中下意识设了点防备:“四处逛逛。”
李休其有礼道:“宋师叔随常师弟去林中了,暂时回不来。殿下若是无聊,可以去三清殿听经。”
高重璟对听经没有兴趣,反倒是想知道宋观玄去林子里做什么去了。沉思片刻回绝了李休其:“不去。”
李休其察言观色,便知高重璟心中芥蒂:“若是不怕路远,我可以带你去寻宋师叔。”
高重璟看了眼深深的雪林道:“不必了,我不去。”
李休其锲而不舍,像是非得给高重璟找出个去处:“玉虚观现下无人拜观,冷清得很。”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好地方:“殿下!我们去写符怎么样?”
再三推阻下高重璟已有些动摇,想起宋观玄写不完的符纸,他点点头答应了。
李休其热忱地为高重璟引路,一边说道:“这祈福用的符纸一般只有师叔能写,这样讨个运程。殿下也可写,借借天家之气也是吉兆。”
高重璟心里想着林中事,没有太听进去,只当自己是吉兆,写了有好处。
李休其说话温吞,全然老实人模样。比起宋观玄,更像是那个被害的。
又穿过几个连廊,经过两个香火铜炉。高重璟心思乱飘,跟着李休其到了存东西的偏房。
桌上符纸,用笔用墨都是李休其伺候过来。他拆开一张宋观玄的符字,给高重璟做样本。
高重璟看着宋观玄的字,模仿着抄起来。
雪霁的清光洒在桌上,满是玄妙。
宋观玄从林中回来听说备着祈福用具的仓库着了火,心中立刻道不好。
他朝着偏房的方向跑去,既没有看见火光,也没有看见浓烟。那片地方几乎一点就着,看来是有人虚张声势。现在只有高重璟粘着黢黑纸灰,站在檐下。
宋观玄朝着高重璟奔去,瞧着身上也没哪里烧着,拿起手来看看,只有指尖被燎了一块。宋观玄心下有了判定,是符纸有问题。安慰道:“没事啦,火已经灭了。”
这样大的动静,王若谷不久就会来。宋观玄见高重璟点头,抓紧问道:“谁带你来的?”
高重璟见了宋观玄,眼中的冷淡少了些:“李休其。”
宋观玄安慰地在他好的那只手上拍了拍:“他怎么带你来的?高重璟,你别让我一句句问你,没时间了。”
“他问我去不去三清殿,我说不去。又问我去不去林中,我也不去。最后来这里写符纸……”
王若谷已经到了:“什么事情?”
宋观玄蹙起眉头,李休其给了三个选项,高重璟没想到三个都是错的。
高重璟心中有些疑惑,难道上辈子宋观玄的选择是对的?自己这天生的霉运会害了整个东凌,所以他才大义灭亲?
沉思间,他感到宋观玄投来的目光。抬头望去,宋观玄正焦急地暗示着高重璟。
已经有人三言两语说了符纸起火的事情,高重璟看来辩无可辩,确实是他烧的。
宋观玄立刻示意高重璟说是李休其烧的,但看着高重璟认死理的模样,应当是想要认罪。
弟子门三言两语,说着些凶吉运势的事情。
这事可大可小,但由李休其下手,便是必然会“不小心”传回乾都,高重璟搞不好从此背上个不吉的名声。若是消息能困在玉虚观内,那么玉虚观很难全然信服高重璟。
宋观玄望着高重璟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像在自责。
四周叽叽喳喳地朝着些运气的问题上引着话题,然而这燃起来不是硝石掺在墨水里,便是纸上抹了白磷。高重璟不知道其中关窍,把他自己搭了进去。
眼看对着高重璟不利,宋观玄只好扑通一跪:“是我写的符不好,惊扰了五殿下。”
王若谷气的不是符纸烧了,而是宋观玄开始变得没有原则。她一拂袖子:“取香去三清殿跪着吧。”
宋观玄领了罚,大家都可以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