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照来过这里,还带着一个人。
老叟陷入回忆,那是一春雨初歇的日子。
每日天不亮老叟进山采药,亦或者去看看风景,人老了总是闲不住,每日午时会回来。
那日午时,老叟从小镇刚买了吃食回来,却见自己门前跪着一人。
哆哆嗦嗦,还在尽力给另一人遮盖住落下的雨滴。
“求开门!救命!”
老叟听着声音,当下立断,此女子应是西洲人士,却也奇怪于自己名声何以大到西洲之人会千里迢迢来找自己这个已经避世多年的老叟。
“姑娘,回去吧。”
阿照抬眸,眼神坚定异常,却还是对那伤痕累累的男子照顾的周详,努力支撑,道:“不走。”
老叟偷看了一眼那靠在阿照身上的男子,也并未好到哪里去,胸口插着一支箭,流出黑红的血,眼睛将睁未睁,却还是死死用手拢住阿照,做保护状。
“救命!求求!”
阿照此时会得汉话也并不多,泪眼婆娑,却未曾掉落。
老叟动了恻隐之心,推开了门,道:“不想让他死。就把人背进来。”
阿照听不太懂长句,只能听得懂“不死”“进来”,又见老叟开了门,便用尽全力把李洛渊背了进去。
放在榻上之时犯了难,李洛渊一双手并不撒开,又不敢乱动,只怕受伤更重,阿照轻声道:“我,好!你放心。我好!”
又把李洛渊的手放在自己胸口,那强而有力跳动,终于使得李洛渊松了力气,沉稳睡去。
李洛渊伤的并不算太重,左不过是箭上的毒,毒性猛烈,实在拖不得。
可说来也是巧,今日缺了一味药,老叟本打算等着天气好了再去山上采。
“缺了味药。”老叟说道,又怕阿照不懂,用手比划。
阿照似懂非懂,从身上搜刮出所有的财物,一个劲儿的推给了老叟。
“买!我有这个!”
而后又想起李洛渊提醒过她,做人做事,要感恩有礼,礼不可费,又行了极大的拜礼。
老叟把人扶起,面露愁色,踌躇道:“不是我不去,实在是如今天黑路滑,其他地方没有的,只能去山上那处,如今刚刚落过雨,实在是不好走,不能走。”
阿照歪头,拼命去了解话里的意味,道:“我去!”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阿照实在年轻,实在是不必如此不在乎性命,老叟规劝道:“不能去,会死的。”
“不会!我,”阿照指指自己,又指指李洛渊,“他在,我不死!他不会见不到我。”
老叟摇头,指着外头的天,“黑的很,路上风险很大,路滑且常有野兽出没,如今贸然前去,怕是有去无回。”
阿照却坚定异常,非要去拼命,从老叟那处拿着图纸,直接去了山上。
“别走…”李洛渊的话飘散在风里,落在地上,无人回应。
————
“然后,”苏沐晴习惯性试探性问道,“阿照就真的去了?”
老叟点头,“我一直等着她,本以为回不来,却在不到天亮的时候,见着了她。整个人如同刚从泥窝子里头爬出来的,眼神却明亮异常。”老叟陷入回忆,“老头子我,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场景,那个名唤阿照的女郎,匆匆去了那郎君的塌边,把手擦的明亮,她说,你在,我没死。我回来,见你。”
苏沐晴有些唏嘘,听着老叟的回忆,只怕是这二人也是有过好日子在,不然阿照才不会如此念念不忘。
李洛渊到底为何要忘?又忘了什么?
或者除了二人,谁也不曾明白。
脖子疼痛不再,时辰已然不早了,老叟去睡了,白日里睡的太过于多,外加心事重重,苏沐晴此时此刻倒是有些睡不住。
谢临简用了药,自己恢复的不错,就连老叟都惊叹连连,这愈合能力,的确是非常人所能有。
苏沐晴搬了个凳子,放置在院中央。
今夜月色极好,层层叠叠的云,偏生没拦住那九州一色的光。
循着记忆,苏沐晴有样学样的搭了个神堆,谢临简经常这样做,她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却也总觉得有莫名其妙的理由,仿佛这样可以宁静。
苏沐晴双手合十,却不知说什么,求些什么,而后低头思索片刻,干脆坐在凳子上,同神堆说起话来。
“妈妈。”苏沐晴轻声道,她也不知该同谁说话,听谢临简说过,神堆是父母祈求孩子平安,亦或者孩子祈求父母安康,谢临简用法偏了,自然是偏师父歪徒弟,思来想去,她除了一句“妈妈”,也说不出什么来,她感情向来淡漠。
妈妈还记得她嘛?这么久不联系,会不会想起自己来?打电话却发现无人接听,会担心?还是直接不管?
思考许久,苏沐晴双手合十,抬头望天,月是一样的月。“妈妈,我很好。吃得饱,他们都很喜欢我,很开心,所以,不要为我担心,不要哭泣,我,很好……”
“请您,等我回家。”
身后响起脚步声,苏沐晴噤声,右眼盲后,听觉愈发好。
谢临简学着苏沐晴,搬了个凳子,坐在苏沐晴身边,修长手指玩弄墨白珠串,眼眸盯着神堆。
“在求什么?”
苏沐晴道:“求你。”
攻略谢临简这个任务刻在她骨子里,脱口而出,话也收不回,自然而然也就往下接。
“求你快些喜欢上我,无我不活。”
谢临简一双眸子整个放在苏沐晴身上,轻笑一声,意义不明,随后双手合十,并不出声。
“你喜欢我?”
“自然了。”苏沐晴坦荡,“这世间千千万万,我最爱你。”
因为你是我回去的唯一之路。
“你在对着神堆的时候,一般都在想什么?”苏沐晴觉得如今是个说话的好时候。总不能就这样干巴巴的坐着。
“什么都不想。”
这倒是符合谢临简的性格。苏沐晴看向谢临简,“那你为何如此虔诚冲着我拜?”
“我在拜你。”谢临简一双眸子真情切切,却带着淡淡的忧伤,“求你也能喜欢我,无我不活。”
谢临朗的话还在耳边。苏沐晴看向谢临简。
她能信嘛?信任这个最后可能会杀了她的人。
若果不信,自己又在作甚么?
该杀不杀,一再手软。
她有些不像她。
苏沐晴尽力把脑中不合时宜的想法摇散出去。
都是假的,不过是她只是为了回家……苏沐晴这样对自己道。
苏沐晴抬手,抚上谢临简的眉心,“谢临简,无论如何,你是如何要我,要生要死,我只要你坦然。”
“我永不欺骗。”
谢临简并不懂得情情爱爱,甚至于其他任何情感在他眼中,都是一个性质——拖累而已。
谁会放弃唾手可得之物,心甘情愿的为之付出,为之牺牲。
他不会爱人。
他读书,不是为了明理,而是模仿。
模仿他人、书中的一举一动,在世间,他努力模仿。
模仿爱人,模仿君子。
他得做一个正常人。
苏沐晴不一样,他说不出来,苏沐晴就是不同。
这一切,到底是真还是假……
无论如何,此时此刻,他不愿让苏沐晴离开,头一次,他放弃了原本布置好的计划。
苏沐晴盯着谢临简,轻叹口气,“好……那我问你,凝之,你之前真的要杀我?”
谢临简道:“为何?”
苏沐晴道:“我有口有脑,我不信旁人的胡言乱语,有些事,我可以自己去查,也可以亲自来问,我不会因为听信他人一面之词,去肆意伤害,所以,告诉我,你之前当真是想要杀了我?”
谢临简低头轻笑,“绾绾,我拿你没办法。”
“是。我之前,只想杀了你。”
“为何?”
“你位高权重,若是死了,必定大乱。”谢临简道。
苏沐晴点头,原来如此,谢临朗没说谎,谢临简唯恐天下不乱,乱了对他才是最好,苏沐晴又道:“那现在呢,你还想吗?”
“不想。”
苏沐晴点到为止。
一则谢临简身上背负的比她想的要多,再问下去,怕是触及到谢临简背后的错综复杂的真相,无谓再去揭露他人伤疤,来揭开自己想要的真相。
二则谢临简的话,五分真五分假,有些话不必刨根问底,因为本就没有坦诚相待,这样多时日,苏沐晴也是明白,命永远比爱重要,她要离开,离开这个随时会发生变动的地方,谢临简是她唯一出路,她要做那个深爱他之人,用爱铺路,打开这枷锁,所以最好做个聪明的傻子。
“好了。”苏沐晴起身,月色被云层遮挡,“我回去睡了。”
谢临简道:“绾绾…?”
“说一下,我能体谅你的想法,毕竟嘛,咱们并不是一队人,不过,体谅是体谅,生气是生气,谢临简,我很生气,并不会轻易消气。”
苏沐晴话说的明白。进了屋徒留谢临简一人呆立于院中,静静思考。
谢临简头一次觉得有些烦恼,他所读之书甚多,究竟是哪本书里头,讲述了哄人呢?
————
江陇明同张继先到了地方。
虽说费了些力气,可总归是找到了线索,又让李洛渊先去禀告圣人,请旨带兵,此处复杂重重,又是边境,一切都得天时地利人和,有些保障也是好的。
二人打扮成商贾模样。张继打听的清楚,说是此处有一处极为大的奴隶买卖之处,此处既不是大夏能管,也不是大盛能管,大夏大盛常年僵持着,也就使得此处春风得意,金玉满堂。
不过此处若是要进一步行动,要求极为高,张继对此想破了头,把目光盯在了江陇明身上。
“江司丞,你会不会吓人?”
江陇明对张继的奇思妙想习以为常,道:“不会。”
张继预料之中,“也对。不过你有天分,你是天然的冷脸,咱们如今势单力薄,若是直接打进去,还没等见到人,只怕是就折在里头了。”
江陇明也明白,这次的确是不能使用蛮力,可如今苏沐晴下落不明,若苏沐晴出事,他又如何对苏老将军交代。
“你有什么法子?”
张继道:“我之前偷摸打听过,说是他们是每月十五开市,邀请各处的商贾大户,就是这几日了,咱们打不得他们,可打得那些人,咱们混上去。”
江陇明道:“你是如何打听到也如此多消息?”
张继洋洋自得,“我可是人见人爱,也就江司丞每日见我没好脸,怪伤心,不过江司丞,还是多笑笑说说话,大家就不会因为害怕而讨厌你了。”
江陇明皱眉,“没有。”
张继道:“什么?”
“我才没有被厌弃,也是经常说话的。”
张继笑笑,鼓掌捧场,把自己的计划详细说了。
简单来说就是先假扮商贾接近真正的商贾大户,然后就是江陇明上,直接打晕,换成他们。
顺利倒是十分顺利,二人还上衣衫,把原商贾轻轻拖进塌底,又带上了面具,得益于这里的规矩,说要进去,须得以面具覆面,也给了他们便利。
张继正打算打趣江陇明,却头一疼,江陇明亦是,二人缓缓回头,面具应声而落,五人面面相觑,竟都是不可置信。
“也不至于心有灵犀成这样吧?”
作者有话要说:绾绾其实是典型嘴硬心软,借着攻略借口去对谢临简好
害怕那样的结局,却也总觉得应该可以躲过去
还有一部分原因,绾绾虽然不愿意承认,她对谢临简好,也是因为某一瞬间,她在小谢那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不被重视,一个人孤零零承担起一切
她现在就是很心境复杂,反复横跳,因为她其实没多大,之后会详细写,希望能处理好这部分
谢谢大家的支持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