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移民的话一出,不少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王老三这时也站了出来,拍着胸脯一口咬定当天夜里看到今欢鬼鬼祟祟和一个陌生少女在街上晃悠,大半夜背着包,一看就是在做坏事。
听他这么说,李文君不由得皱紧眉头,似乎在回忆老槐树倒下前一天夜里的事。
那天她记得今欢睡得比往常还早,一直到快十一点她上楼时,今欢都没下过楼,房间也关了灯,怎么可能大半夜出去?
想到这里,李文君声音里带了几分斩钉截铁的笃定,难得强硬起来,朝王老三道:“不可能,谁都知道你酗酒成性,谁知道那天你是不是喝多了出现幻觉了?我家欢欢那天很早就睡了,根本没出去过。”
四周有人轻声附和,“对啊,王老三一天到晚醉生梦死的,醉鬼的话也能信?!”
听出是住在7号的余老师一家帮腔,李文君朝他们露出一个感激的笑。
眼看局势往李文君这边倒,周移民背着手,轻蔑地笑了声,“谁说我只有一个证人的?”
他这句话一落地,人群陡然安静下来。
正在朝他们走去的今欢也停住了步子。
站在周移民身边的王冬梅朝人群里使了个眼色,一瞬间,不知从哪儿钻出一个瘦弱的男孩,好像海浪里突然冒出一个人头,人群一下被冲撞得七零八落。
男孩站到了周移民身边,低着头,有些怯生生的。
李文君先是惊讶,再接着是默然。
这个男孩她认识,叫宁维,大家一般都管他叫维维,十三岁,父亲残疾,母亲早逝,还有个病恹恹的奶奶,是槐荫巷里有名的五保户之家。
宁维家里没劳动力,又要负担老人的医药费,吃了上顿没下顿,私下里经常捡易拉罐去卖,李文君见他可怜,一般在晚上会以卖不完丢了也是浪费的理由给他几个面包,让他带回家。
其实那些面包保质期都有五六天,最短的也是三天,根本不存在晚上就要丢掉的情况。
但宁维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还是站在了她的对面。
似乎不敢对上李文君的视线,宁维低下了头。
周移民靠近半步,鼓励似的拍了拍宁维的肩膀:“别怕,叔叔在这儿给你撑腰,大胆地说出那天夜里你看到了什么?”
“那天夜里,”宁维声音跟蚊子嗡鸣一样细弱,“我看见……”后半句听不分明。
周宜民很不悦地重重拍了他一下,“声音大一点,不要畏畏缩缩的,都跟你说了不用怕!”
宁维握紧了拳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抬起头,大声重复了一遍:“那天晚上,我看到今欢姐姐把一瓶除草剂倒在了树底下。”
他一向嘴甜,到这个时候还不忘叫姐姐。
不等李文君反驳,周文斌马上接上宁维的话,恍然大悟一般,指着检测仪的显示器惊呼出声:“除草剂?是现在检测出来的这种吗?”
检测仪之前一直在分析土壤中成分,比对出来土壤中含有大量草甘磷,此刻屏幕上正好显示出检测结果。
一身白色工作服的检测员推了推眼镜,对众人道:“经过对比分析,这应该是安达品牌生产的32%浓度的草甘膦钾盐除草剂。”
这时,从人群里又钻出一个人,大部分人都认识她,负责槐荫巷清洁卫生的环卫工娄阿婆,娄阿婆穿着一身橙黄色工作服,手里戴着手套,手上拿着一瓶标签撕了一半的除草剂。
娄阿婆晃了晃瓶子,里面似乎只剩下一点残余液体。
王冬梅指着娄阿婆手里的瓶子道:“这瓶除草剂,是上周娄阿婆处理李文君家倒的垃圾时发现的,也是我无意间问起了才知道的。”
看到这个瓶子,李文君脸一下变得煞白。
周围也有人意识到什么,小声嘀咕起来,“好像是安达除草剂?这不是李文君她家店里卖的那个牌子吗?”
周移民的声音听起来义愤填膺:“李文君,你就是这么教孩子的?就因为孩子间的一点小矛盾,看不惯我们家,就要害死老槐树?我话就撂这儿了,这棵树可是属于国家文物,我告诉你们,你别以为这是小事,根据《文物保-护法》,你们这是犯罪,不仅要赔钱,还要追究刑事责任的!”
听到这儿,围观的人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尤其是大部分家里有调皮小孩曾经踹树或者折断树枝的,都不由得心里一紧,同时又松了口气。
没想到这貌不惊人的老槐树竟然这么珍贵,不过之前也没见有人在树旁边拉绳子不准靠近啊?
还好是李文君家接了这个烂摊子,要是他家小孩倒霉,刚好成了那个踹断树的人,现在真是说不清了。
面前一家老小齐上阵,咄咄逼人,再加上“人证”“物证”俱在,围观群众心里的天平似乎已经完全倒向了周家一家人,毕竟人家各方面都天衣无缝,证据链完整,就算今欢不在,今天这罪也能给她定了。
李文君咬着唇,有些不知所措,周围人的目光仿佛有了实质,针扎一般从四面八方刺向她,她眼睛里忍不住盈满雾气。
但她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不可能……欢欢绝对不可能做这样的事,这瓶除草剂我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
周移民冷笑一声,声音听起来冰冷刺骨:“你家就等着赔钱吧,十五岁,坐不了牢,但赔偿个二十万也够了。”
二十万?她家哪来的钱赔?
李文君的面色一下血色全失。
直到这时,周移民身边那位墨镜大师才第一次开口,很奇怪,他的声音和外貌不太匹配的年轻,“诶,周先生~以和为贵,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不过……”他视线梭巡一圈,露出极为惋惜的表情,“乾山乾向水朝乾,乾峰出状元。卯山卯向卯源水,骤富比石崇。午山午向午来堂,大将镇边疆。坤山坤向坤水流,富贵永无休。地气从下荫人,天气煦育人身,我观此树下乘地之吉气,上乘天之旺气,聚财财不散,聚势势如龙,可惜这树一死,整条巷子的运势都败掉了,唉!唉!可惜了!”
他一连叹息两声,似乎发自内心的为这条巷子的百姓感到遗憾。
原本并不信风水之说的其他住户们被他这幅神神叨叨的模样弄得心里七上八下的,莫名难受起来,就好像到手的烧鸡飞了,天上掉的陷阱掉井里了,别提多不是滋味了。
要是没得到过希望还好,但突然被人点出来,原本唾手可得的富贵和运势竟然被人给夺了——甭管之前这老槐树有没有保佑过他们吧,但树在至少能有个念想,万一呢?
谁心里都想着也许自己就是老槐树风水的受益者,也许过不久自己就能跟周移民一样否极泰来,财运亨通了。
可树不在了,连发财的念想没了。
于是,很多人看向李文君的目光里都带了几分说不出的怨恨。
人群也渐渐骚动起来,有人低声嘀咕暗骂着李文君和今欢。
老道看似在帮李文君说话,实则让对方陷入了一个更窘迫更被动的境地。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少女蜜糖一般甜软的声音,好似一阵春风拂过耳朵,袅袅地回旋在空中。
“老道士,你若是实在为这棵树痛心疾首,我倒有个好主意。”
“我观你印堂发黑,想必这两日就有血光之灾,到时我把你的骨灰埋在树下,生不能同衾,死同椁如何?”
人群很自觉地分开一条道路,让出一条路给来人。
晨光中,有一人逆着光走来。
少女明眸皓齿,神采飞扬,她身后是一轮明亮的红日,万点金星洒向大地。
然而她站在那里,没有人觉得日光刺眼,因为所有人都只看得到她。
出乎众人意料,第一个沉不住气出声骂今欢的不是刚被送上“美好祝愿”的墨镜大师,而是周移民。
周移民暴跳如雷,五官扭曲成一个无意义的惊叹号,“你-他-妈咒谁呢!!!”
他上前一步,就要抓住今欢的衣领,拳头抬得高高的。
但下一秒——嘭的一声巨响!
周移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痛苦地捂住了肚子。
“呀,”今欢嫣然一笑,收回了释放血气的手指,“周叔叔您是来碰瓷的吗?”
王冬梅心疼地扶起周移民,正欲对今欢破口大骂,却被对方抢了先。
今欢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对不起,我说错了。”
王冬梅一愣,见了鬼一般看着今欢,原本的辱骂到嘴边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今欢漫不经心道:“嗯,周叔叔可能只是生病了身体不好,突然腹胀腹痛,去医院查一查,说不定有惊喜,万一是胃癌呢?”
“你!”王冬梅这下是真的气到说不出话了。
“我?我怎么了?看到我太惊喜所以说不出话吗?给我开定罪大会还不邀请我,就看中我妈人美心善好欺负吗?不是长得丑就可以为所欲为,不是没脑子就可以当街陈列你们比中子星表面还光滑的大脑。”
“一个礼拜后检测出土壤里有除草剂,等于老槐树是因为除草剂死的。假设你儿子周文斌要是今天死了,一个礼拜后他尸体火化成灰了,四舍五入等于你儿子是被烧死的?可真会推理。”
今欢转过头又看向娄阿婆。
“还翻我家垃圾桶,娄阿婆,您可真是老当益壮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看您说得言之凿凿我还以为我家垃圾桶是带密码锁的呢,我家一天进进出出这么多人,敞篷垃圾桶有瓶空除草剂也能当成宝贝一样,喜欢吗?喜欢下次我在你家门口垃圾桶里丢一百个,还省得你翻来翻去,这人年纪大了腰不好,万一哪天闪着腰了,再一不小心半身瘫痪了您说多不好?”
娄阿婆气得浑身颤抖,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满脸憋成猪肝色。
今欢连珠炮似的一句接着一句,一句比一句毒,根本不给人反驳的余地,仿佛嘶嘶吐着蛇信子的毒蛇。
紧接着,她又冷笑一声,转头看向最后一个幸存者——宁维,朝他很干脆地翻了个白眼。
“看见了吗?这是白眼。”
今欢皮笑肉不笑道:“对白眼狼,我只能白眼以对,稍微给他点骨头,他就会立马忘记之前对他好的人,毫不犹豫地扑向对方,维维弟弟,你觉得姐姐说得对不对呢?”
宁维嘴唇嗫嚅,垂着头终究什么都没说。
周文斌试图开口,但下一秒今欢一副和他刚才如出一辙的恍然大悟的做作表情,仿佛在说“差点还忘了你了”。
今欢微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文斌哥哥还欠我一个跪下呢,男子汉一言九鼎,这次比我考得差没关系,反正下次还有机会比我差,习惯了就好——”
她话没说完,手指轻轻一动,一道血气悄无声息地释放出,与此同时,身边突然传来重重的一声膝盖和地面碰撞的声音。
周文斌面如土色,浑身抖如筛糠,膝盖处好似有无数只蚂蚁噬咬着他,他双膝一软,竟是直直地朝面前跪了下来。
一时间,周围所有人都惊呼出声,
有认识周文斌的同学,还幸灾乐祸地拿出手机拍照发空间。
感受到周围无数道嘲笑讽刺的视线,周文斌只觉得自己像被扒光了丢在大街上,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无所遁形,难堪,屈辱,愤怒……还有隐隐约约的后悔。
所有的针对,所有的羞辱,所有的恶意,对方都加倍还给了他。
今欢薄唇微挑,声音凉薄至极:“愿赌服输,文斌哥哥真是让人钦佩呢。”
“混账!”周移民气急,不顾自己肚子还痛着,强撑着起身想拉起儿子,却发现自己儿子满头大汗,瘫软在地上,像是一团烂泥。
在旁边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周移民和王冬梅拉起跪在地上的儿子,愤怒压抑到极点,反成了平静的海面,底下藏着汹涌翻滚的波涛。
周移民突然笑了,“行,嘴皮子挺利索,就是不知道在法庭上还能不能这么利索了。”
身家上千万,周移民的人脉和关系网自然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今欢能比得上的,只要他稍微打通关系,再加上一些“证据”,今欢破坏保-护古木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到时候即便是民事赔偿,也够这寒酸的孤儿寡母倾家荡产了。
其实说实话,要不是大师说今欢家就是另一处风水宝地,只需要稍加改造就能代替老槐树继续保佑他周家家业兴旺,他也不至于绕这么大圈子逼对方卖房子,毕竟,这些人的时间不值钱,他的时间可是很值钱的。
当然,他也可以出高价买下对方的房子,但他打听过,之前也有人找李文君买房子,但李文君一直坚持这房子是她亲生父母留给她最后的遗产,她绝对不可能卖。
既然如此,也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今欢听了他的话,忽然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莫名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她问:“法庭上只看证据?
周移民冷笑:“当然。”
今欢亦是朝他回以一个明媚的笑。
“所以……谁告诉你们我没有证据了?”
作者有话要说:腿好得差不多了,谢谢大家,很不好意思咕了这么多天,会努力恢复日更的,再次感谢。
大师讲风水那段有引用其他资料,不是完全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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