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重阳犹豫地道“大夫都说是受了惊吓,脾气虚弱,心血不足。”
杨春抱着孩子也跟过来,听到这一句,不由想到当年在秦王宫中,梅妃受的那些折磨,心中一酸,带着哭腔道“我便说嘛,皇宫这种地儿,根本不该来的。”
赵重阳面上顿时红一阵,紫一阵,自是心中愧疚,没能照顾好母亲。
本已睡着的赫连毅受了惊动,发现置身一间陌生屋里,抱着他的这位还在抹泪,竟是哇地哭了出来。
杨春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念叨,“这可怎么着啊,本该颐养天年的……” 𝓜.𝓥🄾🅳🅃🆆.𝙇𝓐
赵重阳无地自容,竟跪到了床榻边。
屋里站了几个宫女太监,见此情形,惊愕片刻,在一个领头宫女带领下,赶紧背过身去。
杨春没有让赵重阳跪下之间,一时急了,“皇上起来啊!”
赵重阳并不敢起,先是瞧着床榻上的梅妃,这会儿又偷眼看向云清宁。
云清宁全没注到发生了什么,此时把过脉,将梅妃的手握在掌心,竟是看了许久。
杨春过来,轻推了赵重阳一把,问云清宁,“王妃,老夫人到底如何!”
云清宁猛地回过神,貌似沉吟,余光却在观察屋里众人。
片刻之后,云清宁道“心志……之症。”
杨春松了口气,忽地闻到床榻上味道不对,立时不满地问了句,“夫人平素便喜欢清爽,这帮人也不知怎么照应的,衣裳几时没换了?”
几个宫女吓得也跪了,“奴婢不敢不尽心,想来老夫人又……”
“姑姑,端热水来,”
云清宁打断宫女的话,“皇上出去吧!”
赵重阳迟疑地站起身。杨春还抱着孩子,一时不就手,又信不过别人,索性将赫连毅塞进了赵重阳怀里。
两人互相看了看,赫连毅也没吱声。
赵重阳头一回见这外甥,瞧着和安乐小时候一模一样,更多几分虎头虎脑,自是心里喜欢。这会儿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着,赵重阳走到了屋外。
几个宫女正迟疑是走是留,云清宁发了话,“都下去吧!”
说这话时,云清宁都没去看她们,自带一股不怒之威,一时众宫女赶紧退了。
杨春是个麻利人,没一时端了热水过来,又翻箱倒柜找到衣裳。
再过来时,竟见云清宁大颗泪珠在往下掉。
“您可别哭,咱们有病慢慢治,王妃既是治好过夫人一回,自是治得好第二回。”这会儿是杨春在边上劝解。
云清宁紧紧抿着唇,此时接过杨春枕来的热巾,替梅妃擦拭了起来。
“不是我对皇上大不敬,这照顾得不上心。”杨春忍不住抱怨。
赵重阳在外面听到,心道“‘皇上’都是外人叫的,姑姑不必如此。是我太过粗心,回头换几个得力的。”
这一回,的确是他连累到了母亲。
当日有人逼宫,竟是将主意打到梅妃身上,虽是化险为夷,可赵重阳心下一直惴惴不安。后头想写书信告诉云清宁,却被梅妃拦住。
可谁想到,没过多久,梅妃竟一病不起了。
“哎哟,娘娘头发怎么掉这么厉害?”杨春在屋里惊叫出来。
“怎么了?”赵重阳一惊,赶紧问道。
片刻之后,云清宁回了句,“没什么,姑姑大惊小怪的,当年母后犯病,不也是掉了头发。”
赵重阳正心怦怦直跳,此时屋里的云清宁却抓住了杨春的手,对她摇了摇头。
杨春视线与云清宁对上,“王妃……”
“姑姑,从这会儿起,您只管待在我娘跟前,任何人都不许靠近她,我娘……”云清宁几乎贴在杨春耳边,小声说了许久。
给梅妃扎了几针,云清宁走到外面,从赵重阳那儿接过孩子,“这头让姑姑看着,我瞧瞧住的地方。”
赵重阳本是安排了与正院相连的一间院子,还让人收拾好了,可云清宁却不中意,倒觉得梅妃边上那屋不错。
赵重阳先是说,这儿是一位平素照顾梅妃的女官所居,后头看云清宁神色有些怏怏,赶紧改口,回头让人搬出去。
云清宁向来是个随和的,可今日略显执著,催着赶紧腾屋。
后头孩子闹腾,云清宁便围着院子散步,赵重阳陪着她,免不得要问了赫连城的病情,听说已然见好,也是松了口气。
云清宁最关心的,是梅妃身边伺候的人。
赵重阳耐心解释,那些身边侍候的,都是他亲自看过,平素瞧着老实肯干的。还有一位帮忙管着府邸的薛女官,还是晋王妃亲自推荐,梅妃也说不错的。
这些日子,海防那
云清宁便是心里再紧张,面上还是云淡风轻,只说既她来了,皇上便不必太过忧心了。
“日后少不得听姐姐安排。”正院外头,赵重阳发自内心地道。
得知云清宁要过来,赵重阳日思夜盼,他如今已是左支右绌,姐姐的出现,无异于让他有了主心骨。
赵重阳也是粗心了,自顾松一口气,却没注意到,云清宁从梅妃屋里出来,不仅全无笑容,更是眼神冷凛。
“皇上,晋王妃过来了!”有人过来禀报。
到底来的是族中长辈,云清宁亲自迎了出去。
一位老妇在众人簇拥下,从马车上下来。
云清宁当年居于深宫,又是个不受宠的,宫宴几乎没有机会参加,再加上晋王也不受越帝待见,所以她对这位晋王妃并无多深的印象。
此时看到这位,虽身着华服,前呼后拥,可面容苍老,神色里多少带了些悲苦,想来了是尝遍人生坎坷的。
赵重阳说过,他在越国多得晋王妃照应,云清宁少不得主动上前见礼,也是尽晚辈本分。
晋王妃便被请进了前厅,赵重阳自是那儿等着。
稍事寒喧,众人便进了里头坐下。
晋王妃不免要问几句梅妃今日状况,一个从外头便扶着她的女孩儿答道“夫人缠绵病榻,时睡时醒,倒是今日一早睁了睁眼,想来是知道长公主要来,精神竟是比前头好一些了。”
“那就好”,晋王妃点点头,随后又叹, “平素我与赵国夫人倒也能说到一块。她这辈子不容易,老身也是苦命人,互相劝慰几句,各自心里都好过一些。可谁想到,好端端的人,竟是躺倒了。”
“叔祖母不必担心,我姐姐医术极好,她也说是心志之症。”赵重阳回道。
一时,众人目光都落到了云清宁身上。
云清宁请了晋王妃上座,自个儿倒站在旁边,听到赵重阳的话,低头道“我娘本有郁症,后来虽好了不少,又突受惊吓,或是旧病复发。既是我来了,总要帮她调理。”
“一个儿子当了皇上,另一位做了王妃,她真不该如此,回头你也劝劝她。”晋王妃又说道。
“王妃自个儿身子不好,也不要操心过度,我们都在跟前,想来夫人很快便要醒了。”
晋王妃看那女孩一眼,“薛莹,还不见过长公主!”
那女孩儿忙上前,向云清宁施了大礼。
云清宁一时想起,赵重阳方才提过薛女官,她应该就是住在梅妃旁边屋里的那位。
这个叫薛莹的女孩儿面容清秀,又正值青春,一件青绿色碧纱裙,外穿淡白上裳,简简单单,没有多少装饰,称不得国色天香,却不失有几分妍丽。
“不瞒长公主,这丫头是我娘家的侄孙女,在我身边长大,去年才及笄。这些年后宫清省,我们便让她进去做了女官,也是混个资历,日后寻婆家,也是为皇家效过力的。赵国夫人到了越都,皇上便把薛莹派了过来,可不觉得,她是自己人。”
这“自己人”三个字,从晋王妃口中而出,咬得略有些重。
云清宁倒是多看了这位两眼。
薛莹低头,粉脸微红,倒似有些羞怯。
赵重阳倒开了口,“薛女官暂时搬出正院。”
不仅薛莹,便是晋王妃都被这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给怔住。
云清宁却说得云淡风轻,“我既是过来,自要贴身照料母亲。前头给安排的院子虽是好,到底远了些,我还得顾着孩子,离得近些,总是方便。薛女官若不介意,咱们换一换。”
薛莹回神,忙道“长公主吩咐,奴婢这便去安排。”
看着薛莹要走,晋王妃笑着将她叫住,“你这也是个性急的,我还有事嘱咐,日后这府里便归长公主来管,你不许偷懒任性,别让长公主笑话,晋王府养出来的孩子没有规矩。”
云清宁倒摇头,“皇上还夸过,薛女官极是妥帖,我们倒要劳烦她的。”
“奴婢不敢的。”薛莹抬眼瞧了瞧这位长公主。
方才皇上让她搬,薛莹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自己做错什么,被一眼看穿。可瞧着长公主后面说的话,又不像是讨厌她。
只是到底初见,这位什么性子,薛莹还摸不透。
关于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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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按晋王妃的说法,当公主之时不显山露水,然而能嫁给权倾天下的离王,长公主自不会是庸常之辈。
晋王妃又坐了几时,本想去看看梅妃,却被赵重阳劝住,只说回头好一些,必是让人到晋王府报信。
这会儿晋王妃走了,赵重阳也正好要回宫处理政事,送完了人,云清宁回过头,发现无情也出来了。
同云清宁点了点头,无情便要上马。
“无情,随我进来!”云清宁将人叫住。
无情立时松了马缰,跟着云清宁往里走去。
一炷香之后,无情转身出了赵国夫人府,云清宁也来了正院。
此时屋里,看到云清宁进来,杨春忙迎上前,“王妃,该怎么办?” 𝙈.𝙫🅾🅳🅃🅆.𝙡𝔸
云清宁走到梅妃的跟前,愣了片刻之后,颓然坐下。
方才在外面应酬客人,又安排过一切,云清宁面上一直镇定,可谁人能想到,她内心的恐惧。
梅妃竟是在自己府里,被人一点一点地下了砒霜。
到底何人要置她于死地,为了什么目的,此刻云清宁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这越国,竟是比她想像得危险。
赵重阳那边,云清宁暂未告知,而无情已然帮她去找倚月楼的人了。
能这么悄无声息下手的,不会是一个普通的杀手。
“杀千刀的,干这种缺德事!”杨春抹了一把眼泪,从牙齿缝里骂了出来。
云清宁冲她摇了摇头。
如今……绝不能轻举妄动。
云清宁相信,这件事只怕与围绕着赵重阳的那些明争暗斗脱不了关系。
一方面,云清宁要保护母亲,另一方面绝不能打草惊蛇,还有一个人,也是她必须护住的。
门从外面被敲响,一个女孩的声音传了进来,“长公主,今儿的药送来了。”
云清宁与杨春互相看了看。
片刻之后,云清宁回了一句,“进来吧!”
门从外面被打开,薛莹走进来,身后跟着一句捧着药的宫女。
云清宁目光落在那碗药上。
薛莹道“这是医正开的药,定神安心的,三个时辰后还有一幅。”
“我们王妃就是大夫,还需你来说!”杨春突然来了句。
薛莹愣了愣,随即解释,“奴婢确实少了些周到。一早宫中有事,后头奴婢又去了趟晋王府,夫人这边没有盯着,竟是有人偷了懒,听说衣裳没来得及换?”
云清宁随口说了句,“薛女官不要介意,杨姑姑向来刀子嘴豆腐心。你们照应得不错,偶尔错不开手,也是有的。”
薛莹低了低头,“照顾夫人本是小女责任,只是夫人至今没有醒,小女心中也是忐忑。”
说罢,薛莹已然到了床边,轻轻将梅妃扶坐了起来,又在她脑后垫上枕头,看着做得熟练。
“我们公主巴巴跑大老远,来探望老夫人,结果人躺在那儿,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照应在哪儿?”杨春走了过来,劈头又是质问。
薛莹朝着她看了看,这位当着公主的面,说话肆无忌惮,想来是位有体面的。薛莹自是不敢计较,只得做乖觉状。
“公主,今天开始,夫人这边,全由我来守着,用不着各位贵人大驾。”杨春说着话,走到宫女跟前,一把将那药碗接过。
冷不丁的,杨春手里的碗啪的一下掉在地上,一碗药汁洒得到处都是,大半沾到了薛莹的裙子上。
“这么烫的药,你们让病人怎么喝!”
杨春一边甩手,一边发起了飙, “难怪夫人的病越来越重,尽是一帮不知道伺候人的贱婢,这可不是故意要将人折腾死吗?”
薛莹看着自己的裙子,不免面红耳赤。
她也算高门贵女,虽是寄人篱下,这些年也得了晋王妃的宠爱,未料今日,竟被一个奴婢当众斥骂。
一时间,薛莹的眼圈都红了。
杨春骂了好一时,直到云清宁也听不下去了,“姑姑非跟着我过来,我看你诚心要侍候老夫人,既是嫌她们做得不好,日后我自个儿开药,你亲自去熬。”
“这有何难,当日在抚州,可不都是奴婢一人守着老夫人。”
杨春瞪了瞪薛莹,“公主,方才我瞧着了,府里养这么多人,莫非都是为白拿银子不干活的。”
薛莹一脸的局促,这老嬷嬷未免太过尖酸。
云清宁一摆手,“都下去吧!这事便是我都做不得主,回头您自己去跟皇上说。”
“说便说,皇上还是我奴婢一手带大的呢!”杨
薛莹犹豫了一下,赶紧告了退。
出门之前,薛莹回头,看了一眼,便是长公主也明显要让她三分的杨春。
阖上的门后,薛莹听到几句对话……
“姑姑还要闹吗?”
“公主如今瞧不上奴婢了,成,我去找皇上做主。”
“我瞧你平时是个有脸面的,今日如何这般不知进退。”
“夫人与我恩重如山,今儿病成这样了,那帮人不管不问,公主性子太软,若换了别人,早将那帮人全都赶走。”
“你……可是要皇上惹事。”
“这是赵国夫人府,公主都不敢管?”
“你,放肆!”
云清宁一脸的怒火,气呼呼走了出来。
到了外头,云清宁拿手直拍胸口,看到薛莹在不远处,说了一句,“当日她与我母妃共过患难,难免恃宠生娇,你便当没听见。”
薛莹乖巧地道,“想来那边嬷嬷是性情中人,看着竟是亲切的。”
“不管他了,就让他折腾。”
云清宁摆了摆手,貌似有些不耐烦。
“这又怎么了?”
赵重阳走过来,貌似有些诧异。
屋里立时响起杨春的哭声。
赵重阳吓了一跳,立时冲进屋里。
“皇上,打今儿个起,这身边伺候的人都送走吧,奴婢信不过他们。一个个都没真心。”
云清宁朝着屋里看去,口中小声抱怨,“最怕的便是这种仆人,仗着立过一些功,竟把自个儿当了主子。”
片刻之后,赵重阳哄道“杨春姑姑哭什么呀,便是不要人在跟前,我便让他们走,反正有姐姐和姑姑,我就放心了。”
说到此处,赵重阳转头对外面道“薛女官也累到今日,回宫歇一歇,这边就交给杨姑姑。”
云清宁一脸的抱歉,“我说的吧,最怕这种矫情的。”
薛莹本是勉力在笑,此时笑容都僵住了。
这么不尴不尬地回了宫,传到外头,如何好听。
“快下去吧,瞧这一身衣裳都给弄脏了,可是不咱们不地道。后头有机会,我当面给晋王妃赔礼。”云清宁颇好脾气地道。
薛莹心下委屈,唯有长公主倒是耐心来劝,她也没法说,只得告了退。
眼瞧着薛莹带着人下去,云清宁一脸的平静。
这些贴身侍候的人里面,说不得便有下毒之人。
云清宁要做的,是先将这些人调出赵国夫人府,再一个一个地查。
这才刚到,云清宁已然感受到了危机四伏。
“公主!”有人在头顶上喊了一声。
云清宁刚走下台阶,有人跳了下来。
看到天命的那一刻,云清宁愣了愣,随后便想起来,这孩子如今就跟着赵重阳了。
“真成了大人了。”云清宁轻笑了一声。
天命抓了抓头,又往屋里看了看,道“无情哥哥派我们几个十二时辰守在这府里,您就放心吧!”
云清宁抬眼,顺着天命手指的方向,果然布上了人。
“辛苦了!”云清宁说着话,便准备往里头走。
天命却跟过来,笑呵呵地问,“公主觉得,刚才那位薛姑娘如何?”
云清宁有些诧异,转过头看了看天命,不知他为何提到薛莹。
赵重阳走到了外面,端起皇帝的架子,“大胆,敢在背后议论朕的事情。”
天命呵呵大笑,“皇上,我可是当着您的面在说。”
赵重阳走上去,要朝天命跺一脚,倒是天命往后一蹦。
云清宁看着这两人,还是小时候那般淘气本事,虽是地位悬殊,却瞧得出,他们之间的兄弟情意还在。
到底值得欣慰。
赵重阳闹完,又进了屋,倒是天命拉住云清宁,压低了声音道“那位是晋王给赵重阳安排的妃子。”
云清宁恍然大悟,难怪薛莹颇得重视,小小年纪的女官,居然掌管起了赵国夫人府。
说来掌管的……真不行。
云清宁还记得,赫连城曾经说过,赵重阳的皇后绝不能从越国世家大族里选,自是担心,有人想借此挟制住赵重阳。
看来没人肯死心,便是晋王也不能免欲。
“赵重阳到现在还没有答应呢!”天命嘻嘻笑道。
“天命,要不要朕砍你的头?”赵重阳吼了一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