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衔笑的嘴角僵住,指尖克制地捏住被褥边缘,终是抬起袖口,擦去她额前的薄汗。
“是阿淮的错,下次再也不骗晏晏了,”
文晏不知自己是如何睡到床上的,她分明记得自己醒时还在桌案边背书来着。
罢了,许是背书背迷糊了,她拧了拧太阳穴,起身去洗漱了,不出意料,她一推开门,果然看见秦思淮已准备好早膳了。
“若是何人有了秦同窗这样的夫君,只怕是要笑着睡了,”文晏打趣的话一出口,便觉不合适,有些后悔,她有些惊慌地抿唇。
秦思淮摆碗的手顿住,抬眼望向她,嘴角挂着浅笑,“可文姑娘昨晚并没有笑着睡,”
文晏扶门的手有一丝僵硬。
“昨夜文姑娘背书却不小心睡着了,我将文姑娘抱至床边的,可文姑娘皱着眉冒汗,不知,可是梦魇?”秦思淮捏碗的手心冒汗,有些害怕她的回答,但又止不住想问,“我闻见姑娘喊阿淮,不知他是姑娘何人?”
文晏迈出门槛的脚险些崴了,昨日确实梦魇,梦中回到了逃离茫城那一天,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竟喊出了青淮的名字,她转念一想,这晋王名字也带淮字,莫不是他误会了。
文晏忙辩解道,“秦同窗别误会,不过是个曾经的朋友,”
“哦?”秦思淮眼睛一挑,“文姑娘的朋友,小字竟与我相同,”
“是啊,倒是真有这般巧的事,”文晏挽过自己鬓角碎发至耳后,“昨夜多谢秦同窗了,将我抱至床榻,见笑了,下回不必管我,让我在桌案旁睡便好,”
“这如何能行?既是要科举考试,自然得保持强健的身体,不然如何熬得过这般高强度的课业,趴在桌案上睡虽方便,但对身体不好,”秦思淮正色道,将清粥端至桌前。
“说来,文姑娘昨日梦见那人,可是干了什么对不起文姑娘的事,竟惹得文姑娘在梦中骂他,”秦思淮犹记得那日文晏在马车上的眼神,不可置信中,掺杂着恐惧,杏目微瞪,试图驱赶他,但眼上微颤的长睫却又暴露她害怕的内心。
她握着弹弓的双手是颤抖的,可拔出暗器的动作却毫不犹豫。
就像急红了眼的兔子,挣扎着也要咬你一口,再蹦跳着逃跑。
“......这与秦同窗应该没什么关系吧,一些,小嫌隙罢了,”文晏挥去脑海中青淮的脸,难得地沉了脸。
秦思淮闭口不敢再问,原来,她真这么讨厌自己。
小嫌隙......可水桶若是少了如缝隙般的竹条,只怕就装不了什么水了。
......
已是八月,博士正在上方讲解着考试注意事项,文晏托腮认真听着。
窗外忽地刮起一阵风,文晏抬眼一看,天边乌云卷卷,黑云翻腾,仿佛一条巨龙盘旋在天边,院中的树都被风吹得折腰,看样子,是要下大雨了。
博士让学生们点了蜡烛,学堂里才稍微亮了些。
“此次考试过程和要务安排由吏部全权监督,若无其他异议,便回吧,”博士收起手中的书卷,背手走出,文晏收拾东西起身,走下庭阁,国子监外已是风雨大作。
行人匆匆撑伞而过,踩起的水花溅至文晏的鞋尖,她稍稍后退一步,到屋檐下。
“文晏,你没带伞呀?”旁的监生颇有些可怜地望了她一眼,“不若与我同撑?”
文晏认得那人,正是坐在自己前面的公子,似乎是寒门子弟,每回下学他们所走方向相反,想来也不顺路,她轻轻摇头,“多谢公子,不必了,这雨下得急,想必很快便停了,我等一下便好了,”
“那好吧,”那监生很快便朝远处走了,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文晏捏着肩上的布袋,皱着眉。
豆大的雨滴打落在地,浸湿了国子监门前的先生像,也打湿了文晏的衣摆,门口的坑坑洼洼积蓄成水坑,转眼街上便没人了,百姓将栏杆外的衣服收起,紧闭门窗,风夹杂着雨滴吹过,尽管文晏站在屋檐下,但雨水还是被风吹了进来,打了两滴在她脸上。
这画面有些熟悉,像极了自己小学时,在暴雨天无人接的童年。
灰幕落下,这雨似乎没有停的意思。她总不能跑回去吧。
文晏脚步一转,还是决定先回学堂坐坐。
“文晏,”正当她迈步朝里时,一道男声叫住了她。
文晏回头,只见秦思淮撑着一把泛黄的伞,冲出雨幕。
雨下得极大,纵使撑了伞,他也湿了下衣摆,发丝似乎也被打湿,沾在额角,纸伞被收起,伞尖的水如串珠般滴落在石阶上,他也站到了屋檐下。
“秦同窗,你怎么来了?”文晏想起他身份之事,着急道,“国子监定有人盯着你,你怎的来了,不怕暴露行踪?”
“......”秦思淮抖落伞上的雨珠,“这么大的雨,哪里还有人监视,倒是你,怎的不在屋内等,”
“我看家中无伞,便临时买了把,”秦思淮将另一把伞递到文晏手中,“等许久了吧,回家吧,”
文晏万万没想到秦思淮会来接自己,她怔怔地接过男人手中的伞,两人并排撑着走过雨幕。
这倾盆大雨,怕是只能护得住头,好在他带了两把伞,伞一高一低,交叠在一起,倒是空出许多空间。
可直至到了家,文晏才发现秦思淮竟已湿了大半边身子,而自己只湿了鞋袜和衣摆,怀中的四书五经倒是完好无损。
他所穿是廉价的灰色布衣,但配上这张脸,连这布衣也变得好看了些,此时连带胸口前的衣物都已湿透,只靠向文晏这侧的手臂是干的。
“你,”文晏抬手指了指他,欲言又止。
“无妨,这雨太大,好在文姑娘身材娇小,没淋湿,”他眸子发亮,歪头道。
文晏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
她晃晃头。
原来方才觉得雨变小了是她的错觉,是有人在默默帮她挡雨,她将手巾扯过,放到青淮手中,柔声道,“快些擦擦吧,别染上风寒了,”
“好,”秦思淮接过女人递过来的手巾,手巾不大,将将盖住发顶,却将发尾染上她身上独特的香味。他呆愣地盯着掌心的手巾。
“厨房里只剩这点姜了,勉强喝吧,”文晏上后厨端来姜汤,棕褐色的瓷碗上冒着腾腾热气。
秦思淮接过,放在嘴边抿了一口,辛辣的味道延至舌根,胸腔里温度渐升。
文晏坐回桌案旁,明日就是考试的日子了,她打算再看看书便好好休息。
夜已深,文晏微微直起身,张唇打了个哈欠。正当她准备去更换寝衣时,却见秦思淮趴在茶几上睡着了,身上还穿着未干的衣服。
“秦同窗?你怎么还没换掉这身湿衣裳,过会该着凉了,”文晏杏目微瞪,她不可思议地走到茶几旁,轻轻推了他肩膀一下。
桌旁的瓷碗里,姜汤一滴不剩,那手巾被他死死攥在手中,文晏压根推不醒他。
奇怪,怎会睡得这么死。
文晏见他脸色发红,连带着脖颈也是红色的,额前碎发被汗浸湿,粘嗒嗒地覆在脸上,文晏试探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好烫。
文晏试图抽出他攥在掌心的手巾,想拿手巾给他物理降温,但却拿不出来,她见他唇瓣嚅动,低头去听,却闻他口中喃喃,“晏晏,”
文晏猛地直起身,晏晏?这秦思淮莫不是喜欢上自己了。
不对不对,天下同名的人多了去了,许是琅朝谁家府上姑娘名字里也带晏呢,他小字不就与青淮相同吗。
文晏没有再想太多,他已发烧,无奈她抽不出手巾,最终只得裁了件破衣物充当。
她复习至此已是三更半夜,再去寻大夫只怕也寻不着。
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文晏只得褪去他衣物给他换了件干燥的衣服,她这才发现,上回他胸口的伤口淋雨了,许是感染才导致的发烧。
说来也是为了她,她也不能撒手不管,该朝代医疗技术落后,风寒也不可小觑,稍一不甚便会要了命。
文晏将破布沾水,沿着伤口外缘,擦去重新渗出的血迹,他胸口的伤口有两道,一道细长,另一道倒是小一些,看起来微不足道却插在心口上,想必下手之人应当十分狠心吧。
文晏对他之前的话又信了几分,她一边感叹做质子不易,又一边找到草药重新给他换上。
破布沾了水,被覆在额头上,换完药后,他面色总算是好了些。
文晏呼出一口气,瘫坐在床榻边,已是困意四起,依靠着秦思淮的手臂睡着了。
天边渐亮,鸡鸣不断。
再醒时,文晏因为长时间歪着头,脖颈有些酸痛,她直起身子,抬起双手,伸了个懒腰,她眼往外一瞥,外面已日出,树的影子已快到了树冠底下。
糟了!影子都快到树冠底下了!这是几时了,日光已这般高了,文晏翻身而起,已顾不上洗漱,她推门而出,撒腿就往国子监跑。
考试要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