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一日,已是黑幕,此处官路挨着小县城,没半柱香便到了,虽说此地较为富庶,但碰上此等大雪,街道人影稀疏,门窗紧闭,都躲着风寒,没能找到客栈入住,三人一狐狸便在城角某处荒废寺庙暂时安睡。
众人烤火后吃下热饭,才缓过气,封固昀与他们聊完几句,顾陈陆打下哈欠,蒙头就睡了,裴璇玑又从外面带了些干柴回来度夜,见封固昀凝神地望着火堆,便询问:“师兄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封固昀抬眸望向正在添火的人:“今年意外一波接着一波,也难为你满世界跑,明明需要照顾香宁仙子,却被我们牵连了一路。”
裴璇玑岔话道:“师兄这是哪里的话,你当年悉心教导我修炼,我如今才能在总督门撑起半片天,于公于私,这些事情都是我应该做的。”
封固昀笑道:“抬举我了,那些只是表面功夫,喻先生教的才是仙法精髓,不过说到底,若非阿蓁,我们也不会遇见你。”
裴璇玑嘴边的笑意逐渐凝固起来,眼眸紧盯着愈长愈烈的火苗,不知何时,握在手里的干茶被他捏成了粉末,封固昀见此,张了张嘴,正要问出来,阿令却猛地跳到他怀里,张嘴咬住了他左手掌。
封固昀右手抓住狐狸的后颈皮毛将其拎起来,往干草堆里一丢:吃的不吃,闲事倒是爱管得很。
倒在地上的阿令爬起来,却被荡起来的灰尘弄得直打喷嚏:“啊啾啊啾,啊啾!”
裴璇玑闻声担忧道:“莫非是受冻了?”
封固昀摇头:“赶紧睡吧,明早还得赶路。”
裴璇玑颔首,便去睡了。
封固昀褪下外衣躺到草堆里拿大氅一起盖着睡,眯了片刻,睁眼后看见那只狐狸端正地坐在旁边,毛茸茸的背对着他,他不禁想摸摸手,直到狐狸又打了一声喷嚏,封固昀无语,伸手拽住狐狸尾巴将其拽进大氅里。
狐狸受惊吓地喊了声,最后因为被窝着实温暖,没有埋怨,在封固昀旁边找到处舒适地方盘睡了。
隔日清晨,暴雪初停时,封固昀是在浑身受拥挤的状态下被迫清醒的,睁眼后先是看着顶上破旧的房梁,痴了片刻,瞥头望去,逐渐惊了惊,只见阿令已经变回人身,如今正四肢缠着他身躯酣然入梦。
怪不得梦见被什么东西纠缠。
说实话,在铜山时他没仔细辨别过阿令的面貌,不过几次匆匆见面,如今见到少年真容,朱唇白皮,脸面虽显稚嫩,浓密睫毛翘着如同翩然蝴蝶,想及他平常的沉默寡言,与憨厚睡颜倒形成了强烈反差,更别提那双狐耳。
封固昀盯了盯,没能忍住。
阿令醒来时,发现封固昀在玩他耳朵:“……放手。”
封固昀笑着松开。
阿令在草堆里化作狐狸身爬起来,转头瞥他眼:“再有下次,就剁了你的手。”
封固昀连连点头,坐起来伸伸懒腰。
雪水沿着屋檐顺势而下生长形成尖锐冰柱,日光照下来颇为晃眼,顾陈陆正在棚下喂马,封固昀走出破庙,见土路上来来往往赶着吃早点的零丁路人,他吸了一口甚凉的空气,跑到坡道旁的小河流边洗了把脸,随后折了小块薄冰放进嘴里咬了咬,吐出来,把兜里的防蛀牙粉和牙刷掏出来,塞了些粉进嘴里含着,便开始拿牙刷刷起来。
阿令见他蹲在河边洗漱,抖落抖落皮毛上的残雪,瞥头却见一只飞鸟落在寺庙里,他也随之走进寺庙,琥珀色的兽瞳印着院落里的人,那只飞鸟立在他肩头。
裴璇玑取下竹管里的简信,只看了一眼,手中生火将其烧尽,人愣了下,转头瞥见暗红门角落边的那只狐狸,阿令没有躲避,朝他嗷呜一声。
裴璇玑走来,弯腰沉默地摸了摸狐狸脑袋,便离开了原地。
策马启程时白雪消融,气候低温,但适合赶路,马车赶到封梁时,正值第二日清晨辰时初刻,当时正在总督门举行第三回庭审大会,事关不崂山满门的不正当手段案件,总督门的三位仙官定夺起来异常繁琐,加上宗越长老们和白夜先生两边施压,曹仙官抱着宗越崇的大腿大声哭诉道:“宗越仙官,为了这件大案子,我近日头发掉得更多了!我真心请辞歇官啊宗越仙官!”
宗越崇笑着弯起双眼:“曹仙官材优干济,万万不可请辞歇官,不崂山这桩大案子还得全仰仗曹仙官公正定夺。”
曹仙官为难道:“宗越仙官要我公正,可头上那些老头可没想过公正说法,都想将这事儿糊弄过去呢。”他压低了声音凑在宗越崇耳边如此说道。
宗越崇笑而不言,驻在原地的封固昀上前拱手:“二位仙官,在下铜山弟子封固昀。”
一听是铜山的,曹仙官立马精神抖擞地赔笑回礼:“原来是固昀仙君,曹某听闻铜山遭遇,实在是深感惋惜,固昀仙君,节哀顺变。”
宗越崇道:“封仙人,白夜先生正在益春堂休憩,我领你去吧。”
封固昀道:“多谢二位。”
曹仙官赶往别地处理要务,宗越崇带着他进了益春堂内,那里是储存药材的二号仓库,不过后方庭院空着块幽静好地,便建了雅间,给贵客居住。
宗越崇领着他到地方便识趣走了,封固昀拱手致谢,站在益春堂门口,倒是先闻到了股草药味,想来喻濯染闲来无事,应该是在这里炼制新药。
阿令循着他气味亦是抵达此地,见封固昀立在原地踌躇不展,问道:“为何不进去将李琢蓁的事情告诉他?”
封固昀道:“庭审在即,阿蓁失踪一事定会侵扰心智,我担心他为了找到阿蓁,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
阿令道:“不该瞒着。”
封固昀垂首望向他:“阿令,此事是我诚心拜托你。庭审期间,我会暗自查清阿蓁被何人所绑,一旦找到线索,定会告诉喻先生。”
阿令沉默片刻,颔首:“你是否有怀疑对象?”
封固昀苦笑道:“只待验证。”
喻濯染正在调至药剂用量,封固昀和恢复人身的阿令走进房间,都是两张紧张兮兮的表情,喻濯染抬眸见此,第一句话便让封固昀心虚不已:“蓁蓁怎么没和你们来?”
阿令替他解释:“李公子尚在铜山,他说封梁高危,还是老老实实等喻先生回来吧。”
喻濯染摸着下巴嘟囔道:“他也难得这么听话。”
此时此刻封固昀的心脏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阿令却仍旧面不改色心不跳:“庭审可算顺利?”
封固昀心想这只狐狸说谎起来倒是脸皮子厚。
喻濯染冷哼道:“诡辩是非。”封固昀想想这就算了,正平心静气喝了一口茶,但听喻先生后半句轻描淡写的话,“所以我打算轰了总督门。”
封固昀被茶水呛到,咳两声,缓过劲来:“我知道你一般说的都是真心话,这次也不例外,但在轰了总督门前,好歹想想阿蓁和铜山。”
喻濯染沉默片刻:“阿令你有什么想法?”
没想到会把话题苗头转向狐耳少年,封固昀瞥向旁边,见阿令正低头把玩手里的长方形七巧密锁,掩嘴咳了两声:“喻先生,小狐狸正专注开锁。”
言罢,阿令昂首望向旁边的封固昀,语调毫无波澜地回答:“我不叫小狐狸,请仙君尊重小仙。”
封固昀盯了他半会儿,败下阵:“好吧。”
喻濯染思忖道:“阿令那块七巧锁本就缺了块钥匙,开不了。”
封固昀哦声,心想就算这玩意儿解释给我听我也没钥匙啊。
全子穆来请白夜先生入京墨殿,旁听庭审,留在堂内的封固昀瞧着喻濯染独自离开的身影,挑眉反问道:“喻先生不是打算轰了总督门吗?”
喻濯染头也没回:“来日方长。”
京墨殿满座的仙官仙君,惊堂木几声响也压不住众口是非,那些宗越长老的狗腿子尚且不提,他们一直忌惮白夜,如今正主出现,反倒是怀疑其身份造假,七嘴八舌,没过半盏茶,殿堂再度喧闹起来,主座上的曹仙官双手抱头,发束已是乱糟糟,旁白的宗越崇却是一脸看戏状态。
“风华散仙不愧是总督门的杠把子,如今就连崂山都想管上一管,你真当顶头那三位仙官是虚置么?”
“你丫就会坐在那里说风凉话,有本事站上来和老身比对比对道理,孔飞死了,孔玉那厮如今在牢里发疯发癫,孔讯那傻叉还说什么自己冤枉,呵!冤枉个屁,近几年他们做的那些勾当在座的有哪些人心底里不知道个一点半点!你们这些装傻充愣的二货,就知道给那几个长老卖命!”
“风华!你说话注意分寸!”
“刁二狗,别以为当了掌门就可以这么趾高气昂和我说话,我告诉你,如今可以趾高气昂和我说话的,只有白夜先生一人!”风华朝喻濯染抱拳拱了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