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终身残疾、靠轮椅生活。
字字砸到安珩之的脑海中,经过一番艰难的消化咀嚼,唯有剩下沉默。
安栩以为安珩之被吓傻了,继续道:“你们现在就离婚吧,”
“容砚醒来就是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你可以先变更成容砚的监护人,然后再以监护人的身份向法院提出诉讼离婚。”
“容砚本来在容家也就不受待见,估计没人会想成为他的监护人。”
“不过他手下还有不少股权和债券。”
安栩隔着icu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看着里面躺在病床上的容砚。
“如果容家人想要就都送给他们吧,这些钱安家也没必要争。”
“等等”,安珩之打断安栩。
其实安珩之早就在孤儿福利院里见过不少或有身体残疾或有智力残缺的孩子们,有坐着轮椅头还抬不起来,只能借助束缚带把颈椎绑在椅背还不时流着涎水口中发出高声无意义音节的重度脑瘫,也有得了各种奇怪的罕见病如鸟面综合症,被家里人抛弃的。
他还算幸运,四肢健全,只是没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又经常被人欺负。
“我先看看再说。”
安珩之说完这句话,安栩许久没有回话,久到安珩之以为安栩把自己挂了,看了眼手机通话界面,上面的通话时长是在不断增加没错,安栩没把自己挂掉。
“什么叫先看看?”
安栩当执牛耳者当惯了,平时工作场合都不自觉的带了些发号施令的语气,现如今对着安珩之也展露了出来。
“容砚恢复的可能性很低。”
“你不会是想要.....?”
安珩之生性就怂,被名义上的哥哥这么一说他又有种回到职场当社畜被上司骂了的错觉。
即便安栩不在身边,在电话的另一端,安珩之坐在车后座仍然忍不住缩了下脖颈。
他心里可怜悲悯的念头又忍不住冒了出来。
其实当初在福利院里安珩之的生活环境没比那些障碍人士好到那里,毕竟一是福利院的资金有限,二是保育阿姨人手不够,不可能照顾到方方面面。安珩之说好一点是不善与人起争执,说严重点就是怯懦软弱,不知道是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还是因为被福利院里的一些小霸王欺负惯了。
如果那时候能有人帮一下自己就好了。
可惜没有。
换个身份再活一次,安珩之还是洗刷不掉身上的恇怯。
“我先看看,我先看看。”
被人说了,安珩之也没法做到对骂或者甩脸子,更何况是对着自家兄长,只能绥靖般的机械重复,像是在给自己寻找心里安慰。
安栩又说了什么,安珩之嗯嗯如机器人客服般应答后,才终于结束了对话。
放下手机,安珩之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但一想到还在医院的容砚,安珩之的一颗心又不明不白的揪了起来。
离婚。
难道不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吗?
明明已经知道了故事的走向结局,知道了避开容砚就不会落得凄惨下场。
可是....
安珩之来回折腾着手里的手机。
不知不觉,医院已经抵达。司机带着安珩之坐电梯到达加护病房。
走廊里充满着浓厚的消毒水味,因为是夜间,所以走廊里寂静的要命,只能听见综合监护仪的哔哔声、呼吸机的鼓风声和微量泵的报警声。很快隔壁病房警铃大作,来了一堆医生护士,走廊里立刻兵荒马乱了起来。
“来了?”
安栩看见安珩之从沙发上起身。
“自己看吧,明天才能进去。”
安栩只撂下这一句话,便转过身去。
除了安栩之外,还有一个陌生人站了起来。
“你好,我是高谊,是容先生派我来的。”
安珩之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只是点了点头。
容先生应该那天在容砚家宴上见到的老人吧。
病床上的容砚因为做了开颅备皮,从包裹的医用绷带露出的边角能看出头发被剃的一干二净。
“容先生是怎么说的?”
高谊的语气听不出来什么起伏,“容先生什么也没说。”
安珩之听见这个回答不知所措的回头看了高谊一眼,但是高谊和安栩的脸上都很平静。
高谊是置身事外,而安栩像是预料之中。
“那....”
安珩之犹疑的复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容砚,“他怎么办?”
“如果您和容砚先生离婚,容砚先生应该会被送到容家名下的疗养院专门看护的。”
安珩之不难想象,即便是年费再高昂的疗养院,当护工知道了自己看护的病人无人看管、无人惦念,肯定会疏忽照顾、忙里偷懒。
“哥...”
如果安珩之只有一个人,是决计无法安排容砚的。要打点医生,还要另配医护团队。
“你跟我过来一下。”
安栩如此发话,安珩之只能乖乖低头跟在安栩的身后。
进了防火梯把厚重的大门一关,安栩直接开口,“你出国吧。”
他拽了下自己胸前的高丝密线织的黑色领带,银色的领夹也被拽歪。
“就按之前说的,先去读语言班。”
“收拾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缺了什么去了再买,下个周内就走,刚刚已经让人定好机票了,宠物可以带着一起托运。”
安栩看自家弟弟低着头,一副心不在魂,没听进去的样子,无名业火一下子涌上心头。
“你别犯傻了,本来容家就懒得管他。耗费上你的青春,让你去照顾一个傻子,你愿意吗安珩之?”
“以前可没发现你有当圣父的倾向啊?”
“我...”安珩之嘴唇张了下,发出了一个音节,但很快被安栩打断。
“容砚这样就算好了也有很大几率站不起来,或者变成傻子,等到了容家的疗养院....”安栩看着自家弟弟,“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有时候还不如死了。”
安珩之听到安栩这么说,浑浑噩噩的好像明白了什么,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安栩。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安栩打开厚重的防火门,让刚刚的司机带着安珩之回去。
与其说是带着回去,实际上就是一种变相的押解,安珩之只能硬着头皮走。
车开了一路,他都没意识到这是回自己公寓的路,直到车停在楼门口,安珩之还在发愣。
“小少爷,到了。”
司机提醒。
安珩之这才开门下车回家。
手机里有黄麓的未读消息,开始几条是问容砚怎么样?严不严重,后来应该是从父母那里打探得来了消息,又慢慢消停。
安珩之脑海中纷乱如麻,对黄麓的消息视而不见。
一开门,小白趴在玄关处喵呜喵呜两声。
可能是感知到主人情绪低落,猫咪主动起身走到安珩之的脚边蹭了蹭。
安栩的意思是,等进了疗养院,容家会伪造成医疗事故让容砚死亡?
安珩之没有抱猫,也没有开灯。
容砚...会被抹杀?
安珩之缩成一团曲膝坐在地上倚靠沙发。
小白不解主人为什么回家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抱它,于是便自己主动跳上了安珩之的怀里。
他抱着小白,脑海里浮现出容砚那张大多数时候都是冷若冰霜的脸,一颦一蹙之间都带着生人勿近的凛冽。
这就是自己改变世界线的后果吗?
安珩之低头埋在猫身上。
可能是因为在另一个世界逆来顺受惯了,此时此刻安珩之竟然觉得自己肩上像是被力压千钧。
一条人命就在自己手上。
想到这里,安珩之额间又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如果本来故事的结局合该是自己自杀而亡,还不如让他来代替容砚。
反正自己本来就活的够窝囊够烂。
可是...可是自己要怎么才能...
安珩之保持着揪着头发的姿势,在一片黑暗之中竟然就这么迷迷瞪瞪的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安珩之是被冷气冻醒的,他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未读消息又变得多了起来。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传的飞快。有些是来打探消息的,还有些是来问候安慰的。安珩之不知道怎么回复、该如何回复,于是统统都装作没看见,直到翻到了安栩的消息。
【安栩】:“容砚已经被转移到疗养院。”
又附赠上一张机票回执。
安珩之放大一看,时间就是下周三。
【安栩】:“你走就行,休学手续我替你办。”
安珩之看着屏幕发了会儿呆,然后又开始在地图上搜索容家疗养院的具体位置。
完全是机械动作,连安珩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搜了能干嘛,难道真去把容砚抢回来吗?
就算抢回来了,然后呢?
很快地图的搜索结果跳出没有相关结果,安珩之停了停,然后又换到网页界面开始搜容家旗下的疗养院产业。
临湖疗养院
把这个名字放到地图里一搜,竟然在本市内跳出了五六条结果。
安珩之颓废的垂下了手,而后又不死心的在微信的通讯录界面里漫无目的的乱划。
没有。
除了容砚,他居然没有一个可以和容家联系的人。
安珩之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而后想起了容白。
对,容白。
容白那么喜欢容砚,一定不会对容砚见死不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