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兵!”
她迎着风大喊,纵身跳下时目光紧紧锁定如断线风筝般跌落水面的少年,刹那间世界都好像寂静。
拼命伸向下方的双手就像徒劳喷洒的蛛丝,带着希望挽回的稀薄可能性。极其脆弱,极其无力,但这确实是这一刻闪现在脑海中的唯一想法。
比西沉的日轮更快一步地落入这片污浊之海中。她不禁想到,拂晓薄雾与微光会因为亮度微弱而无济于事吗?就如同我现在在做的,是否是一厢情愿的徒劳吗?
……但是,只是非常想要这样做。
无法违背胸口燃烧的心愿,想要拯救他人的本能。或许被赐予的神明力量影响,又或许来自其他什么。
闪耀于我眼前的美丽之物,请不要消失,请不要逝去。在未逝去之前,请依旧闪耀。
如果这世界令你暗淡,那就去改变这世界。如果胸中的炉芯熄灭,就令其重新点燃。宁可疯狂也不要停止起舞,就用疯癫来取代死亡吧,就令我们像爆发的超新星一样,倘若有一天终将逝去,宇宙中也会永远激荡着磅礴的引力波。
重叠的紫阳花在晴雨中褪色与重绽。
而我们万载不败。
这才是奇迹的含义吧。这才是永恒的含义吧。
就连水银灌注的汪洋海川都可偃息磨灭的时光洪流,也无法抹去的美丽。
你的眼眸中重新点亮光芒的那一刻,既是刹那也是永恒。
也是我的手终于抓紧你的时刻。
……所有爆发飘散的逸思在咕咚一声栽进水中后戛然而止,所有的顿悟与感触就像掐断电源的电脑瞬间宕机。
四面八方,都变成脏兮兮的污水。埃列什基伽尔凭借三脚猫的游泳水平费劲地把散兵往上扯,自己的头一冒出水面就两眼翻白。
“呕——”
好臭好恶心!
我不干净了!!
而身旁的少年像刚化冻的小动物一样,毫无章法地开始划水。看上去水平也不怎么样,甚至扭头平静地问:
“你不会游泳?”
“不怎么样。”说话间埃列什基伽尔努力闭气的状态也破了,能把人熏晕的臭气再度扑进鼻子,“你呢?呕呕——”
“我么?”散兵的脸上居然再度露出第一次见面的欠揍微笑,“仅能自救,再加上你的话,恐怕不大行呢。”
他瞟了一眼快吐出来的埃列什基伽尔,不紧不慢道:“啊啊,果然,无论何时人类都是如此无能为力啊。”他继续说道,“不过,倘若你诚心向我祈求,我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动用力量……”
埃列什基伽尔震怒。
你良心呢?被狗……哦对,面前这货压根就没有心!
埃列什基伽尔真想给面前这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家伙一个耳刮子,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后果就是一伸手就泳姿大乱,身子沉入水下。
“喂——!”
连少年焦急的呼喊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仿佛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在漆黑一片的污浊中,世界丢失维度。她仿佛瞥见大船爆炸并燃烧的滚滚浓烟,下一瞬又看到它恢复原样。
这是……哪里。
似乎是,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空间。这里是现实世界的另一侧,连平行世界都算不上,所有的生命都不存在。
不过,她左右环顾四周,果断朝不远处海市蜃楼般的大船虚影伸出手。
手指在触碰到的一瞬间,大船忽然消失了。
哎?
她茫然地打量着混沌的空间,在这片没有方向与尺度的无光暗海,仿佛失去坐标一样。
我,还在下沉吗?
但是,再怎么下沉都不会有尽头。直觉如此告知她,但向上又怎样呢?出口和海面真的存在吗?
……已经过去多久了?
埃列什基伽尔不知道。
究竟离坠落的地点有多远呢,同样不知道。
她下坠着。直到眼前,忽然滑过月色般的流光。下一刻,她被合力拖出水面,仰面倒在什么富有弹性的平坦之物上。
头顶的碧空与阳光令她晃神好久,堇发少年跪在一旁,焦灼地抓住她的手。白瓷般的漂亮脸蛋脏兮兮的,两道冲净脏污的透亮泪痕格外醒目。
埃列什基伽尔感受到阳光炙烤皮肤的热度,稍微清醒了几分。她问:“刚刚发生什么了?”
千米开外的小艇上,一直密切关注的陈和林雨霞猛然站起。原本为庆祝垒起的香槟塔随之倾撒掀翻都顾不上。
从大船上相继跃下的少年少女吸引了全场的关注,她们二人悬起的心在看到他们浮出水面并笨拙向这边游来时终于卸下压力。
然而变故接踵而至。
金发少女的身影忽而消失在水面之下,短发少年原本矜持冷贵的神色瞬间破碎成齑粉。
她们眼睁睁看着他一次又一次潜入肮脏的水下,却一无所获地露出水面。
他茫然环顾四周,好像有什么无法挽回地永远消失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滚入浑浊水中,他瘦弱的肩膀犹如暴风雨中的雏鸟般颤抖。
“林雨霞,”陈动作迅速地把身上的配枪通讯器之类丢到艇上,“似乎是溺水事故,我去帮忙——”
如惊雷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打断了她的动作。远处,数十米高的雪白游轮尾部燃起大火,缓慢倾斜并沉入水中。橘红色的火光照亮了整片水域。
陈有了片刻晃神,林雨霞却捕捉到异常的水声,她机警地转头,没有错漏身后一道闪电般飞掠而过的影子。那异物有着难以言喻的质地,泛着银白与渺渺烟蓝,直直地刺向无助的少年。长期养成的直觉令她抓住陈的衣服用力一扯,让一条腿跨出快艇的陈又倒回座位上。
“我靠,林雨霞你又搞什么?”
林雨霞在搭档愤愤的目光中慢慢坐下,“有人去救他们了,陈晖洁,别插手了。”
“那里发生了超出我们能力的状况。你若是追问,就当是源石术士的直觉吧。”
“发生什么……你还好意思问我!”
少年突然爆发出怒吼,他鼻子一酸,急忙扭过头去,不愿让人看见他再度盈满泪水的眼眸。
埃列什基伽尔完全摸不着头脑,转而观察承载两人的物体。
这似乎是某种柔韧的半透明套膜,散发着月白色的淡淡微光。
仅仅是露在水面的部分,已经有小型帆船那么大,因而载着他们二人绰绰有余。而折叠起来的更多部分隐藏在水面之下,不能分辨体积与长度,仅能勉强分辨出藻荇般失重飘舞的淡蓝触须。
倘若她能够从更高处向下俯视,便会看到——
漂浮在污秽不堪的漆黑水中,宛如一轮虚幻的圆月。永远不被污染,亦不会消融。
而熟悉的蓝发男孩正趴在这盏“船”的侧沿,她失声叫出来:“水月?是你——”
“是我哦,姐姐,刚才稍微费了点功夫才把你从那里捞回来。”水月鼓起脸蛋做出严肃的样子,“下次不要随便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哦,我们会担心的。”
埃列什基伽尔怔住,胸口涌上一阵暖意。
“所以,”她低头看看这层漂浮的材质,“这该不会是……”
“这是你的真正形态吗,水月?”
一旁的散兵也重新转过头,目露讶然。
“水母你的本体……居然这么大的吗?”
“嘘——”水月竖起食指放在嘴边,“一定要替我保守秘密哦!如果岸上的人问起,我就说是源石技艺的造物啦。”
两人不约而同地郑重点头,表示绝对不会泄露给他人。忽而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趁着现在四周没人,埃列什,你到底怎么去到那种地方?”
埃列什基伽尔诧异地扭头,这才看见修勾翘着二郎腿躺在身后不远处。
“那种地方?是指……”
“你沉下去后,我在那附近反复找了几遍,都没有找到你的踪影。”散兵转身向她,眼神复杂地开口,“虽然不太想承认,但这只水母赶过来说你去往了其他的空间。”
修勾点点头:“你好像无意中发动了‘虚数’的能力了,埃列什。”
“换言之,你把自己拉入了与现实逆向的,名为‘虚数之海’的空间。”
在诸国的神话中,常常可见的“原初之混沌”概念便源于此。在虚数之海中没有时间,只有不可观测的无数可能□□叠,也即时空跃迁的契机和媒介。
再微小的时空穿越事件,都无可避免进出虚数之海。
通常情况下,人类无法看见,无法触碰,无法进入这片领域。
在时钟塔这样怪物与天才云集的千年以来的魔术世界中心,拥有“虚数”的魔术属性的案例由于过于罕见而缺乏参考和培养价值。无数代魔术师皓首穷经钻研着进出虚数之海的途径,他们将这一伟大的构想称之为“虚数潜航”。
居然是这样……吗。
但,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可以解释她的遭遇。埃列什基伽尔不禁迷惑:“水月,那你是怎么救出我的?”
这,这么离谱的事情,就算是海嗣也不可能做到……
“因为‘锚’啊。”水月的声音清脆,“与你联结着的我们,在这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