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下官已经安抚了江夫人，”文晏记着自己之前所说，不再在大理寺与文泉以兄妹相称，而是规规矩矩行礼问好。

“不错，”文泉点点头，眼里尽是赞赏，“本官先去偏厅与江夫人交涉，”

“好，”文晏点点头，正想去书房，却又想到了什么，她停下脚步，叫住了方才守门的侍卫，颇有些好奇地问道，“这少卿的位置，若是我不来，当是谁坐？”

这江夫人一直在强调有人觊觎她夫君的官位，但文晏担此官职是文泉的手笔，兄长也早已和自己解释，断不可能是他，那本来该是谁来顶替呢？

“这，”那衙役犹豫半晌没有开口。

“无妨，你大胆说，本官不会动怒，”文晏正色道，知他内心所忧虑。

“是魏寺丞，”衙役低头答道，“江少卿失踪后没两天，兄弟们都在恭贺魏寺丞，谁知下令之时，来的，来的竟是您......”

魏十？

“恭贺？江少卿失踪，你们竟还有心思恭贺他人？”文晏皱眉。

衙役意识到自己说了大逆不道之话，忙跪地，“不是，不是的，”他支支吾吾半天，连脸都憋红了。

“什么不是的？”

“......是，是江少卿不得人心，”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那衙役才说道，“江少卿虽断案无私，但手段残忍，对待兄弟们也是，每当属下们犯些什么错时，都要挨上几十大板，不止如此，他生气之时，便将怒气无故发在我们身上，又是打，又是骂......还有好些兄弟因此丧命，”

“根本，根本不把兄弟们当人看！”那衙役低着头，低声道。

“所以，你们都盼着江少卿离开？”文晏知江少卿手段残忍，但没想到他竟这般残忍，甚至将这种手段用在与自己同事的衙役身上。

“......嗯，”

文晏摇摇头，原来是顶替的是魏寺丞，怪不得自己初来时他那般没好脸色。

若是如此，那魏寺丞怕是也盼着江少卿离开。

文晏赶到偏厅，那江夫人正规规矩矩坐在桌边喝茶，文泉正在问她问题。

江夫人显然心不在焉，也不看向文泉，只是听一句便回一句，也只是“嗯”“好”“不知道”几词来回转换。

她一看到文晏走来，又回避起文晏的目光，只盯着手背，指尖在手心上扣着。

文晏径直走向她，拉过她的衣袖。

“你做什么！”江夫人还来不遮蔽，手臂上的青紫色已现于眼前。

文晏被眼前的伤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女人白皙的皮肤上，有纵横交错的青色痕迹，还有结了痂的，文晏又揭开另一边的衣袖。

不出她所料皆是这般。

她方才便觉，若江少卿连手底下的人都打，那自己的妻子怕是也遭了殃。

江夫人忙抽回手，将衣袖放下，把手臂遮掩得严严实实。

“这......都是他打的吗？”文雅有些复杂地开口，低头俯视坐在座椅上的女人。

“怎么了？”文泉也看到了江夫人的伤口，他联想到江夫人假意发疯，问道，“可是有人威胁你做什么？”

江夫人并未说话，她低头躲闪目光，不敢与他们对视。

“是江少卿，”文晏望向文泉，她实在无法想象，怎样残暴的殴打会将淤青留存四个月之久，实在是太残忍了。

“什么？”文泉有些不可置信，“江夫人，这可当真？”

二人一问，那江夫人眼泪竟已掉下来了，她抽噎着，抬手摸着泪水，袖口滑下，还能看见那狰狞的伤口。

文晏不忍再看，但还是问道，“你分明与他关系不和，为何要装作一副这般不平的样子？”

她不相信有人被打之后还能毫无保留地爱自己的丈夫，这其中定有其他原因，如今江少卿已死，在某种意义上已是为自己的罪过赎罪。

但家暴男死不足惜。

江夫人没有说话，只是光顾着哭，似是被说到了心上。

就她这副样子，想必也问不出来什么了，文晏微微弯腰，挽起江夫人的胳膊，“夫人不必哭了，先回府吧，”

“清嵘，送江夫人回府，”文晏唤来清嵘。

如今局面比最先更为清晰了一些，至少，他们总算是摸清了江少卿的为人，他杀的概略自然更大了些。

如今最大的疑点便是为何江夫人要伪装成贤妻，极有可能是江夫人所做，文晏将想法告诉兄长。

文泉研究了几日，才总算有了调查方向。

“还是阿妹心细，”文泉点点头。

文晏轻轻摇头，拧着眉心，眼神示意。

文泉才知自己又喊错了，忙改口，“好好好，还是文少卿心细，”阿妹这般，倒显得他这个大理寺卿不懂规矩了。

“对了，大人，当初最有可能当选少卿的是魏寺丞吗？”文晏向文泉求证。

“正是，说来惭愧，无端阻了人家的仕途，”文泉回道，颇有些懊悔。

“怪不得初次见时......罢了，”文晏摇摇头不再说，待她考去了六部，就把这官职还给人家吧。

“如今有了头绪，那江夫人心中对江少卿分明颇有怨恨，如今对我们却怨言颇多，还企图要回江少卿的遗体，定有猫腻，”文泉手中的毛笔在纸上圈圈画画。

“既然江夫人不肯说，那不如......从她儿子入手，”文晏一个转身，想起来上回在江府遇到的那护母娃子。

“孩子？”文泉皱眉，孩子说话没有实质价值，更别提江府孩童才不过五六岁大，更是没有信服力。

“试一下，”文晏抿唇，“我们不能明目张胆去，得偷偷去，”

于是，两个人出现在了学堂的屋檐上。

“阿妹，我们真的要这样吗？”文泉拎着文晏的后衣领，生怕文晏从瓦片上滑溜下去。

“嘘——”文晏竖起食指在嘴边，示意他别说话，院子里的孩子正在打闹，来回跑动，总角年纪的孩子，下手没轻没重的，江志一不小心就被推翻在地。

“哇——”院内响起哭声，江志与同伴追赶之间，不小心被绊了一脚，跪倒在地上，甚至手掌擦破了皮，火辣辣的。

文泉闻见他的哭声，攥紧文晏的衣领，正打算带她一跃而下时，文晏阻止了他，“等等阿哥，”

文泉回头疑惑地望了文晏一眼。

文晏知道，兄长是看江志摔倒，此时他们上前安慰，便于取得信任，但她下一秒已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你看，”

学堂门口很快冲出一身穿官服的男子，正是大理寺衙役的装扮，那衙役先是将江志由地面上扶起，拍拍他衣摆上的灰，又低头查看他手上的擦伤，抬手抹去他脸颊上的泪水。

再定睛一看，正是魏寺丞！

“这......”文晏与文泉面面相觑。

魏寺丞为何对江志如此上心，他不是本该在江府时刻监视江夫人吗？

这亲昵的举动，倒显得他二人才是父子......

这想法在两人脑中闪过，一时好像什么都解释得通了。

怪不得魏寺丞监视江府这么些日子，一点进展都没有，怪不得上回在江府，分明是魏寺丞制住了江夫人，而江小儿却抓着文晏打。

文晏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怕是这魏寺丞才是江志的亲生父亲罢，这江府当真离谱，男方家暴，女方出轨。

两人默默从墙头上爬下来。

文泉正色道，“看来案件明了了，这魏寺丞与江夫人联手，难逃嫌疑，”

文泉很快下令，赶在学堂下学前，派遣衙役将学堂包围，二人由学堂光明正大地踏入，面前便是诧异回头的魏寺丞。

“给本官将嫌疑犯魏十抓起来，”还未等魏十反应过来，文泉已下令，衙役直接架着魏十到了文泉的面前。

文泉面上皆是复杂的神色。

“文寺卿，这是何意？”魏十昂起头来，有神的双眼瞪着文泉。

“魏十，不在江府，为何在此？”文泉冷声道。

“我！”

“爹！”江志很快跑来。

“小志！”魏十闻声慌乱开口制止他可已经来不及了。

五岁孩童哪听得懂这暗示，只抱着衙役的大腿，握着拳头使劲捶着，“放开我爹！”

“魏寺丞，是不是该解释一下？”文泉眯着眼，盯着心虚躲闪眼神的魏十。

魏十手被反手压制在身后，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志被人提着后衣领到另一边。

“别！别动他！”他着急忙慌地想要上前阻止，却被人制住，根本挣脱不开。

江志脖子被衣领卡住，勒出一条红痕来，文晏忙将江志护着，拧眉望了眼粗鲁的衙役。

“本官不会动你儿子，但你得老实交代你们犯的事，江少卿，是不是你与江夫人杀的？”文晏看着孩童脖颈上的红痕，有点心疼，但还是记得正事。

“不是我们！”魏十猛地一甩头，开口便是否认。

“带回去审问！”文泉没有听他再说，先是下令将人带了回去。

“爹，坏蛋，不许欺负我爹！”江志低头，一口咬在文晏的手腕上，孩童的牙不算尖利，但他使出吃奶的劲，死死咬住文晏，虎牙磨得手腕破皮，文晏倒吸一口凉气。

文晏害怕推搡之间伤害到他，更是不敢大力抽出，“江志！放开！”她捏着孩童的两颊，企图让她松口。

忽地，不知发生了什么，江志忽地两眼一闭，直直地躺在了地上。

文晏手腕上的牙松开，孩童晕倒在她怀中，她手腕上两排牙印，微微有血丝渗出，这小小孩童，竟有这般大的气力。

“阿妹！没事吧，”文泉闻声跑来，瞥见文晏手腕上的血丝更是气恼。

“无事，这孩子晕倒了，请个大夫吧，”文晏转了转手腕，任文泉将孩子抱起。

文泉接过文晏手中的孩童，盯着地上落的小石子。

根本不必寻大夫，方才这石子横空而来，准确击打在了江志的穴位上，故这孩子晕倒了，按照常理，想必过几个时辰就醒了，当没啥大事。

但......这石子是谁发出的？有人在默默帮助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