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灵队伍继续往前,眼看离黑白无常越来越近。
巍峨城墙气势迫人,将人压得喘不过气。
今欢脑子飞速转动,迅速在记忆里翻找和那两面镜子有关的信息。
但队伍越来越短,没时间了!
怎么办?
手忽然被身边人轻轻捏了一下,花不语轻声开口,声线极度冷静。
“等下我们分开,我会引开黑白无常,你趁乱进去。”
今欢讶然。
花不语是什么意思?
要牺牲自己来掩护她?
下意识地,今欢就要反对。
“我身上还有很多保命法宝,而且你别忘了,阿姨的魂魄还在城里的‘幸福之家’里,等着你去救。黑白无常的战力和刚才的鬼奴首领相近,我虽不能打败,但自保绝无问题。”
花不语语气平静得就像陈述一件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于情于理,这都是最好的办法。
今欢蹙眉,不发一言,像是默认了。
……
队伍长龙移动得很快,黑白无常的模样越来越清晰,连带着他们心口那面小镜子的轮廓都纤毫毕现。
白无常负责检查左边的队伍,黑无常负责检查右边,两人正好在左边的队伍之中。
终于,就快到她和花不语。
今欢注意到,在她们身前的虚灵经过时,白无常心口那面镜子冷光闪过,今欢状似不经意地瞥了眼,发现镜子里只照出了一片雾蒙蒙。
奇怪,那镜子到底有什么用……
正在这时,今欢脑海中突然闪过电光火石。
抱朴子曾有云,万物之老者,其精悉能记人形,惑人目,唯不能易镜中之真形。
意思是说,成精后的妖精,可以变幻人形,迷惑人的眼睛,但无法改变镜子里现实的真实样子。
如果换个思路,镜子能造出变幻成人形的妖物,同样能照出以其他手段隐匿身形的活人!
“下一个。”
她才想通关键,身前已然一空,抬眼,正对上白无常那张惨白的脸,脸似乎被泡发了,五官歪成一个非常别扭的角度,眼睛向外翻着,眼珠子都凸了出来,嘴像是被什么撕裂了一般,一直裂到耳根,从撕裂的嘴里吐出一节长长的犹如蛇信子的血舌。
今欢:“……”
长得还挺别致。
跟凶案现场似的。
她前世和地府打过几次交道,记忆中的黑白无常,和眼前这别致的凶案现场不能说一模一样,简直就是毫不相干。
靠得越近,黑白无常身上那股令她浑身难受,仿佛万蚁噬心的气息就越浓烈,不是臭味,那种气息仿佛是从灵魂深处抽出,让人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一些肮脏的、令人作呕的画面。
今欢浑身颤抖,脑中仿佛被炸开,双眼血红,神智就要失守。
但在这时,她耳边响起一阵缥缈轻柔的诵经声,仿佛微风拂过,又像是儿时母亲推着摇篮轻轻在她耳边唱着安眠曲。
“稽首皈依苏悉帝,头面顶礼七俱胝,我今称赞大准提,唯愿慈悲垂加护,南无飒哆喃。三藐三菩陀……”
心头那股躁动不知怎么,渐渐平息下来。
今欢睁开眼时,眸色已恢复沉沉的黑色。
在经过白无常的一瞬间,她右手上的力道倏地一松,指间交-缠的温度消失,花不语和她拉开距离,掌心缓缓泛起金光……
但下一秒。
今欢反手,唰!又将身边人拉了回来。
???
花不语一时怔住,竟忘了挣脱,方才不是说好的……
如果不由她引开,那怎么才能逃过盘查?人眼、鬼眼甚至是妖眼都可以通过面具隐匿气息,骗过对方,但能照一切真形的镜子如何能骗过?
但她已来不及多想,因为这时,今欢牵着她的手,动了!
是要逃跑?
不,是要更进一步!
站在白无常身侧,在镜子照出两人身形前,今欢左手抬起,咻!
自修长两指间,一块充盈着浑浊的红色絮状物的心形石头飙射而出!不偏不倚,正中镜面中心!
要打碎镜子吗?
这未免太过冒险,可能会引来更多的鬼奴和守城的怪物。
但花不语预想的事并没有发生,取而代之的是古怪至极的一幕!
心形石头落到镜面的瞬间,就像是落入水里,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随后石沉大海,无影无踪。
镜面上的波纹迅速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只浮起一层雾气,这雾气中藏着一个模糊的有些佝偻的中年女人身影。
如果小蛟还活着,肯定一眼就能认出,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与今欢初见时他勾引的那个国金中心的清洁工——孙萍!
在最危急的一刻,白无常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气息浓烈到极致,刺-激到极点,心神即将失守的刹那,今欢终于豁然开朗,想起了自己曾经在何处同样看到过镜子,同样感受过这让人作呕的气息。
——她和小蛟初遇时,单纯的小蛟曾误以为她是邪二代,吐出过一面镜子,还给过她一块散发着同样气息的石头。
小蛟那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这就是邪卿大人给我们的宝贝,借助这个镜子,我们就可以化作人形,还可以吸收人的欲念,欲念积累得够多以后,就可以凝出八苦石。”
那时她以为,人的七情六欲,虽说也是能量,但都是负面的能量,这个所谓凝聚欲望的八苦石,估计那个所谓的右眼有疤的“邪卿”是要用来炼制能影响人心志的法宝。
等等,右眼有疤……
她似乎还曾经在另一个人那里听过这个描述。
如果是在这之前,她就像是身处网的边缘,眼前只能看到一条条有交集的丝线,却看不清整个网的形状。
而现在,她就像是走进了网中,通过迷雾,隐隐约约看到连接一切丝线的网心,看到了所有混乱线索的起-点。
今欢抿了抿唇,若有所思。
白无常向外凸出的眼珠转动,但就像是个装饰品,对今欢胆大包天的当面作弊的行径浑然不觉,用古怪的声音继续道。
“下一个。”
这鬼城里的怪物,眼睛似乎并不能用来“看”,而是一种探测器,列车长的眼睛能用来探测生人气息,而今欢推测,眼前的黑白无常的眼睛应该是和心口的镜子相连接,能够感应到镜子里照出的景象。
镜子里显示的是孙萍的欲望化身,他就认为是生灵经过。
无常放行,一路波折诡谲,终于穿过城门。
今欢抬头,入目是一条再平常不过的青石街道。
颇有几分像是现在各个旅游景点所谓的必打卡实则一个模子刻出的xx古街。
街口竖着一座高大的三门四柱七层白琉璃牌楼,牌楼顶雕刻古朴苍劲的“七情”二字,除此之外,再无特殊之处。
七情街里,每个人看到的终点都不同。
这是注定独自一人的旅程。
在踏入青石街前,花不语眼眸清浅,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不要相信你看到的任何人,包括……”
最后一个字消失在漩涡里。
今欢读懂了她的口型。
“我。”
……
今欢只觉得仿佛坠入了一个永无止境的深渊,深渊撞得她七零八落,彩色的记忆被蒙上厚厚的尘埃,朦胧间,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放逐到了遥远的旷野,青灰天边,有飞鸟转瞬即逝。
……
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滑。
潮湿冰冷的感觉自脊背往外扩散。
全身就像被冻僵了,身体完全透支,心脏微弱地跳动着,泥水沾湿了半边脸颊,今欢努力撑开半片眼皮,有限的视野里,只能看到细密的雨丝织成了一张密不透光的大网。
在她不远处,微弱的月光照着一处水坑,水光泛着银白的光晕,今欢看到,一只孱弱的蜻蜓被雨点打落水坑,薄而透明的翅膀沉沉地贴在纤长的花纹身体边,它在水面上不停挣扎,试图爬出坑外,但雨势渐大,豆大的雨点将快要爬出坑的蜻蜓再次砸入水中,蜻蜓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最后,几乎看不出了。
它马上要死了,就像自己一样。
今欢模模糊糊地想。
身上的伤痕和无处不在的疼痛还在提醒她曾经历过的一切。
但比起心上的痛楚,生理的疼痛似乎又不值一提了。
为这一天,她计划了多久,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没关系,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抽在身上的鞭子带有强烈的腐蚀性,会缓慢地穿骨融肉,在对方折磨完心满意足离开后,今欢面无表情,用指甲一点点生生剐下在消融的血肉,将还流着血的、带着腐蚀性的自己的血肉覆在锁住四肢的铁链上,听血一点一点渗进镣铐,将精铁腐蚀出细微的缺口。
她无数次逃跑,又无数次失败,在把她抓回来后,陈选会喂她吃一种药,吃完后全身抽搐,五脏六腑好像被绞碎了,胃里像是被大火灼烧,痛不能言。
今欢拼命地用手抠着嗓子,像是要将刚被喂下的药吐出来,但显然于事无补。
陈选居高临下地站着,脚踩在她的头上,看她在地上翻滚,看她受痛苦煎熬,温文尔雅道。
“为什么要这么不听话呢?不乖的玩具,是会受惩罚的。”
今欢不能回答他,因为她已然痛到失去知觉。
在她昏迷后,陈选又会大发慈悲一般喂她吃下解药。
但陈选没发现,今欢紧握着的手心里,死死地抓着半粒药丸。
陈选父子不在时,别墅会有一个阴沉的老人看管她们,原本需要看管她和李文君两个人,但李文君死后,就只剩下她了。
别墅除了地牢外,无死角安装了全套的监控设施,老人就坐在监控室,冷冰冰地注视着一切动向。
别墅最外层的大门安了电网,除了主人外谁也无法解锁,别墅里养着一只没拴链子的獒犬,身形巨大,两只眼睛足有灯笼大,今欢相信,在一瞬间,训练有素的獒犬就能扑倒她。
今欢很清楚,在这样的非人折磨下,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千疮百孔,再拖下去,逃出去的几率只会更低。
而且镣铐断开的秘密,迟早会暴露。
今天夜里,别墅里只有那个老人,是她唯一的机会。
其实她不怕死,死对她来说,是最简单最轻松的解脱。
但她怕,死了就没有机会手刃仇人了。
经年累月,剐下伤口处带有腐蚀性的血肉,一点点腐蚀锁住手脚上的镣铐,现在,手脚上的镣铐已然有了一道不引人注目却完全断开的裂缝。
她又从左臂上用指甲一点点剜下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生肉,她以为自己早已对疼痛麻木,但没料到,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发抖,于是她死死咬住牙,将所有呻-吟吞回喉咙里。
将积攒的折磨人的药丸碾成粉,均匀涂抹在生肉上,地牢外挂着的锁,她曾偷过陈选身上的钥匙打开,但后来陈选便有了防备,再不会给她机会。
今欢这次也没想偷,她用剩余的腐蚀血肉将锁融开。
过程漫长而让人恐惧。
她想象了无数个陈选突然回来的场景,想象自己会遭遇怎样的惩罚,最后竟然笑了起来。
在亲眼看母亲在自己面前被一点点凌迟而死后,还有什么惩罚能超过呢。
很轻的咔哒一声。
锁断开了。
遍体鳞伤的少女出现在了别墅的监控室屏幕上,与此同时,一声警报声响彻天际。
虽然这么多次逃跑都以失败告终,但今欢也并非全无收获。
她掌握了别墅电闸的位置,但在她行动时,她身上的生人气息和血气就会将獒犬引来,在她还没到电闸之前,獒犬就会扑倒她。
也因此,监控室里的老人并不着急,只是晃晃悠悠像是逗弄猎物的豺狼一般,津津有味地看着监控屏幕,似乎无趣生活里终于多了一抹调剂。
果然,和上次一样,今欢走了一半,就被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扑倒在地,温热腥臭的血盆大口正对着她的脸,一双红灯笼眼睛闪烁着贪婪的想把她吞吃入腹的寒光。
獒犬并没有直接咬穿她的脖子,它似乎是得到过某种授意。
但畜牲就是畜牲,仍然无法完全抗拒本性,于是在闻到今欢怀里的生肉血气后,它不安地躁动起来,鼻子不停张合,鼻息腥臭。
今欢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生肉丢到一旁。
獒犬巨大的爪子不停地抓挠地面,显出极其烦躁犹豫的样子。
最后,再也忍不住诱惑,它嗷地大吼一声,从今欢身上跳下,朝那块生肉扑去。
监控屏幕前的老人意识到不对劲,脸色阴沉,站起身就要离开。
但为时已晚,吞下生肉后,那只巨大的獒犬在地上近乎疯狂地翻滚,痛得不停地用脑袋撞击旁边的树,直接把树撞断了半截,锋利的爪子甚至直接割开了腹部,露出血淋淋的肠子,它被折磨得神智错乱,竟然想把胃里的生肉给挖出来。但无论它怎么发狂,痛楚都不会消失,巨大的躯体动作越来越迟缓,最后一头栽倒在地,地面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老人才下到一楼,啪地一下,天花板上水晶吊灯骤然泯灭,四周陷入一片黏稠的黑暗。
他想到什么,脸色一下变得更难看,转身去某个上锁的抽屉里拿了一把钥匙。
匆匆出门,他径直朝别墅最外层的电门走去。
断开电闸后,对方一定会趁着这个时机逃出去!
如果对方逃出去了,他就必须在夜色里找人了,一不小心,可能真的会让人逃掉,虽然那种可能性极小。
但如果真的让人逃掉,他的后果,他不敢相信……
他心急如焚,大步流星。
一直到了电门前,他第一反应就是低下头,检查锁是否完好。
奇怪,锁和门都还是好的……
就在这时,脖颈上突然传来冰冷的金属触感。
老人眼睛瞪大,月色明亮,映照出他脚下交叠的两个影子。
“原来你在……”
后面的话他没机会说了。
因为脖子上的锁链缠得越来越紧,喉咙里骨头互相挤-压,空气被挤出,窒息感上涌。
过了很久,他抓着锁链的手不动了。
在他身后,今欢脱力地坐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欢欢的惨不是因为我咀嚼她的苦难,以苦难猎奇,是因为我想写,一个永远能站起来对命运说不的主角,她或许不完美,不够聪明,不够纯洁,但她没低过头。
但我很爱她,这本书里也会有很多很多人爱她。
正是为了她,我才继续写这本,并且会一直写下去,直到给她一个好结局。感谢在2023-08-27 22:23:38~2023-09-01 00:30: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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