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会即将开始。
诗社里的人肉眼可见的变多,一些人谈笑风生结伴而行,一些人只是沉默地向前走去。他们衣着正式,手里或多或少都会拿着一本诗集。
艾林看向那条黑压压的队列,通向一个巨大的古铜色大门,上面雕刻者天使,各种花草,里面的光线犹如黄昏般低沉。门内还有房间,入眼是暗棕色的木门,均匀分布在走廊两侧,一共十二间,人们随意进出那里,随着交谈声愈渐激烈。
那似乎是一条极长的道路,走着走着,他似乎陷入恍惚的状态,无念无想,只知道自己已坠入暗黄的世界。
“这里是读诗会的房间,原来是旧教堂的忏悔室。”罗恩拍了拍他的肩,说话的声音略大,掩过其他人声。
这里果真是个教堂,艾林想,但他同时也充满疑惑,为什么是这种地方?
他问:“我该去哪个房间?”
罗恩说:“随你心意,艾林。”
于是艾林问:“你会去哪个?”
“好吧,记得刚才的‘笑脸迈克’吗?我上一次和他约好这次一起……”罗恩四处看了看。“他刚才去了三号室,我会去那里。”
他话音刚落,上空忽地传来一阵阵宏远的钟声。
一下,两下,三下。
“我先走了,艾林,读诗会要开始了,祝你愉快。”罗恩说着,转身快步走向三号室即将闭拢的大门。
艾林仰起头,想要望向钟声的来源,他无法锁定,最终停留在那精美的穹顶上,创世绘的中央有一个立体的雕塑。
七下,八下,九下……一共十二下。
太远了,那雕塑似乎是一种动物的头颅,他看不清是哪种动物,只知道如果再不选择一个房间,他就会失去这次参加读诗会的机会。
没有多想,艾林走进自己身边的七号室。
木门在身后合上,黑暗向他逼近。
房间空旷,只有一张圆桌摆放在中间,每个座位上都摆放一根未点亮的蜡烛,参加读诗会的成员选定自己的位置后,会自行点亮。
但出乎意料的,烛火只有一束。
艾林转头看向那里——那是一个年迈的老人——戴着一顶黑色礼帽,帽檐盖住他的眼睛,面前放着一本诗集,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只有起伏的胸膛证明那是个活人。
犹豫了一秒,艾林坐在他对面,寻找点燃蜡烛的工具。
下一刻,只是刹那间,没有借助任何外力,他看到蜡烛上的棉线开始燃烧,塌缩,然后变成一团静止的烛光。
房间里依旧沉寂,只能听见“滋滋”的油蜡融化的声音。
凝视面前的蜡烛片刻,艾林决定不去在意,开口道:“您好。”
接着,老人粗糙的声音随着那橘黄色的火光扫进耳朵,“你好,孩子。”
他继续道:“你很久没来了。”
“我第一次参加读诗会。”艾林说:“您可能认错了。”
老人笑了笑,只能看到他嚅动的嘴唇,“我年纪大了,总是记错社员的脸,我总是在这种事情上得罪人,希望你不会介意。”
艾林微笑道:“不会。”
“你说你是第一次来这里。”
“是的。”
“让我猜猜,你是受人引诱。”老人说。
“的确不错,”艾林歪了歪头,笑道:“但这似乎并不是件坏事。”
“是吗,你觉得这里是个好地方?那你一定不清楚玫瑰诗社是怎么来的。”
艾林停顿一秒,打趣道:“或许您可以讲给我听。”
“我很乐意,孩子。”老人道:“在此之前,你只需要记住,任何事情都会有代价,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这个诗社的诞生,正是因此。”
艾林蹙眉,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那老人仿佛无视他的存在,嘴唇翕动着说:“记住,轻易不要离开这里。”
“哪里?”
“诗社。”
“为什么?”艾林不解,快速眨了几下眼。
老人说:“在这之前,告诉我你认为的第四区是什么样的?”
艾林想了想:“我并不了解,但听上去那似乎是个很梦幻……对,是个梦幻的地方。”
“梦幻?”老人笑了笑,“怎么梦幻?”
“这里有音乐,文学,艺术……或许我更留意建筑领域的艺术感,比如这个教堂。”
“你是指纯粹的精神世界,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不这样认为。”艾林转而问,“为什么不能离开这里?”
“你不是第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人,这个问题比较复杂,”老人沉默三秒,道,“你还不了解第四区的历史,下次,如果还有下次,我在这里等你。”
艾林收回视线,注视着烛火。
他突然想起嘉利曾经说过的话——
痛苦之城。
很多人去了那里就再也没回来过。
那个时候他们刚刚认识,并没有深入过这个话题。
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是痛苦之城,也是应许之地。这是什么意思?
艾林对此有些不安,恐惧如同水汽般蒸腾而起。
一根普通的蜡烛会自动燃起,他似乎完全感受不到空气流通,火焰吞噬了他的呼吸,在眼前逐渐放大,模糊,占据所有视线。
老人问:“哦对了,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艾林一时没有头绪,潜意识里却迅速警惕起来。
片刻的缓神后,他开始正常思考。
如果真的像罗恩所说,诗社是一个没有任何身份限制的地方,这里没有是非对错,没有立场纷争,那么有一件事可以确定:这里鱼龙混杂,是一个绝对危险的地方。
很多社员用笔名掩饰身份,甚至从未来过这里。艾林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能在这里暴露自己,无论正当或非正当的身份。
所以,他需要一个全新的、无人知晓的假身份。
这是仅有他一个人知晓的安全屋。
艾林的视线下移,落到老人面前的那本诗集上,扫过上面的字,三秒后,他轻声说:“菲特。”
老人没有说话。
烛火明亮,艾林却依旧看不清对方的脸,橘黄的火尖颤抖着,空气如海浪般摇曳,于一个声音撕破这悚然的寂静。
“你可以称呼我,船长。”
*
艾林快步走下去,他把木质楼梯踩得吱呀作响,在逼仄的楼梯间如同阵阵雷鸣。
湿冷的空气愈发沉重,他坐上火车,大口喘气。
接着,蒸汽火车驶出隧道,灯光随着车身摇晃,一滴水珠顺着漆黑隧道的缝隙落在车窗上。
艾林盯着那道极淡的水痕,这才真正回过神来。
直到这时,他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浪费了多少时间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他还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现在居然还有闲心讨论这些?
历史?诗歌?
甚至是一些故作玄虚的对话!
太荒谬了。
他觉得自己就不该到这来。
艾林摇了摇头,用力闭上眼睛在睁开,他看了眼时间。
还有十分钟七点,应该可以赶回家。
智能机抖了一下。
是一条信息。
兰斯:“研究所新研究了一款合成肉,要试试吗?”
艾林抿了抿嘴,回复:“你已经试过了吗?”
兰斯:“没有,想和你一起。”
艾林:“好……”
然后没有回应。
艾林愣愣地看着那句话,缓缓将手搭在腿上。
车厢外的驱动杆摩擦碰撞,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大声响,颠上颠下,连同他的整个身体。
回到公寓时,天空已经乌黑一片,闷雷接连不断,却始终不见雨。
二人正相对坐在长餐桌两端,没有人说话,都只是静静地吃着餐盘里的食物。
听着窗外的闷雷,兰斯推了一下眼镜,“隔壁邻居死了。”
艾林极快地垂眼,放下刀叉,接着震惊地睁大眼睛,“死了?为什么?”
兰斯手上平稳地切着牛排,“听说是仇杀。”
他看向艾林,道:“那人欠了很多钱,结了仇家。”
说完,他叉起一块合成肉放入自己口中。
“他欠钱的仇家,”艾林拿过桌上的调料,“是街头组织的吗?”
兰斯拿起餐巾掩在嘴唇上,“也有其他可能。”
“什么可能?”
“比如审查厅的人。”
兰斯轻声道:“三年前审查厅内部人员变动,很多人干过冷战前的军火生意,小赚一笔,或者是从军部下派,有点权利和人脉,于是开始玩起了自称上帝的游戏。”
艾林握紧刀叉,面色苍白。
气氛略显沉闷,雷声在耳边炸开,艾林幅度很小地抖了一下。
“好吃吗?”兰斯平静地问。
艾林抿了抿嘴,小声道:“比之前好一点,你呢。”
“还不错。”兰斯注视着艾林低头吃饭的样子,道:“这几天我都不回家了。”
艾林猛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明明只是隔着透明镜片,黑细边镜框微微盖住兰斯的眼睛,让艾林不由得感到一丝紧张。
“发生什么了吗?那你还去学校吗?”艾林皱起眉。
“项目出现了点问题,我尽量快点解决。”兰斯说,“我会去学校,也会去图书馆,我们会经常见面,你不用担心。”
又是一声雷响,下一秒,雨声哗哗作响。
艾林在兰斯沉稳的目光下点头,又是一阵沉默。
雨水似乎从四面八方涌来,蔓延在二人之间,将他们之间的距离隔远。
尽管艾林深知这是不可抗拒的任务,可他希望他们还是可以聊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而不是像报备行程一样的同事关系。
他们难道不已经是朋友了吗?艾林想。
自从那晚的拥抱后,他们便再也没有过接触,最多只是不经意间的擦肩而过,关系似乎再一次降临冰点,还是说,一切都是艾林脑补式的臆想。
回忆被封印在夜色中,现实似乎也如此。
晚饭过后,兰斯拿起门口的大衣,拿上公文包准备离开。
艾林叫住了他:“兰斯。”
兰斯站在门口,昏暗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
艾林走到兰斯面前,站定,有些尴尬,却还是鼓起勇气伸开双臂,想讨要糖果的孩子一般,道:“可以抱一下吗?”
他直视那双灰绿色的眼睛,抿了抿嘴,满脸真诚地询问,“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xql终于见面了。
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