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惊蛰当晚并没有留宿,在檀鸣庭症状缓解后就离开了,但檀鸣庭依旧直到天亮都没有睡着。
檀鸣庭看着时钟逐渐指向早上八点,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距离他平时的起床时间也已经晚了快一个小时。他想起床去上班,但他还没有想好应该怎么面对谈惊蛰。
实际上谈惊蛰并没有对他做什么,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对昨晚的事太放在心上,只是知道是一回事,他能不能在谈惊蛰面前做到和以往一样沉稳是另一回事。
但事情总要解决,他不可能躲在床上一整天。
八点半,他终于打开了卧室的房门。他面上沉稳从容,推着轮椅到了客厅,却没发现谈惊蛰的身影,只有桌上摆着的一人份的早饭在冒着热气。
檀鸣庭转头四下打量,都没有看到谈惊蛰,想到谈惊蛰最近比他都要忙,大概这个时候谈惊蛰早就已经到公司了。
他还以为谈惊蛰会等他。
他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没有看到谈惊蛰给他留下的便签,他的手机里也没有谈惊蛰发给他的消息。他正打算再到厨房那边看看,就听到手机传来电话铃声。
他转向厨房的动作停住,接了打来的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是谈嘉燃和往常一样热情洋溢的声音,让人能联想到像是傻白甜小奶狗一样的谈嘉燃。
“小叔叔!早上好啊~”
是少年人明朗的声线,带着自然而然的撒娇。
檀鸣庭早已习惯他这样不太注意分寸的语气,温和笑着回应:“早上好,嘉燃。”
“小叔叔,谈惊蛰那个狗,谈惊蛰在你那边吗?”
“不要说脏话。”
“我没有说啊,我改了嘛,小叔叔,他到底在不在你那边啊?”
檀鸣庭有些好奇:“你要找他吗?他现在不在我这边,应该是出去了。”
“哦,那就好,我不找他。”谈嘉燃说着顿了顿,“不对,我是得找他,小叔叔他把我手机和钱包拿走了!他偷我东西!”
檀鸣庭愣了愣,而后轻叹着温声说:“不要这样说别人坏话,他不会偷东西的,是不是你昨晚自己把东西落在他车上了?”
“我没有!他就是故意的!他故意拿我东西,小叔叔你还向着他。”电话那头说着说着语气愈发可怜兮兮。
谈嘉燃知道檀鸣庭吃软不吃硬,只要他装可怜檀鸣庭就会听他的。
檀鸣庭果然心软:“我不是向着他,只是你平时总是丢三落四,你……”
谈嘉燃打断他:“我不管,你不准向着他,不准替他说话。”
“好,我不替他说话。”
谈嘉燃满意了,继续道:“小叔叔,他为什么现在还住在你家里,你知道他昨晚干了什么吗?我知道你肯定是相信他才让他来接我的,但他昨晚把我扔到了半路上!”
他一字一顿地喊。
“他!把!我!扔!到!了!半!路!上!”
檀鸣庭怔了怔:“怎么会?他昨晚告诉我他把事情办好了。”
“他在骗你!他就是个骗子,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叔叔你别再被他骗了,你把他赶出去,他又不是没有地方住,赖在你家里肯定不安好心!”
檀鸣庭皱了皱眉:“嘉燃,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偏见,他不是那样的人。”
“小叔叔,你不相信我?”谈嘉燃的声音可怜兮兮又带着难以置信,“你还在替他说话,我都说了他昨晚把我扔到半路上了,你信他不信我是吗?”
“我没有不信你,”檀鸣庭耐心哄他,“我会去问他的,现在小叔叔先替他向你道歉,你现在在家里吗?昨晚是怎么回去的?”
“我不用你替他道歉,你把他赶出来就好了。小叔叔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啊,他都跟谈家那群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弟混到一起了,都要混成老大了!你还让他住到你家里。你又不是不知道谈家那些人都什么样子,我前几天还看到他和那群人一起去酒吧,他还左拥右抱的,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小叔叔你……”
电话里的谈嘉燃还在输出自己的不满,并没有注意到檀鸣庭没有应声。也不知道檀鸣庭在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后回了头,不知道他正在骂的人走到了檀鸣庭面前,神情淡漠地听着他越来越离谱的诋毁。
檀鸣庭的无措几乎快要出现在脸上,那沉稳温和的表象摇摇欲坠。
他仰头看着身前的谈惊蛰,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他看到谈惊蛰冲他伸手,而后握住了他的手。他手指轻颤,看着谈惊蛰不紧不慢地,挂断了他手中的电话。
他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下一秒,电话声响起。
谈惊蛰仍握住他的手,俯身用平淡嗓音询问:“要接电话吗?”
檀鸣庭看着他。
“你可以接。”我也可以挂。
谈惊蛰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来,只盯着檀鸣庭的眼睛,想看檀鸣庭会怎么选。
檀鸣庭的犹豫不决十分明显,谈惊蛰等了一会儿,见檀鸣庭依旧没有做出决定,已经推测出了他在檀鸣庭心里大概的分量。
他从檀鸣庭手里拿过手机,静音后放到了桌上。
“你可以之后再给他回电话,”他站直身子,将刚才放在桌上的热牛奶向檀鸣庭面前推了推,“帮你热了牛奶,胃还疼吗?刚才在卧室里有没有吃药?”
檀鸣庭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看着被推到自己这边的牛奶,又仰头看着似乎并不想和他聊刚才那通电话的谈惊蛰,在又迟疑了几秒后,他用尽量沉稳温和的嗓音说:“他可能是对你有些误会,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哪样的人?”谈惊蛰低垂着眼睑看他,面色平静。
檀鸣庭微怔。
“他有一点确实没说错,我昨晚确实把他扔到了半路上,”谈惊蛰弯了弯腰,低笑了声:“我这样说的话,小叔叔,你还会相信我不是那样的人吗?”
檀鸣庭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为什么?”
“小叔叔,你觉得是为什么?”
檀鸣庭说不出话来。他明白自己刚才问了一个蠢问题,谈惊蛰会这么针对谈嘉燃一点都不奇怪,因为真假少爷的这个身份,几乎是他们两个人之间不可能调和的矛盾。
他没办法责怪谈惊蛰,即使他知道谈嘉燃本身并没有做什么,但谈嘉燃确实影响了谈惊蛰二十一年的人生。
他了解过谈惊蛰的过往,他没有亲眼目睹,但记录在纸上的文字已经足够触目惊心。谈惊蛰没有母亲,只有一个暴戾癫狂得像疯子却不是疯子的父亲,一个清醒的疯子,一个没有资格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谈惊蛰前十八年的人生充斥着辱骂、暴力、赌.钱的牌桌、劣质烟酒和社会底层的混混,以及那个男人带回家里过夜的女人。
直到谈惊蛰十八岁,那个男人意外身亡。
那个男人带给谈惊蛰唯一的好处,大概只有死后那十万块钱的意外赔偿。
谈惊蛰没有去领骨灰,没办葬礼,也没给那个男人立碑,只是在拿到赔偿的第二天,转去了外地的学校,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檀鸣庭仰头看着眼前的谈惊蛰。
谈惊蛰疑惑地轻“嗯”了声,问:“怎么了?”
“没事,”檀鸣庭并不打算提及谈惊蛰的过往,他只想谈惊蛰永远不要回忆起过去,“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谈惊蛰:“就算我昨晚真的把谈嘉燃扔到了半路上?”
檀鸣庭:“嗯。”
“就算我骗了你?”
“嗯,没关系。”
谈惊蛰俯身贴近,语调低缓:“就算我是个左拥右抱的纨绔子弟?”
“你不是,我知道你不是。你很好。”
“如果是呢?”
檀鸣庭怔住,片刻后,他开口:“没关系,可以改,没关系的。”
谈惊蛰哂笑了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檀鸣庭,你是在可怜我吗?”
“不是。”
他只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