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夫人府里,正睡得晕晕乎乎的赵重阳被人踹到了床下。
赵重阳掉到脚踏上,顿时醒了过来,只觉头疼欲裂,口渴得要命,冲着外头喊了一声,“水!”
没一会儿,李逊推门进来,手上托着茶水,等瞧见赵重阳坐在脚踏上,顿时哎哟一声。
赵重阳一脸不耐,等李逊到了跟前,一把夺过茶壶,仰头喝了起来。
看来真不能借酒消愁,别说心情半点没好些,全身上下酸痛无比。
“这小子,简直大逆不道!”李逊扶了赵重阳会到床榻上,伸手推了推还躺在那儿的天命。
虽说皇上回到赵国夫人府,通常不摆架子,可皇上到底是皇上,就算礼贤下士,一个臭当差的,也不能这么不讲规矩。
“不许吵他,回宫!”赵重阳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他只能肆意这么一小会儿,终究还是要回到那个冷冰冰的越宫。
李逊赶紧上去搀扶,陪着赵重阳一块往外走。 𝙢.𝙑𝓞𝙙𝕋🆆.𝙇𝘼
但要走到外头,一阵风扑面而来,倒是散了几分酒气。
朝着娘的屋看了一眼,赵重阳甩开了李逊。
从这一刻起,他得振作起来,不再依赖别人,成为一个君王。
快到院门,有孩子的哭声传过来,赵重阳顿住。
赫连毅平常倒不爱哭,今儿发了脾气。
“不哭哦,你娘一会儿就回来!”杨春的声音传了出来。
赵重阳不免一愣,转头问李逊,“长公主去哪儿了?”
李逊揉了揉鼻子。长公主同无情将军的夫人一块出去,他倒是看见了,不过那会儿光顾着侍候皇上喝酒,他哪儿顾得上打听。
“这点小事都不知?”赵重阳训了一句。
李逊缩了缩脖子。
“皇上不要出去!”有人从屋顶跳下。
赵重阳认出,那人是如月手下昭生。
“出啥事了?”李逊忙问。
“晋王叛乱,叛军冲入皇宫。”
昭阳说着话道“东家已然去城外搬救兵,让我过来通知皇上与各位,赶紧藏起来。”
赵重阳心下一紧。
这一幕殊为熟悉,几个月已然发生过一次。
而这一次……
“晋王?”李逊一下叫了出来。
片刻之后,赵重阳猛地回过神“长公主何在。”
昭生想了想,道“被扣在……晋王府。”
“朕去晋王府,这儿交给你们。”赵重阳说着话,干脆跑了起来。
若说方才赵重阳还有几分醉意,此刻已然完全清醒。
“皇上不可!”李逊吓得抬脚去追。
昭生已然飞到赵重阳面前,挡住他道“皇上去了,便是自投罗网,他们派人闯宫,便是要抓到您。”
李逊干脆上前,抱住赵重阳双腿,“不能去啊,皇上龙体要紧。”
李逊乃是赫连励身边太监赵乾的哥儿们,当日赵重阳要来越国,便是赵乾极力推荐,自是为了让李逊能有个好出路。
赵重阳脾气温和,虽也有急到骂人之时,可主仆倒也相得。
这会儿,李逊是真心怕皇上遇到危险。
“起来!”
赵重阳推了李逊脑袋一把,“亏得我对那老家伙这般信任,没想到了,他能走到这一步。”
“皇上去了就是找死!”昭生急到直跺脚。
“谁都不、不许……走!”天命被他的人从屋里架出来,大着舌头喊道。
便在这时,有呼呼喝喝声传进来,甚至可以看到半空的火光。
只怕有人要闯进来了……
天命猛地甩开边上人,走到院中一只水缸边,直接跳了进去。
等到再从缸里出来,天命已然恢复神智,说了一句,“今日不讲规矩,把皇上打昏了,也得送进密道。”
“你!”赵重阳睁大眼睛。
一炷香之后,天命领着人站在屋顶上,盯着下面的动静。
众人都拔了刀,只等天命一声令下。
天命始终没有吱声,只低头看着下面。
无情临走之前,还提到晋王是个老奸巨滑的,赵重阳只怕不是对手。
可谁想得到,这老狐狸居然谋反了。
天命到底出了声,“昭生,长公主在晋王府……”
昭生说,长公主落在了晋王手里。
天命面上平静,其实心里跟火烧了般,恨不得立时冲去晋王府,可这头一屋子老弱妇孺,再加上反贼们急着要找的皇帝,他却动弹不得。
“那头已然有兄弟过去,虽一时半会救不出人,总归能守着。”
昭生说到这儿,拍拍天命肩膀,“我得走了,城门那头还要人。”
“兄弟,小心!”天命说着,目送昭生消失在夜色中。
此时赵国夫人院中,有些不同寻常的安静。
而前院那边,已然可以看到人影。
“杂碎!”天命骂了一句粗话。
晋王真不是东西,但要离王知道今日之事,指不定气到吐了血。
屋顶之下赵夫人房里,一只红木雕花柜子突然动了动。
片刻之后,有人竟从后面走了出来。
“皇上,不能出去啊!”有人劝道。
“闭嘴!”赵重阳并不听劝,走到外面,顺手将身后密道的门关死。
数月之前,有人意图谋反,竟是挟持了梅妃。虽到最后有惊无险,可赵重阳吃了教训,立时派人修了藏身之所,原本希望永远用不上,却没想到,这才多久,连自己都躲进去。
方才在里面,梅妃突然发现少了两个人,赵重阳没法解释,也心中急切,这才出来。
他不仅是皇帝,还是云清宁的兄弟,堂堂男人如何只顾自己安危。
屋门刚一开,天命已然从上面跳下。
赵重阳神色冷峻地看着无情,“随我一起去姐姐!”
天命直接拒绝,“不成!”
明知离王一个指头便能捏死他,晋王还敢这么干,显然是豁出去了。
“皇上回去。”
天命说了句,“他们找到你,长公主也活不成了。”
“姐姐是受我连累!”赵重阳脸胀到通红。
“你想过没有,只要你若不死,晋王便没法得逞,”天命挡住赵重阳,“我问过,如月那头派人在暗处守着长公主,等到明日,那帮人蹦达不了多久。他们不自量力,竟不想想,城外咱们人马,能饶过他们。”
赵重阳愣了片刻,拿手推开天命。
“你当皇帝当傻了!”
天命急到吼起来,“难怪晋王那老东西敢做这么绝,你这蠢样,我都想哭。这会儿虽不是战场,可已然刀兵相见。你瞧见谁仗都没打,主帅先跑出去送死!给我回去,这会儿不只救你性命,还有你这江山,凭什么让那老不死的占了!”
赵重阳半天不说话,可垂在两边的手,皆紧握成了拳头。
天命摸了摸鼻子,也知自己骂得狠了。
可这会儿,的确不是赵重阳出去的时候。
“就听我一句,咱们且得沉住气。”天命拍拍赵重阳的肩膀。
赵重阳脸色阴沉得厉害。
有轰轰的跺门声传来。
天命一把扯住赵重阳的胳膊回到密道外头,三下五除二,将他塞了进去。
等到天命从另一处的窗户钻出去,重新跃上房顶,下面已然冲进来不少。
“上头有命,伪帝身在赵国夫人府,挖地三尺,谁要将他拿住。死的赏银百两,活的百金,日后高官厚?!”有人在那叫嚣。
天命带着人就在屋顶上,瞧着下面动静。
边上有人骂道“这可不是都强盗!”
的确,这哪是在找人,分明就在抢劫。一个
个从屋里出来,怀里抱着东西。
“这只玉瓶子错,拿去能卖几个钱?”
“听说小皇帝见天儿地把宫里东西赏给他老娘,不该这么少吧!”
“咱们几个没给派到好活,听说进宫的那些,得了不少便宜。”
“这可不比咱们当苦力挣得多。”
天命拧着眉头在那听着。
其实他也觉得奇怪。 🄼.𝙫🄾𝘿🆃𝙒.𝕃𝘼
越都中的武将,大多不被允许带兵,少有几个例外,人数却被严格限制。
可今日这架势,一下多出了不少人,刚才天命还在琢磨,这些人从哪儿找过来的,难道是晋王胆敢违逆离王,私蓄兵马。这会儿他看明白了,原来是花了银子找来的贩夫走卒,皆是乌合之众。
外头突然打起来,还在骂骂咧咧,原来是分赃不均。
也不知闹了多久,一帮人将这府里抢得精光,要找的却没有找着。
“放火!”有人喊了一声。
天命神色一凛,握着刀的手不由紧了起来。
合着这还不够呢!
外头更敲了五下,云清宁从被软禁的一间小屋,被带去了晋王的书房。
此时书房里外灯火通明。
晋王面色阴沉地坐在那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清宁手被上了重重镣铐,站在晋王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和云清宁对视片刻,晋王说了一句,“王莽死了!”
云清宁淡定地看了过去。
昨儿云清宁的确是想要那人的命,力气自是用到了十分。
“长公主好本事,竟杀了我的一员大将。”晋王冷冷地道。
云清宁无动于衷。
有些人必须得死,不然会害死更多的人。
没什么好后悔的。
“皇上失踪了。”晋王忽道。
云清宁猛地咬紧牙关。死死地盯着晋王。
晋王只是说赵重阳失踪,这个人只怕比任何时候,都盼着赵重阳死去。他必须有个能名正言顺登上皇位的理由。
所以,在这一点上,他没有骗云清宁。
“你想如何?”云清宁问道。
没有任何考虑,晋王道“长公主帮皇上宣布退位,至于离王那边,我自个儿去谈!”
“你怎么以为,赫连城会允许你做这种事?”云清宁气到笑出来。
权力太容易让人利欲熏心,让人变成魔鬼,变成……疯子。
面前这人,赫连城曾对他寄予厚望,如今看来,也不过凡夫俗子,满是贪欲。
晋王垂着眼帘,“无论你信不信,他们起兵之前,并未征询过本王意见我,我也本无此意……”
“现在心活了,觉得自己就该当这个皇帝?”云清宁嘲讽。
晋王抬头,“皇位之事先搁在一边。此次是皇上多行不义,触怒了君臣,才让他们走到这一步。若我不振臂一呼,便辜负了那些不惜抛下头颅也要正本清源的将士们。本王也知,可能到最后死路一条。就算要死,本王也要陪着他们一起!”
“听着多冠冕堂皇,晋王是老糊涂了,还是猪油蒙了心。”
云清宁嘲讽,“何须我来提醒,越都城外,便是赫连城的兵马。但要打起仗来,死的到底是什么人。为了一已私欲,你是要拿全城百姓当成人质?”
“我不想打仗,所以才请长公主过来”,晋王站起身,“只要你随我到朝堂上,咱们好声好气把事儿解决了。你放心,我不会杀你那兄弟,赵国夫人还有长公主之子都会安然无恙。”
云清宁猛地抖了一下,片刻之后,大叫道“你这人无耻至极,竟对妇孺下手。你以为,我帮你粉饰太平,就能从此安然无恙……”
“长公主,不要再拿赫连城说事,本王已然知道,那位早成了废人,有这工夫,你还是赶紧回秦国,免得自身难保。”
云清宁气得脸都白了,“废人”两
倒是这会儿,晋王走到云清宁面前,缓和了语气,“非是本王有私心,实在是皇上所作所为,教臣民们失望。若是继续下去,不仅朝臣反对,便是百姓也会离心离德,与其如此,便让他回秦国去,大不了我赏一个王爵。”
“然后呢?”
“本王没打算称帝,暂代朝政,或者另选一位英明君主。”
“王爷偌大年岁,不怕辛苦?”云清宁问得讥讽。
“身为越国臣子,本王定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晋王这话说得真好听,可云清宁已看出来,他半只脚踏上了宝座,不过是向前走一步的事。
“今日咱们便来谈谈,皇帝错在何处?”
云清宁说道,“就因为他没有满足晋王的私欲,不肯低着头受你摆布?晋王口口声声说离王是太上皇,可你自己所作所为,到底像什么?”
晋王拧紧了眉头。
这一仗赢面根本就不大,城外便是秦国人马,接下来很可能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役,而就算他们胜了这一回,很可能没过几日又会来另一批人。
现在晋王唯一的底气,便是百姓的拥戴。
昨晚手下人带了不少城中绅商还有读书人来见,一个个痛哭流涕,盼着晋王带领大家伙,将秦国人赶走。
特别是,读书人联名上书,其情恳切,教人动容,指出赵重阳几大罪状,竟是绝不能容这来路不明之人在越国作威作福。
得民心者,必能得天下,晋王深信不疑。
晋王终于下定了决心,到了这把岁数,也没有什么可惧的。
“将军!”
有人在外面大声道,“赵国夫人府的火已然灭了,找到几具尸首,已然分不清男女……”
晋王神色一变。
云清宁猛地冲到晋王跟前,用尽全身力气,将镣铐狠狠甩向晋王,“你若想要皇位,我给你便是,为何要烧死她们?!”
此刻的云清宁肝胆俱裂,“我夫君瞎了眼,才以为你是正人君子,原来不过无耻阴险小人!晋王,从今日起,我与你不共戴天!便是我夫君杀不了你,这笔血债,我的孩子一定找你讨回来!”
早有人进来,将云清宁死死按住。
晋王摸了摸被甩到的脸,眼神眯了眯,一时不语。
云清宁大声地骂着,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便是答应,赵重阳来了越国。
却没想到,竟是让他兄弟走上不归路。
还有娘、毅儿还有姑姑……
骂到最后,云清宁撕心裂肺地痛哭出来。
“谁叫你们烧了那把火!”
晋王猛地吼了一嗓子。
这大半生,晋王爱惜羽毛,想着到死也落了一个忠义之名,却没想到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你这个混账东西,那府里都是妇孺,你却放了一把火,他们到底碍了你什么事。你若有本事,烧了越宫,晋王,活该你断子绝孙,我咒你不得好死!”
云清宁骂到后头,猛地吐了一口血,昏死了过去。
晋王这会儿心里一直冒火,儿子过世之后,他最忌讳的便是被人骂……断子绝孙。
而今日,他却只能听着。
“晋王殿下,秦军在城外叫阵。”有人过来禀报。
晋王愣了片刻,猛地回过神,“拿我铠甲,今日本王便要带全城百姓,与秦国人决一死战。”
他没有做错,这越国再不能在赫连城手中苟延残喘。
“调集所有兵马,到城门迎敌!”晋王大声命道。
“末将听令!”外头众人高声回应。
晋王看了看地上昏死过去的人,转头走到了外面。
虽许久未曾打过仗,晋王偶尔梦中,还是会想起吹角连营。
廉颇虽老,尚能一战。
今日为了这满城百姓,这越国天下,晋王已是义无反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