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晏跑到城门口时,就见一大群的百姓,正对着赵某离去的马车咒骂,净往那个方向扔些箩筐烂菜叶什么的。
赵县令的马车仓促离去,如逃跑一般。
“怎么回事?”文晏扶着石柱,撑着膝盖喘气,一边询问众人。
“方才赵某离去时,还自己放了记鞭炮,真是臭不要脸!冯哥直接拿住鞭炮一头,就往那坏县令车上丢!”
“是啊是啊,他吓得险些跳出马车,”冯哥捧腹大笑,“文主薄,我们虽不能帮到你什么,折腾一下这恶人,倒不在话下,”
“唉,你们这又是何必呢,那赵某本就身份不凡,又岂是你我所能撼动的,”文晏心里虽暖,却也忧心忡忡,国公之子一声令下,怕是他们的生命不过如蝼蚁。
“文主薄,是你教我们,凡事总会有办法的,我们才不怕他,就是到天子脚下理论,也定是你赢,他做的那些龌龊事,我们都见证了,都可做证人!”冯哥拍拍胸脯,挺直腰板。
“是啊是啊,”旁的人应和着。
是啊,事在人为,她教他们振作,重整县内往日之景,可有些事,人力如何撼动,有些人生来便含着金汤匙,万万体会不到柑县百姓所苦,他来人间一趟是享乐,哪像这些百姓,度了半辈子的劫。
文晏不知自己该如何说,她不该挫了他们的锐气,本以为自己已经重整旗鼓,却万万没想到,原来,自己早就没了锐气。
自己依旧没什么变化。
冯哥这么一说,给了文晏当头一棒。
或许不该如此。
不该总是沉默。
原来,很早便有人告诉了自己。
文晏扬起笑容,“多谢诸位,如今我已当上柑县县令,在离开之前,我会对各位负起责任,”
她要一步步超过赵某的位置。
“是啊,如今已不是文主薄了,而是文县令了!”柳管事笑道,“大家都记得改口,”
“好嘞,文县令!”底下喊叫声纷纷,其乐融融。
年关已至。
文晏特令柳娘与柳管事去盐县买了些材料,在府衙内与百姓们一齐包饺子。
“来,小五,你得这样子捏,”文晏看着一旁的小五,面粉花了脸,她哭笑不得,捏着男孩的指头,“诶,对咯,”
“静泊包得就很不错,夸夸,”文晏望了望另一侧女孩的进度,笑道。
“文县令,是不是可以准备晚膳了,”柳娘跑来问道。
为了准备这年夜饭,他们已筹备了一下午。
“可以可以,”文晏将粘腻的手在身前随意地擦了两下,“冯哥,柯恒,与我一同去库房搬些桌椅,”
这是文晏在柑县的第一个年,柑县百姓不多,恰好可以将府衙内坐满,于是,她打算将百姓们都叫到一起,也热闹了些。
“你们这些小不点,别忙活了,快回家,叫爹娘来府衙吃团圆饭了,”文晏接连拍了好几个孩子的小脑袋。
如今已至冬日,田间劳作甚少,女人们都在屋内赶制绒鞋绒衣,男人也没闲着,都去山上砍柴了,不然冬日无火可捱不过去。
“好嘞!”几个人影一下就窜至门外去了,小孩子就是有活力。
夜幕降临,文晏点起编织好的灯笼,将廊下之景照得一清二楚。
院内摆满圆桌,坐满了百姓,晕黄的烛光照亮大家欢笑的脸。
“来,我先替诸位敬文县令一杯,”柳管事高举瓷碗,“文县令来我柑县不到半年,将柑县模样大变,我柳某万分感激,”
“柳伯,就你当初那副模样,不得自罚三杯!”不知谁喊了一句,哄堂大笑。
“是......当初是我看轻了文县令,多失礼数,柳某自罚三杯,往后,定听文县令指挥,”众人这么一笑,柳伯还未醉的脸就已泛红,将三碗酒一饮而尽。
“多谢诸位,只我一人之力如何能做到,还得是各位合力,才能将柑县大变样,本官在此也感谢各位的配合,”文晏端起瓷碗,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是柳伯采买回来的烈酒,烈酒烧喉,辣味直冲胃里,文晏呛了两声。
“文县令,这可是烈酒,你慢些喝,”柳伯看着文晏咳得脸颊通红,忙拍着她肩膀。
“无事,”文晏知自己酒量不行,却没想到竟这般差,这才一杯下肚,头竟已有昏沉沉的感觉了。
文晏摇摇脑袋,撑着桌子。
有别的百姓想上前与其喝酒,柳娘及时制止住了,“文县令不胜酒力,还是罢了,”
的确,亮黄的灯光下,文晏脸颊上的两团酡红相当明显,文晏不想扫兴,摆手道,“无事,”
她端起酒杯,却又俯身,身子摇摇晃晃,竟与坐在自己一旁的小五干起杯来,“五儿啊,你想和姐姐喝呀?好!姐姐和你喝,”她语气抑扬顿挫,不似平日那般平静,随后又起身,小口抿起那酒来,末了还喟叹一声。
那本想敬酒的男子伸出的手定在空中,小五也有些微愣。
其余人看着哭笑不得,文县令连敬酒的人都认错了, “看来,文县令是真的醉了,”
晚膳进行得顺利,除了一早便被众人送回房的文晏,其余人均吃得十分尽兴,这是近几年来第一回,大家一同赏月,一同烤火,欢声笑语,甚是温馨。
文晏被搀扶着进屋时,已不能站稳,她将将扒着门板,对一旁的柳娘喊道,“柳娘,我没醉,怎么把我送回来了,”
“来,小心脚下,”柳娘抬起她手,示意她抬脚跨过门槛,“文县令,你就在屋子中休息,我去给你煮点开水,”
文晏闷哼着摇头,像个拨浪鼓,披在肩后的发尾摆动起来,“不必,柳娘,你去吃饭吧,”她扒着门板,将柳娘往外一推,一副自己能行的样子。
柳娘无奈叹了口气,“那您就待在屋内,好生休息,”
文晏咂吧着嘴,尝了尝口里还剩的酒味,似乎有一股淡淡的花香,辣味散了过后,好像味道还不错。
烛光下,门板被悄悄拉开,分明在自家院内,却有人佝偻着背,踮起脚尖朝库房去了。
秦思淮看着想要偷喝酒的文晏,哭笑不得。
她墨发散在背后,面色酡红,微微弯腰,贴着墙壁走着,这下真像一只可爱的兔子了。
文晏悄悄打开库房的门,顺着酒香寻到了柳伯采买的酒。
她捧起一壶抱在怀中,猛地拔开塞子,端起小酒坛仰头就朝口中倒去。
酒没喝几口,忽地手中的酒坛却变重了。
“咦,”文晏一下端不起来酒坛,她扬起微低的头,眼睛迷离地半眯着,似是没有气力睁开了。
面前的男人有些眼熟,他大掌正握着酒坛,怪不得文晏端不起来了。
文晏有些生气,唇瓣微动,“放开,”
“你醉了,别喝了,”秦思淮手上微微使劲,就将酒坛从文晏手中拿了过来。
文晏本就气力小,更不必说醉了之后。
手中之物忽地被夺去,文晏抱胸憋着气。
“怎么?生气了,”秦思淮将手中的酒坛放下,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文晏冷哼一声,将头偏去另一侧。
秦思淮没想到喝醉了酒的文晏是这般样子,喜怒形于色,就是仍胆小了些。
“你知道我是谁吗?”
文晏斜眼,从余光中打量了他的样子,长得好生眼熟,她心里竟还莫名升起一丝害怕。
面具印在文晏眸子中。
她想起来了!这不是之前骗她的侍卫吗?
文晏后退两步,皱眉道,“骗子,”
秦思淮捏着眉心,她倒是来来回回就光说这两字,挺会戳他心窝子,但好在她不像清醒时那般躲避他。
果然,酒壮怂人胆。
“那你说说,骗你啥了,”秦思淮抱胸,也不急,扯过一旁的木凳,便坐下了,他好久未这般心平气和地与文晏说话了,她清醒时,他一靠近,就仿佛踩到了她兔尾巴一般,惊得她连连后退。
文晏见他没有靠近的意思,如细数家珍那般,掰起手指头数落他的样样“罪行”。
“你骗我是侍卫,其实是敌国细作,”文晏嘟囔着。
“你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欺负,偏生等我哭了、受伤了,才出手,”文晏光是想想,泪水就已蓄满眼眶。
“你还搞那般土的戏码,弄什么英雄救美,”文晏一想起那润宝堂的乞儿,泪水就已经从眼角落下。
秦思淮嘴角僵住,慌乱蹲下与她对视,指尖在她脸颊上抹去她泪水,声线微微颤抖,“好了,不说了,别哭了,”
“我还傻傻的信了,你肯定觉得我很可笑吧,”文晏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声音闷闷的。
“我之前还喜欢你,”文晏虽说的是表明心意的话,语气里却恶狠狠的,“我以后,都不会再相信你了,”
“我才不要你送我的扳指、弹弓、膏药,我呸,都是假的,”文晏眼角泛红,却瞪着与她一同蹲着的青淮,剜了他一眼。
秦思淮伸出去的手顿在空中,他本想要抹去她眼下泪水,却又被文晏一把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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