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修衍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没有亮。

房间内很安静，身后传来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若有若无的温热呼吸拂过他的后颈，让他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意识逐渐回笼，修衍揉着眼睛，慢慢恢复了思考能力，想起自己昨晚是和主角在旅店里过夜，这才放松下来。

他在被子里翻了个身，转过去的时候，正好和埃尔视线相对。

埃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又或者是根本没睡过，睁着一双暗蓝色的眼睛躺在被子里，盯着修衍的后颈发怔。

发现修衍突然转身面向他，埃尔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下，随即像是回过神一样，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挪开了视线。

“早上好，”修衍一手枕着脸颊打招呼，想了想，顺带关心他了一下，“昨晚睡得怎么样？”

埃尔回想起昨天夜里，他躺在修衍身旁不过一尺远的距离，却没有丝毫睡意，从心底升起一股陌生又焦灼的欲望，迫使他想要接近、触碰面前睡着的人，却又怕惊扰到对方，再招来警惕和防备，这样心事重重地熬了一晚上，直到天亮都没有合过眼。

虽然内心波涛起伏，但面上依旧不显，埃尔喉结动了动，嗓音干涩地说：“还好。”

修衍没有多想，点点头说：“那起床收拾一下吧，该出门了。”

蓝麟先前发布任务，要修衍带主角前往流光岛，此刻修衍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走这段剧情上。

流光岛位于北方的沧浪之海，没有直通的航道，只能乘私船前往，好在修衍借助了一些黑市上的门路，弄来一艘能在今早出行的客船。

清早时分，城里街道上的雾气还没有散，修衍带着埃尔出了旅店，一起朝着港口停泊处走去。

这个时间点，大街上已经零星有人出来活动，旅店里的门口处聚集着几个刚起床的旅客，凑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昨晚发生的事。

其中一人说：“哎，你们昨天夜里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就在窗外，像是野兽的嘶吼声。”

“听到了，”另一人回答，“我前些天来的时候和店老板聊过，他说圣弗蒂亚港这边月圆的晚上，偶尔会发生恶魔袭击人类的事件，那叫声应该就是恶魔的。”

一个手拿烟斗的大胡子男人吐了口烟圈，绘声绘色地讲述：“那些恶魔喜欢吃人血，胃口还很大，因此总会挑人口密集的主城下手，之前有不少人在夜里被吸过血，来不及救治，没过多久就暴毙而亡。”

“这也太猖狂了，教会那边不处理吗？”

“教会哪里管得过来？你要怕的话还是去附近的教堂拜一拜吧，只要我们诚心信仰，那些恶魔就伤不了我们。”

“该死的恶魔，要是能把它们全部消灭就好了……”

埃尔默默听到最后，转头看了修衍一眼，低声说：“你不用在意他们的话。”

对上埃尔的视线，修衍笑了笑，摇头：“我并不在意，这些话只是弱者对于未知和恐惧的抱怨，根本不需要我放在心上。”

“你不恨人类吗？”埃尔问。

明明是强大又骄傲的生物，本该有着漫长的生命和自由生活的权利，却因为人族的打压终日隐藏身份，受到各种污蔑和排挤。

对于恶魔这种生物，埃尔先前并没有过多关注，直到发现了修衍的真实身份，才慢慢开始思考这些问题，他不了解修衍内心的想法，也不清楚对方的目的，担心自己作为人族，会遭到对方的厌恶和敌视。

修衍回忆了下恶魔珀恩的记忆，想了想说：“倒也没有那么大仇恨，我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一个旁观者，你知道的，恶魔从诞生起就是孤身一人，没有什么种族概念，也没有所谓的亲人羁绊，只要不波及到自己身上，大家都宁愿冷血一点。”

冷血是恶魔的特征，这点埃尔自然知晓，恶魔们乐于追逐欲望，却很少付出真情，是纯粹的享乐动物，一旦被他们吸引，就要做好失去一切、堕入深渊的准备。

想到这里，埃尔的眼神变得更加晦暗了些，他走在修衍身后，数次迟疑地伸出手，想要将面前俊美的青年一把拽回来，牢牢地禁锢进自己怀里。

甚至生出了“反正对方是恶魔，就算做什么也不会有人发现”的诡异念头。

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把心底疯狂的想法掐灭。

修衍没有察觉他的异常，毫无防备地走在前面，出言分析道：“其实我猜测昨晚那些人造恶魔，或许是出自教会之手。”

埃尔一愣，下意识接话：“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很简单，那些人造恶魔的攻击力并不强，最大的作用是造成恐慌，加深人类对于恶魔的仇恨。”

修衍顿了顿，转头看向他，似笑非笑地问：“你猜谁最需要借助消灭恶魔提升威信，从而维护自己在大陆上的统治力？”

埃尔了然，不得不认同修衍的话。

这些年来光明教会之所以能在大陆上广泛传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大肆宣扬恶魔的恐怖，并打着救世主的名号，对恶魔进行大规模屠杀。

然而随着恶魔的数量越来越少，如今大陆上早已经恢复了和平，为了维持目前的统治秩序，就需要他们亲自创造“敌人”来消灭了。

正聊着，不远处的码头附近传来了骚动，一群身穿教会服饰的银甲巡逻兵手持武器站在路口处，拦截过往的行人。

昨晚发生了低阶魔物袭击旅店事件，今早教会以保护城内居民为理由，大张声势地在城内设卡搜捕恶魔，如今连离开港口的航道都被封锁。

看着路口那边骚动的人群，埃尔皱眉，转头问：“我们要绕路吗？”

如果贸然接近那群巡逻兵，他担心修衍的身份会暴露。

修衍忍不住看了埃尔一眼，面前的主角可是未来统治教会的教皇陛下，此刻居然在琢磨该如何包庇恶魔，这场景未免让他觉得有些魔幻。

但他没有多说什么，脚步不停地向前走去，同时说道：“没关系，我能够隐藏气息，他们应该不会发现。”

高阶恶魔一但收起翅膀，外表几乎与人族无异，只要隐藏起自己的气息，就足以应付眼下这种局面。

况且通往码头的路只有两条，另一条说不定也已经被封锁，与其花时间绕路，倒不如直接从这边经过。

跟随着来往经过的行人，两人来到了银甲巡逻兵面前。

为首的巡逻队长一头棕发，身形矮小，当看到修衍时，他先是一怔，随即托起下巴，视线色眯眯地往修衍身上打量。

“你们从外城来的？”

“是，我们要乘船去邻国参加一场活动。”修衍随口扯谎，拿出自己伪造的通行证示意了下。

巡逻队长显然不想直接放行，视线依旧黏在修衍身上，舔了舔嘴唇，意味深长地说：“昨晚有恶魔趁夜色袭击了附近的旅店，为了保护大家，我们必须要履行职责，我看你的长相就有些像恶魔，希望你能配合我检查一下。”

说罢就想走过来，去摸修衍后背生有翅膀的部位。

埃尔危险地眯起了眼，垂放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握紧，打算给这个试图触碰修衍的男人来上一拳。

正准备动手，突然听身后不远处有人问：“你们在干什么呢？”

巡逻队长转头看了一眼，猛地停下了动作，后退了两步，满脸殷勤地说：“主、主教大人，我怀疑这人是恶魔，所以想检查一下。”

被称作“主教”的男人迈步走了过来，垂眼扫了修衍一眼，不动声色地说：“是个美人，确实有恶魔的嫌疑，这样吧，让我来亲自来检查他。”

曾经多次对路过的行人进行不堪的骚扰，深知所谓的“检查”意味着什么，巡逻队长哪里敢说半个“不”字，连忙做出请的手势：“主教大人，您请便。”

主教满意了，抬手抓住修衍的胳膊，就想将人拽离这里。

怪异的是，修衍并没有反抗，伸手握住埃尔试图攻击的手腕，回眸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被主教带着离开人群，朝着不远处的胡同内走去。

埃尔只当修衍不想公然闹事，沉默地松开了握紧的拳头，跟在他身旁一起离开。

当来到远离人群视线的阴影中，主教停下脚步，放开了修衍，向后倚在墙上，笑意盈盈地打招呼：“好久不见，小~珀~恩~”

短短一个称呼，语调拐了十八个弯。

修衍被他腻歪的语调刺激得眉心一跳，平淡地回应道：“主教大人。”

面前的主教名叫科里斯，是修衍混迹教会的恶魔好友。

几天前修衍写信时，告诉了对方自己的行踪，那时候科里斯就扬言要跟过来，但因为临时要处理教会的事务脱不开身，没想到今天一早他还是赶了过来。

科里斯是海纹石里诞生的恶魔，有一双深邃的海蓝色眼睛，微微眯起时如同狐狸般优雅狡猾，他的头发是深浅不一的烟灰色，穿着一件黑红相间的长袍，衬得身形十分高挑。

由于先前将埃尔从学校带出来时欠了科里斯人情，修衍也不好直接无视对方，勉强打起精神，礼貌但疏离地问：“主教大人，你有什么事吗？”

“真是冷淡啊，小珀恩，我们都好久没见面了，”科里斯丝毫不理会修衍的疏远，揽住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说，“听说你要去流光岛，我怕你会遇到危险，就想跟你一起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埃尔，用小指点了点问：“这就是你从圣弗蒂亚学院里挑出来的小点心？怎么没有吃掉他？跑掉了多浪费。”

恶魔的食谱上是有人类鲜血的，他们能从血液中汲取能量，恢复体力，只是和血族不同，他们只把血液当做调剂品而不是主食。

科里斯先前动用自己的关系帮修衍从魔法学院带出埃尔，倒不清楚修衍想要做什么，此时看到埃尔好端端站在这里，只当他是修衍前往流光岛路上的“备用粮”。

埃尔站在一旁，从两人的对话能听出眼前这个穿教会服饰的男人知道修衍的恶魔身份，同时也明白了修衍能够在教会管控范围内活动的原因。

看到男人将胳膊搭在修衍肩膀上，埃尔皱了皱眉，脸上的厌恶显而易见。

科里斯也察觉到了埃尔对自己的不爽，却不知道原因，但这并不耽误他靠在修衍身上露出吊儿郎当的笑容，顺便挑衅地冲埃尔挑眉。

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修衍身旁，眼中的敌意几乎要实质化。

修衍忍无可忍，后退了一步，推开贴着自己的科里斯，又瞥了埃尔一眼：“你们两个要‘交流感情’就离我远一点，不要把我夹在中间。”

这话一出，埃尔立刻听话了，乖乖收敛了身上的戾气，跟在修衍身旁，连一个眼神都不再给科里斯。

见埃尔对修衍言听计从，科里斯眼中闪过几分意外。

身为恶魔，科里斯向来是敌视人类的，而修衍是他的同族，便被他划归到自己的庇护范围内，此刻看到一个人类有意接近自己的同族，他心中的警惕骤然提升，下一秒，干脆朝埃尔身上丢了个束缚魔法，将他捆了起来。

“人类就不要放他随便乱跑了，他们使起坏来我们恶魔可招架不住。”科里斯轻描淡写地说。

他话说得很直白，着重强调了自己和修衍是同类，说完如愿看到埃尔脸上不爽的表情更重，心里感到很满意。

但没想到这样的行为却招惹了修衍。

修衍没料到科里斯会二话不说直接对埃尔动手，加重了语气说：“科里斯，他是我找来的人，快放开他。”

见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修衍罕见地表达了不悦，科里斯愣住了，反应过来后说道：“好吧好吧，别生气，都听你的。”

他对修衍露出讨好的笑容，随即想要解开埃尔的束缚。

“别碰我。”

埃尔皱着眉头躲开，抬手在那根绑住自己的锁链上一划，一道光亮闪过，那根用黑魔法凝成的链子便化作一缕黑气，消失在空气中。

“光明魔法？”见到这一幕，科里斯瞳孔一颤，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修衍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带一个会光明魔法的人类在身边。

要知道光明系法术对于恶魔来说几乎是致命的，就算是高阶恶魔也难以抗衡。

当初教会之所以能够发动那场对恶魔的大清洗，正是因为他们寻找到了一件能够释放出终极光明魔法的神器——神明法杖。

作者有话要说：在写了在写了，努力在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