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庄在山下已然等了很久。
从处理掉那山上下来的侍卫后,他就一直守在离山不远的地方,等着看山上面还会不会有人逃下来,如果有刚好就一网打尽。
后面山着的火就越发大了,连带着他们这些守在山下的人,都能感觉到热浪灼在脸上的气息,于是人又再次撤远,包围圈又这么再一步地扩大。
偶尔肖庄站在山底下,看着眼前燃烧的火山也会怀疑——
这山上除了那侍卫真的还有活人吗?如果有为什么那些个人不逃下来?逃下来虽然也没多大生机但总比在山上被活活烧死强吧?
而每当产生这个疑问后,肖庄又会产生一个新的想法:会不会三公主根本就不在这座山上,所以自然也就根本谈不上逃下来?
而每当产生这个想法后,肖庄又会进一步地劝慰自己:他已经下令把这附近的山都放火烧了,无论三公主在哪座山上她都注定逃不过。
只是肖庄虽然心里面这么告诉自己,但不可控制地又会随之泛起凉意——
万一三公主根本就不在这沿路的几座山上呢?万一……
肖庄也不知道哪有那么多万一,毕竟三公主一没经过佻山的卡口,而这一路上唯一可以谈得上是暂时躲避的又只有那几座山,他已经把他能做到的都做到了。
但不知为什么,肖庄就是莫名地有点心神不宁。
心神不宁的主要原因,大概就是三公主跟传闻中相差得实在太大了。
大到他总怀疑落朝三公主会不会又是利用他们的惯性思维,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肖庄只能强迫地抑制自己,不让思绪继续蔓延下去。
一边在心里定下了接下来要做的事:等眼前的这场大火停了,一定要进山搜寻看下有没有烧剩的人骨头。
-
天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云,看样子像是快下雨了。
肖庄看着眼前燃烧的大火,并不觉得这场雨能在第一时间能把肆虐的火焰浇灭,但不可避免的,内心里还是有点烦躁。
这股烦躁让他在看到暗下去的天色时,不可控制地骂了一句:“来得还真不是时候。”
就在这时,离得不远的地方,传来了稀稀拉拉的脚步声。
肖庄正想派人打探一下,就见十来号人慢慢地小跑了过来,停在了他面前,穿着佻山官兵的服饰,对着他一脸谄媚、卑躬屈膝。
肖庄没在低下的人头里看到任何一张熟悉的脸孔,正疑心这行人是不是真是己方人马的时候,忽然就听到地上行礼的一男子道:“您就是肖大人吧?我们头儿派我们过来援助一下您。”
肖庄还没来得及问“你们头是谁?”
就听那男子又道:“我们头儿李共李老大本来是打算一起过来的,但那边好像临时发现了什么,就叫我们先过来,您看可有什么能用得上我们的。”
肖庄从这人口中听到了熟悉的名字,疑心刚放下一点儿,就听到那男子后边的话,他心脏一下又悬起:“发现了什么?”
男子低着脑袋:“这……李老大的事儿,小的们哪有啥问嘴的余地啊?”
肖庄也知道这些个官兵对他们所谋之事并不清楚,他又朝身边跟着他的那些人问了一嘴:“你们都是佻山县衙手底下的?”
手底下被分过来的佻山那边来帮忙的人,忙答应:“诶是的。”
他们每个人都认得到对方,以前也经常分在一起做事。
肖庄的视线终于从那男子身上移开,视线没再落在男子身上,但话确是跟那男子说的:“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把头一低,恭敬答道:“您叫我小马就行。”
-
小马也就是老马,在看见肖庄终于把凝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转开之后,心里一直绷着的一根筋终于稍微松了一点,也明白自己这是已经把最前面的一道关给糊弄过去了。
可还没等他这口气再多松一会儿,肖庄紧接着又问:“李共跟你们分开的地方在哪儿?”
老马毫不犹豫:“就在前面那座山过来一点儿。”
“那他发现有情况后,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给我传来信号?”
老马头又重新埋下了,额头上的冷汗跟随一步地砸了下来:“这个小的们也不知啊!”
肖庄沉着脸,并不说话。
老马惦记着心里的任务,并不敢让气氛继续这么凝滞下去,只能腆着脸用一种猜测的语气说“或许是李老大觉得那事儿也不怎么紧急?”他顿了一下,“不然也不会让小的们先过来了。”
肖庄的视线又重新扫了过来。
老马却跟无知无觉一样:“那要不然小的现在带您过去,您过去肯定一下就能理解到李老大的意思了。”
肖庄:“……”
肖庄又不说话了。
这男子说的逻辑是正常的。
李共要是在路上临时遇到个什么状况,也是有分开行事的可能,毕竟他这里当时传的是最紧急的信号,一切事情都要往后排。
而且确实着来的十几个人也都是佻山的人马。
虽然谈不上是什么心腹,但是这几年下来,跟着佻山县衙那些事儿肯定也没少干,所以人至少也肯定是能用的,不然佻山那边也不会派出来。
这么想完了的肖庄,又抬头瞄了眼顶上乌云密布的天。
面前的火还在熊熊燃烧着,看样子即将将一切生灵都焚烧殆尽,但是眼见着又会迎接来一场大雨。
于是肖庄思考了一会儿,追问了一句:“当时李共跟你们分开时表情如何?”
表情如何?老马的脑袋里一下冒出了几个时辰前,李共被谢乘风身边的一姑娘两三下就卸了胳膊,致使信号也没发出去。
等最后老马再看到那人脸时,就是鼻腔嘴角都是血、已经一点气息都不剩了……
老马的呼吸有了瞬间的僵滞。
不过很快,没等肖庄发现提出疑问,老马就又已经将那口沉沉的气呼了出去。
老马的表情看不出跟之前有太大变化:“具体属下也想不出什么,但是表情应该也不算沉重?”
毕竟还没等他头儿跟他们表现出凝重,人都已经没了。
肖庄倒是没听出老马脑袋里的小九九,他只是顺着老马的话思考了两下。
表情不算沉重、也没有跟他发出信号、李共那边还确实又派出了人过来,那这事儿应该暂时谈不上特别大,至少绝对到不了三公主的地步。
虽然吧,李共这事儿还是令他有些耿耿于怀……
耿耿于怀的肖庄在眨眼间下了决定:不行,还是得派人过去看看。
恰好此时老马又主动地殷勤开口:“那小的带您过去?”
肖庄看了看己方的人马,又看了看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降下雨的天幕,思维在这时候又格外流畅了。他扫了扫底下刚赶过来不久的十几号人:“不用,不用全部过去。”
毕竟他这边是肯定已经有了三公主人马的踪迹,要是又把人调过去调多了那岂不是又本末倒置?
“过去十个人就行。”肖庄这么说道。
说完这句之后,肖庄又扫了眼底下那主动开口、说要带他过去的那号名“小马”的人,心头不知道为什么梗了一下。
那梗一下也没有什么缘由,但就是莫名地让他有点不顺眼。
肖庄于是又道:“你留下来。”肖庄指着老马道,“让其他人带人过去就行。”
然后,肖庄就看见那“小马”表情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
可还没等他多疑惑一下,那小马表情就又回归到了一开始见到他时的谄媚:“行,那小的就留下来,您要是哪儿用得着我的,尽管吩咐。”
-
于是,那刚到的十几号人就又分成了两个小队。
老马连同四五个人一起留在了肖庄这里,还有剩余的其他他这队的有几个人被分出去带路。
肖庄给自己熟悉的手下打了个眼色,那人就自动从队伍里走出来,跟刚到的老马那队人马站到了一起。
肖庄又再多点了几个人,点完之后跟人交代:“有事儿放信号。”
那人点头。
这下山下的队伍又成了肖庄跟老马大眼瞪小眼。
老马始终维持着将自己的存在放到最低的原则,在问了肖庄“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就龟缩到了一边。
肖庄也暗中观察了好几次,就看到老马窝在一边都要打起瞌睡了。
头连着点了好几次,点醒了之后又眯着眼随意地看了下,就继续方才的步骤,一副偷奸耍滑的典型形象。
就好像只要肖庄不开口喊他,他就能一直睡下去似的。
看得肖庄都开始有点不爽,他这个领头的都没休息还要忧心三公主的事儿,那一个小兵倒先偷起懒来了。
于是肖庄又把人喊醒:“沿着周围巡逻一下。”
老马似乎已经睡得迷迷瞪瞪了,听到这话眉眼还有点不乐意。
可很快又意识到这发号施令的人是谁,又重新换上副谄媚面孔,废了老大力从地上爬起来:“我这就去。”
肖庄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下头。
他的视线已经不再费心放到老马身上,而是靠在树上合上眼,想着让脑子稍微放空一下,再好好缕缕这几日发生的事。
而闭上眼睛的肖庄并未注意到,在脱离开他的视线后,老马脸上的谄媚一下就撤了下去。
-
老马是带着任务来的。
或者说不只是老马,而是来到肖庄面前的他们这十几个人都是带着任务的。
在被谢乘风那行人逮到、逼问完之后,老马就看到谢乘风身边那姑娘脸色肉眼可见的差,像是下一刻就会拔刀把他们都给砍了一样。
幸好谢公子在那时接了一句:“他们不明真相,亦该给戴罪立功的机会。”
老马初时还有点不明白这话的意思,直到嘴巴里被强制地喂下去一颗类似于药丸的东西。
他想要把药藏在舌底下都没办法,因为那姑娘下一秒就捏住了他的下巴,随之响起的还有姑娘那冷厉的声音:“不想死的话就咽下去,按谢公子说的做。”
老马也不是白痴,因此哪怕姑娘没有解释一句那药丸是干什么的,他也很识时务地说:“您有事儿尽管吩咐。”
其他人跟他这边的情况也大差不差,在喂下去那药后都选择了屈服。
虽然过程可能比他的稍微艰难一点,但某种意义上也帮他得到了信息。还是那姑娘的声音:“在完成任务见到面之后,我自会给你们解药。”
全程谢乘风谢公子就一直默默站在一边,不出手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
中间似乎还有几次想别开眼,但还是强迫地让自己看完了那姑娘逼迫他们的手段。
于是老马也一下清楚了,想从谢乘风那儿求饶也是不现实的了。
谢乘风谢公子似乎而是觉得此举颇有些不光明,在看完那姑娘所作所为之后,又跟他们大致说明了来龙去脉:“抱歉,此事出不得差错,待事成之后,大家吃下去的药会没事儿的。”
而老马也是个人精。
哪怕谢乘风没提他们之后将会面临到的处罚,老马也知道,他们的结果应该也算不上好。
但奈何命已经握在别个手上了,再说别的也没有意义,只能劝慰自己赖活着总比找死强,说不定他这也能算个将功赎罪,得到个宽大处理。
……
谢乘风交给他们的任务其实挺简单,主要来说大致分为两步。
一步他们这行人的首领死了,到不了现场、跟不了他们一起肯定会遭到询问。
所以如果上面的人真有怀疑就领着些人过来,也算把敌人分散点好逐步解决。
而剩余的没有被分出来领路的人,则倒霉催的进行下一步:尽全力地打消上头对他们这行人的怀疑,然后找机会下药。
虽然老马也不清楚为什么谢乘风好好的一个被人称颂的宰相之子,想出来的事情解决办法老是给人下药。
控制他们这十几人是用下药,解决肖庄那一大波人队伍也是下药。
但随即老马瞟了瞟谢乘风带领那群面黄肌瘦、从没动过武的百姓,又觉得这事儿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理解。
于是,在老马目睹着自己成了那倒霉催的留下来的下药人之中的一个后,就开始了演技大赏。
全程看似在睡觉,其实脑子里全盘算的是一会儿要去跟哪个同僚套近乎。
等得肖庄真的不怎么再关注他之后,就立刻加快了往另一边走的步伐。
还别说,得益于他入佻山县衙手底下的时间早,再加上年龄也比众人要大、办事也更圆滑,这队伍里许多从其他各处来的佻山的人,他都能混个脸熟。
就比如眼下,老马刚走到一处,一伙子就跟他开了口:“诶老马,你也过来啦。”
老马就笑笑,然后顺势一接:“是啊,你过来多久啦?”
之后老马就听着小伙子跟他狂倒苦水,说这几天有多辛苦,夜里都不得休息、还在到处搜查。
老马就跟着点头,然后话题绕着绕着就绕到了伙食这里。
小伙子的话里满是苦闷:“本来以为到这儿山也烧了,敌人也打倒了,总该吃顿好的了吧,没想到还是干饼,根本不开火做饭,一座破山都还在巡逻。”
老马被这小伙子话里的信息弄得给惊了一惊。
他先是烦躁了下“根本不开火做饭”,然后才像反应过来似的,猛地开口:“敌人?!”
“对啊——”小伙子提到这个好像回到了当时的情境。
挥舞的刀,悍然赴死的敌人。
他的声音带上了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惧,“那人真的好猛,跟没有痛觉一样。”
他们的刀砍在那人身上,血都喷出来了那人还在向他们攻击,以至于他现在想想都还后怕,“幸亏你以前教我的,我躲得远……”
轰隆隆——
天空就在此刻闪过一声惊雷。
老马听到了自己没什么起伏的声调:“那,那个人死了吗?”
“死透了。”小伙子围在外围,其实没看到人被砍掉脑袋。
但却透过缝隙,看到,“脸被碾进泥里,背部被砍了好几刀,手也是,直接被砍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77要早睡宝子投出的1枚地雷~谢谢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