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雪白的梦境。
呐,人偶。
朦胧之中有谁的声音散漫虚浮,却充满嘲弄之意:你是为什么而生的呢?
为了,某个举目无亲的神明顾影自怜而着手编织,为了盛放荒诞不经的“永恒”之梦而诞生的容器。
随后,就如同他的制造者一样逃避光阴,沉睡于永无止境的梦境之中。
是净土吗,还是说,画地为牢的谎言呢?
到头来,有谁期待过我来到这个世上吗?
没有啊。
所有人,无论是手握权柄的懦弱神明,还是千娇百媚的狐妖宫司,都在目光触及我时隐晦地掩面离去。
失望和离去的身影,猛然紧闭的朽坏门扉。
啊,原来如此啊。原本她们想要的只不过是好使的代劳工具罢了。
所谓神明的私心,也和凡人一样禁不住窥探啊。倘若揭开那层金箔彩绣的罩衣,其下也不是像信徒们顶礼膜拜的宝石华光。
在积尘已久的腐朽老房间,演绎着没有结局的角色。
……倘若只是如此,尚可忍耐。
但是,为何在目睹我流下眼泪时,就满含厌恶地对人偶宣判死刑呢。
啊啊,原来如此。
高高在上的家伙们,连工具萌生出自我都不准许吗。
何为善恶,何为命运,何为爱,何为恨。
保持着警戒距离,不会对伪物倾注无谓教导或照看的观测者们。
倘若被宣告无用途,工具也就丧失全部价值了吧。
那个时候,究竟为何会在梦中流下泪水呢。因为窗外凋零的红叶,还是在清晨死去的蝴蝶呢。
已经,没关系了。
被抛弃的试验品,不问前路地游荡在这片大地。在心中无数次扬起笑脸,所有的配合背后都在渴求地询问:
你会让我成为名副其实的容器吗。
任由你们使用吧,这副躯壳。只要能填满空缺的内心,用药剂、机械、掠夺来的神之心,什么都可以。
但是。
追逐着暗藏獠牙的小猎物,来到的全新的世界。
并不清澈的人工海,与完美也不沾边的肮脏贫民窟小巷。
遇见了扮猪吃老虎的水母,头上长角的警官女士,笑里藏刀的金发青年。
“要和我们成就一番正义的事业吗?”
微笑面具后的算盘打的真响啊,可他却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因为,没有谁用这样热烈的语气和平等的态度对他说过话。
你是带来厄运的灾星,你是完美的实验素材,你是让人失望的器具。
除却被定义的语气,自己也可以被平等相待吗。
海滩上,散兵甩甩头,把杂念甩出头脑。
他的手指捻开纸片,指尖翻转叠成一只栩栩如生的鹤。将咒力附着其上,纸鹤便肉眼可见地伸展变大,直到能够承载他的体重。
“我走了。”他头也不回地催动力量,纸片边缘簌簌作响,如拂过劲风的苍鹰翎羽,把解说员和观众的惊呼远远抛在身后。
“游泳赛段最出人意料的选手来自吃豆人团队!来自东洋的源石技艺令我们大开眼界!同时,这番举动令这只队伍的投注数数额迅速飙升至首位!坎黛拉市长,您觉得这支队伍有夺冠的胜算吗?”
目光犀利的女性政客微笑着:“真是出乎意料的大手笔,连我都跃跃欲试了。诸位都知道,我最期待的,就是预料之外的突变。”
“……真是高深莫测的回答啊。那么接下来由我向大家盘点已经步入游泳赛段的队伍,他们分别是:吃豆人,广告位招租,真正的玻利瓦尔人……”
日头逐渐移到头顶,埃列什基伽尔用手遮在额前:“水月,你要下水去看看船上的状况吗?”
“绝对不要。这里的水,好脏。”蓝发少年紧紧皱眉,破天荒地表达了明显的嫌恶。
“说的也是。”
因为队中已有一人向终点冲刺,滞留在海滩的两人便没有遭到后续选手的刁难。在激烈挥舞手臂奔跑以至于扬起沙粒的选手中,显得有点无所事事以至于游手好闲。
水月拧开柠檬汽水的瓶盖,并从善如流地递来另一罐运动饮料:
“反正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做,这样大汗淋漓的天气里,要注意补充水分哦。”
“谢谢,水月真是贴心啊。”埃列什基伽尔拉开易拉罐的拉环,面对男孩仿佛投喂宠物般的迷之微笑,忽然察觉出不对。
她的视线落在男孩一手握瓶身另一只手拧瓶盖的动作上。
“你刚才,用什么给我递过来的?”
是触手吧!
绝对是的吧!!
还有你在水母伞帽下面藏了多少东西啊!
水月蓦然睁大双眼,流露出受伤的神色,声音都不知不觉低落下去:
“抱歉,姐姐,我不知道姐姐讨厌我的样子……”
哎?
“不不不,我不是讨厌水月,我只是讨厌某些海嗣……绝对不讨厌的,相反还觉得很可爱!”
水月背过身,眼神依旧带着委屈:“真的?”
“我对天发誓,水母什么的超可爱的!赛高!”
“那,”水月终于笑眯眯地转过头,神色纯粹无比,“姐姐愿意被我吃掉吧?”
埃列什基伽尔面不改色:“果然还是你被我吃掉比较好吧,比赛结束我就联系孑哥,拜托他为我做凉拌海蜇皮。”
水月:“……”
“对了,我还没弄清楚,你的有毒部分具体是指……?还有斤称和体积,配菜的选择呢,有没有什么偏好?黄瓜丝,葱油,还是茼蒿?”
“对了,要不要尝试清甜口的刺身或者浓油赤酱的葱烧呢?哎别走啊,我觉得还可以再讨论下——”
尖锐的广播杂音不期然响起。
海滩竖立着的超大转播屏幕,比赛专用的信号线路,连带主持人舞台的扩音器和话筒,全部被占据。
身着海军西装的老兵出现在画面中。
“我为了真正的玻利瓦尔人打生打死,在战场上搭进去三千个弟兄的命。”
“可是在这个无可救药的国家,还有这么一座无可救药的城市。坎黛拉不仅自己享受,还要拉更多的人一起享受。”
“我受够了,没人拯救这个国家,我来。”
响应着广播的宣言,原本热火朝天呐喊助威的沙滩爆炸声四起。多股不明的势力,开始从四面城区包抄过来,逼近市长等人所在的观赛席。
在乱做一团的哭叫声中,埃列什基迦尔的视线无声地逡巡四面情况。
她的视线首先投向贵宾座的坎黛拉市长,这位千夫所指的矛盾中心举起恢复的话筒,不慌不忙地差遣警卫对付四处突袭的□□帮派,随后又语气平淡地要求疏散群众并紧闭城门。
“啊对了,还有保护工作人员,让他们继续筹备晚宴和大奖赛的转播。”
埃列什基伽尔眯起眼睛,食指贴在耳骨附近施加的监听魔术,使得这位女政客的一字一句都清晰入耳:
“去调新的无人机来,船上那批估计被破坏了,这样的好事怎么能错过?”
水月猛地抖动手腕,撑开的透明阳伞及时挡住□□落在附近扬起的沙暴,担忧的小脑瓜从伞边冒出来:“姐姐,我们去安全点的地方吧!这样下去会被人群冲散的……”
埃列什基伽尔赞同地点点头,水月刚收起伞就抓起他的手腕向某个方向狂奔而去。
“等——这是要去哪儿?”
埃列什基伽尔拽住他一口气奔向了老早就看到的罗德岛干员的沙滩阳伞,艾雅法拉和随行医生苏苏洛满脸凝重地站起来,此外还有一位身着黑金泳装的金发碧眼美女,看到她时别有意味地眯起眼睛。
“吃豆人队?你们这是……”
“这孩子,拜托你们了。”埃列什基伽尔把水月推到身前,说话的同时注视着有着强势骄矜气质的女性,“那艘大船上有我的队友,我现在必须要去才行。”
“我明白了。”诗怀雅敛去笑意,“放心交给我们吧。”
埃列什基伽尔略一迟疑,她看了看手无寸铁的女孩们,往小绵羊的手里塞了梣木质地的法杖,“这个无论施放法术还是直接打人都很好用的,各位保重,我走了。”
视线余光,一个黑影忽而夹带厉风袭来。
身体先于思考迅速行动,电光石火间,埃列什基伽尔猛地伸手抓住击打而来的水管,闪身错开对方奋力挣扎的动作,干脆利落地拧断对方的手腕。受伤的帮派青年跪倒在地上痛苦大叫,埃列什基伽尔看了一眼往这边包抄过来的几人,皱起眉头。
“星熊和铸铁在贵宾座附近保护坎黛拉市长,我们去和她们汇合!”诗怀雅用身体护住其余几个女孩,果断下令道。
几人跌跌撞撞地往同伴的方向移动,埃列什基伽尔分神留意身后的追兵,眼前忽而飞掠过一线血红。仿佛电影的慢镜头一般,那串饱满而艳丽的血滴从身后敌人被划伤的手臂飞涌出来,她的视线尚可捕捉半秒前曾稳稳切割的匕首,亮得如浓墨乌云中闪现的电光。她的目光沿着握住匕首的手向上,看到把连帽衫的帽子压得低低的女孩。
“猎狼人,红,前来支援。”
说罢,自称红的女孩默不作声地转身,表明了阻击和断后的打算。
埃列什基伽尔扭头去看其余几人,忽而听到广播再度传出市长的声音。
“请大家不要紧张,不过老潘乔的举动着实让我大吃一惊。”广播中的声音骤然提高音量,“我怎么想得到自己信任的手下居然一直密谋夺取我的城市这么可怕的事呢,真是太可怕了!”
埃列什基伽尔:你但凡不是这种棒读语气,我说不定还能信你一点。
“但是正如我开始提到的,大家不必惊慌。在过去的几年,我一直在思考怎样让大赛变得更刺激,更引人注目,这里要感谢老潘乔,他用自己的行动展示了更加惊险刺激的大奖赛!”
“大奖赛结束了?不,恰恰相反,这才刚刚进入高潮!我宣布,所有淘汰的队伍即可复活,竞猜活动重新启动。去阻止城里那些闹事的家伙吧,我知道你们有那个本事。”
“事成之后,我会给你们应有的奖励。”
坎黛拉结束了这番激动人心的演讲,重新坐回视野最佳的特等座上。
在这里,她恰好可以将蠢蠢欲动、从四面八方重新汇聚的人群尽收眼底。
人群的方向改变了,大船不再是万众瞩目的赛事终点,此刻□□分子成为了奖赏的代名词,充斥暴力的竞技并未终止,而是调转矛头朝向一群自诩正义的暴徒。
坎黛拉的血液都逐渐沸腾起来,她瞥了眼似乎呆愣的星熊和诗怀雅:“对了,你们几个,刚刚打倒了冲着我来的刺客是吧?来吧,请坐,作为褒奖,你们也和我在这特等座一起享受比赛吧。”
“您,是认真的吗?”诗怀雅打破了凝固的氛围问道。
“我当然是认真的,老潘乔知道赢面很小,才龟缩在那艘大船上不敢下来。要是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加装了大炮之类的东西?”
“但是,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也不能算特别大的威胁吧。”星熊平静地指出关键。
“没错。”坎黛拉露出微笑,“现在船上已经满载着观赛的多方权贵,他们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了亲眼见证精彩的比赛。”
“……我懂了,所以那些权贵才是关键,因为这座城市需要和他们打交道。”诗怀雅的脸上没有了半点笑意。
“对对对,现在不是我不想解决,而是那些权贵老爷的手下不希望我解决。”坎黛拉夸张地叹了口气,满脸写着高兴,“这下,我和他能做的事情都不多,那就让事态更有趣一些吧。”
诗怀雅依旧紧绷:“那他要是对那些人……”
“他要是有胆量毙了那些老爷,我把这座城市让给他又有何妨?”坎黛拉重又坐回座位上,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
“更何况林小姐和陈小姐还在上面。”
埃列什基伽尔倚在栏杆上,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倘若作为龙门使节的她们二人受伤,就是打了龙门的脸。”
“说的不错,我记得你,是林世侄找来的助手是吧。”坎黛拉作惋惜状,“倘若两位世侄有什么闪失,船上那些权贵老爷恐怕要跟老潘乔陪葬喽。”
埃列什基伽尔不置可否,她看向那座漂浮在人工海上的大船,此刻还未沾染血腥与硝烟。真美啊,那抹白色,和她记忆里海风中漂泊的黄金船重叠,融为一体。
“坎黛拉女士,”她开口道,“您方才说阻止这场□□会有奖励,是吗?”
如今看来,对面已经难逃败北的末路。
既然如此,不出手捞一笔多少有点可惜。
“当然了,我向来言出必行。差点忘记了,你也是比赛选手之一,不如——”
枪声,毫无尊敬可言地打断了市长女士的闲聊。埃列什基伽尔收起枪,从几步外倒下的刺客尸体上移开目光。
“我会帮您。”
她说。
“作为报酬,我要那艘伊比利亚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