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何氏带着女儿柳青过来时,恰好柳运不在家。不过这不重要,只要阿真在家就行了。
阿真对她俩的态度并不热切,淡淡道:“大运出门去了,你们晚些再来吧。”
“侄媳妇。”柳何氏脸上笑容灿烂,伸手就想去拉阿真的手,好借此表达两家人之间的亲密关系。
阿真侧身躲开,柳何氏拉了个空,脸色有一瞬间的难看,不过她脸皮厚,很快就恢复如常,笑吟吟地问:“听说你在卖绣品挣钱,能不能拿出来瞧瞧,也让我们开开眼?”
“不能。”
柳何氏一噎,又道:“我是大运的亲婶婶,看一眼又怎么了?你又不会少块肉,何必这么小气!”
阿真点点头:“对,我就是这么小气。别人大方,你看别人的去吧。”
柳何氏:“……”
她在心里腹诽道,大运新娶的妻子也不怎么样,说话这么直白难听,将来得罪的人肯定不会少!
她之所以提出这个要求,一来是想开开眼,看看能卖几十两的绣品是什么样子的。二来,也是想趁机验证一下阿真是否真的有这本事。
虽然被拒绝了,不过转念想到外面那么多人都这么说,想来阿真应该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
柳何氏把柳青拉过来,往阿真面前推了推,笑着介绍道:“这是我女儿,大运的亲妹妹。以后呀,她也是你的亲妹妹了。”
阿真挑了挑眉,没作声。
柳何氏:“既然是你的亲妹妹,你也该替她的前程考虑一下。对了,我听说你娘家的妹妹在跟着你学绣活,怎么今日没看到人?”
柳何氏一边说一边伸长脖子在屋内四处看了一圈。
杨阿静并不是每日都过来,她更多的是在家里自己练习,遇到难处才会过来找阿真。阿真不想搭理柳何氏,因此便没有开口解释。
脸皮厚的人果然善谈,哪怕阿真没接话,柳何氏自己都能说个不停,她又道:“青青也是你妹妹,你可不能区别对待。正好她日日在家闲着,所以我送她过来跟你学学。也不用教得有多么好,将来能像你这样赚钱就够了。”
阿真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以一种新奇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柳何氏。
好久没见到这么厚颜无耻的人了,上一个还是丁香呢。正好这会儿没事,可以拿她当个乐子。
“你在看啥?”柳何氏被看得莫名其妙。
“没什么。”阿真笑笑,“你知道请一位绣娘当师傅有多难吗?”
柳何氏当然知道!
这年头有点手艺的人,谁肯轻易收徒。即便收了,那也是要收学费的,而且学费还不便宜呢!
不过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是阿真的亲婶婶,把女儿送来跟阿真学,那是阿真的福气!
“我找的又不是别人。”柳何氏笑眯了眼,“我们是亲戚,这世间再也没有比我们关系更亲近的人了。亲戚一场,还谈什么学费?说出去人家都要骂你不懂事的。”
“哦,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他们怎么想,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会因此少块肉。带着你女儿回去吧,我不收徒。”阿真的脸色冷了下来,不想再看她在这里耍猴了。
“你真的不肯教青青?”柳何氏皱眉发问。
“不教。”阿真摆摆手,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我只要一想到你们白白种了我家的地那么多年,一点租子都没交,我心里就不好受,实在没心情指点别人。”
柳何氏嘴唇紧抿。
她家确实占了侄子的便宜,可是好处都吃进肚子里了,哪有再吐出来的道理?
“你说了不算,回头我找大运说去!”柳何氏丢下这句话,拉着女儿怒气冲冲地走了。
路上,柳青涨红了脸,眼眶也红红的,看起来快要哭了。
她巴巴地跑去找堂嫂,结果人家不肯教她,她觉得好丢脸。
柳何氏嫌她没用,低声骂道:“哭什么哭,不许哭!把眼泪给我憋回去!你放心,回头我就去找大运。我还不信了,谁家里是女人做主的?只要大运答应了,她不教也得教!”
柳青吸吸鼻子,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嗫嚅道:“大运哥能同意吗?咱们家对他又不好。”
正常人都不会搭理曾经欺负过自己的人,但柳何氏很有信心,自信满满道:“他就只剩下我们这一门近亲了,除非他想六亲断绝,否则不可能不答应!”
赶在太阳落山前,柳运挑着担子回了家。还没来得及进家门,就被从旁边突然蹿出来的柳何氏吓了一大跳。
“可算是等到你了。”柳何氏为了等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将近一个时辰。
“有事?”柳运挑眉问。
柳何氏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滔滔不绝地告状:“她这是没把我和你叔叔放在眼里啊。你爹娘不在了,我和你叔叔就是你最亲的亲人。她如此不孝顺,应该休了她。要是她肯好好教青青,再跟我们赔礼道歉,那也不是不能原谅她。”
在时人的心中,亲戚间相互抱团很重要。
偏偏柳运不吃这套。
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叔叔和婶婶不仅没有提供帮助,反而欺他没有爹娘护持。如今他都成家立业了,更加不需要这种薄情寡义的亲戚。
柳运微微一笑:“你找错人了。既然是想学绣技,该去问问阿真。我又不会做绣活儿,跟我说有什么用?”
柳何氏惊得眼睛都瞪大了:“家里难道不是你做主?”
柳运摇摇头,残忍地打破了柳何氏内心的期望:“我不做主,家里的所有事都是阿真说了算。”
“你可是男子,怎么能叫女人骑到头上?”柳何氏一脸恨铁不成钢,无比气愤,“传出去你也不怕别人笑话!”
“哦。”柳运又笑了,“无所谓啊,他们要笑就笑吧,我又不会少块肉。”
说完,他推开院门,然后把柳何氏关在了外面。
柳何氏气得咬牙切齿,风风火火地回家找丈夫商量去了。
像阿真和柳运这种不在乎别人看法的滚刀肉,柳万也没拿他俩没办法。皱眉思索了很久,虽然不舍得,最终还是被美好的前景给打动了。
柳万先去看了看自家的存粮,按照时下租地的行情,这些存粮是不够抵消租子的,还差一点儿。
他只好把家里的存银拿出来,忍痛补足了,还自我安慰道:“没事,等青青学会了,将来几十两几百两的挣回来。”
“对!”柳何氏一想到阿真给娘家买的地就内心火热,她看向一旁的青青,“你一定要好好跟着她学,将来比她更能干更孝顺!她给娘家买了二十亩,你就买四十亩,传出去人人都得夸你。你两个哥哥也到年龄说亲了,他们从小对你可不坏,你不能没有良心。”
柳青一想到将来人人都夸自己孝顺,兴奋得脸都红了。她深吸一口气,发誓般地说道:“爹,娘,你们就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学!”
趁着这会儿柳运在家,柳万连忙带着妻子和两个儿子,把粮食给侄子搬过去。
“大运,我知道还差一点儿,这块银子你拿着,这下刚好够了。”柳万乐呵呵地把银子递过去。
柳运接过来,转手就递给了阿真。
柳何氏见状撇撇嘴。果然侄子在家做不了主,就连银子都是侄媳妇收着的,这真是没有天理!
阿真收好银子,围着粮食转了一圈,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有一块大萝卜在前面吊着,他们交粮交钱才会如此痛快。
“好了,这下你们不欠我什么了。家里就要开饭了,我就不留你们了。”柳运开口道。
柳万心里有气。他身为叔叔,吃侄子一口饭又怎么了?居然都不留他!不过眼下重要的不是一顿饭,他端起笑脸,讨好地说道:“那明天我就叫青青过来,以后就要劳烦侄媳妇多费心了。”
阿真微微挑眉,惊讶地道:“她过来做甚?我家又不缺人干活,不必过来了。”
柳何氏大急,上前两步:“不是说好了,青青以后跟着你学绣活吗?”
阿真摇摇头:“我可没这么说过。”
“你说过!你下午明明说了,只要我们还上这些年欠下的租子,你就有心情收徒了。”
“你听错了,我说的是指点,不是收徒。怎么,青青有绣品需要我指点吗?”
柳运忍不住想笑,连忙低头,用拳头掩唇咳了一声。
村里人谁不知道,柳万家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是最小的,因此有些娇惯。她长这么大,连针都没拿过,哪来的绣品?
“你这是在耍赖!”柳何氏拍着大腿哀嚎起来。
她想要的是阿真从头开始好好教青青,而不是什么指点!
柳万黑沉着脸,先看了看阿真,然后看向柳运:“你们可要想好了,当真要戏弄我们吗?”
“这话说得不对,什么叫戏弄?你种了我家的地,难道不该交租吗?”阿真眨了眨眼。
她担心柳运对上叔叔,因为是小辈,有些话不太好说出口。她不怕,对付这种人,她宁可做个泼妇也不想吃亏。
柳万见侄子不出声,于是就明白了,指挥家人道:“把粮食都搬回去。”
没想到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柳运就抄起扁担挡在前面:“我看谁敢!”
他的眼神冷得像冰,里面没有一丝亲情以及迟疑。他看向柳万家人的目光,和看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柳万大吃一惊:“难道你还想跟我动手?”
柳运一边握着扁担一边往上卷袖口,露出肌肉结实、线条分明的小臂,微笑道:“谁敢抢我家的东西,我就打谁。你要是不服,可以去报官,看县太爷会不会判你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