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居士这几日染了风寒。
作为一府之母,除了照应一家老小,便是妙善斋那头,云清宁也要时刻关注。
好在喝了云清宁开的几幅汤药,居士已然好多,只是精神有些不振。
这日听了赫连城的安排,云清宁同杨春一块,带着安乐和赫连毅进了宫,让居士看看孩子,也能高兴一些。
赫连城终于脱离危险,虽是离重新站起还有好一时,可到底人已然醒过来,且一日好过一日。
压在所有人心底的大石头,终于落下。 🅼.𝓥𝙤🅳𝙩𝓦.𝓛𝓐
“娘,回头到园子里,我能摘柳枝儿吗?”安乐一路走着,一路好奇地四处张望。
“你又想做什么?”云清宁拉着女儿的手。
“姑奶奶教我编花环,回头送给居士。”安乐得意地炫耀刚学的本事。
杨春可不赶紧捧场,“咱们小郡主手可巧了。”
看到女儿这般,云清宁松了口气。
这些年安乐很少被带进宫,当年孩子受了惊吓,云清宁不想让她因为重游旧地,心中再次生出恐惧。
倒是安乐今日耍着赖,说兄弟去得,她也去得。
好在安乐到这会儿神色没什么异样,云清宁也是刻意避开走皇后的乾宁宫,从另一头巷道穿过去。
“我还记得那儿,有个铃铛,风起的时候就会响。”安乐却突然站住,指了指一处宫墙上面。
云清宁看了半天,不过是一处屋檐。
赫连毅抬起小手,也指着那儿,哦哦了两声。
“瞧着咱们小世子也记得呢!”杨春打趣。
“那会儿有人把我关在里头,还不许我哭。我每天隔着窗子,就看着那铃铛。后头刮了风,铃铛响了,我就被救出了。”安乐仰着头道。
云清宁心下紧了紧。这是安乐第一次说出当日在宫中的经历,当时她还那么小。
云清宁多盼着,那一段从孩子的记忆中抹去。
“这小丫头,也是太聪明了”,杨春叹了口气,劝道“听姑奶奶的话,不高兴的事儿,就别想了。”
云清宁盯着了那铃铛,没法不在心中对皇后更添怨艾。
赫连城上辈子犯了什么错,竟是遇到这样的母亲。
“宁小世子跟我说,当日他爹爹走的时候,他也好难过,于是他就每天想,他和爹爹在一块的日子,想到后头,心里结了厚厚的茧子,也就不难过了。”
安乐天真地道“我现在心里也结了厚厚的茧子。”
云清宁揽住安乐的肩膀,“若再有人欺负你,娘定会拿命去拼!”
“不用啦,我不怕了呢!”
安乐仰起了小脸,“我日后会像西春姨姨那样,当女将军,只教坏人都怕她。”
有脚步声传来,不远处一个宫门,有人走了出来。
“是表姑姑!”安乐叫了一声,还朝那边招了招手。
云清宁没想到,会在宫里遇上盛安玉。
几年之前,盛安玉终于再嫁,成为中山郡王的续弦。
赫连城还专门派人打听过那位,说是礼贤下士、颇有文采,多么脾气温和,人品竟是教人交口称赞。更难得,那位对盛安玉颇为仰慕,几次三番托上门求亲。
那会儿赫连城才放了心。
不过嫁去中山郡一年之后,盛安玉却回了秦都,放出来的理由,是不放心家中的长辈,要陪着住些日子。
少不得有传言出来,可到底盛安玉与离王府已然只是往来不多的表亲,他们也不能多问。
平日里
不过见了面,打个招呼总归是有的。
“这么巧啊!”云清宁笑着问了一句,心下猜测,盛安玉指不定是去见皇后。
“过来瞧瞧那位老姑奶奶。”
盛安玉倒也坦率,却在安乐面前,聪明地避开了“皇后”二字,“他如今形同被打入冷宫,也没人愿意搭理,我们到底……不能不管。”
云清宁不语,从皇后朝赫连城刺出那一刀,离王府与她已经恩断义绝,就此陌路。
盛安玉又瞧向安乐,“长高了不少,宁陵上回过来陪我爹吃酒,还在夸这丫头是个小美人胚子。”
抬眼看到赫连毅,盛安玉眼神闪了闪,“真好啊,儿女双全!”
盛安玉虽已是前离王妃,杨春再看到这位,还是有些怵,上去见了礼,便退了几步。
倒是安乐歪着头,一直冲盛安玉乐。
“你乐什么呀?”盛安玉不免笑了出来。
盛安玉忽地上前,抱住盛安玉,还用鼻子闻了闻,“表姑姑身上的味儿真好闻,我还记得。”
盛安玉正讶异,云清宁解释,“方才她还说,记得当日被关着的地方,这丫头也没忘了,救她的是谁。”
“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还提它做什么,”
盛安玉说到这儿,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殿下这几日可好些?”
“人是醒过来了,不过伤了元气,总要慢慢将养。对了,上回盛元帅府送来的野山参,竟是派上了用场,倒是我们一直没法当面感谢。”
“大家都是亲戚,能帮上忙,自是应该。”盛安玉淡淡回道。
离王被皇后刺杀,震惊了朝野。
处境最尴尬的便是盛元帅府,当事的两位都与他们有关,尤其是宫中传出废后的消息,虽心里明白,皇后便是被废也是活该,可为了皇太孙,盛将军不能不去求情,还让盛安玉求到了静安居士跟前。
这事因为离王妃没说要追究,后头不了了之。
盛安玉想,若换了她,不废后也无所谓,可她必要拿把刀,跟皇后拼了。
可终究,那对母子的恩怨,再与她无关了。
盛安玉当然不会告诉云清宁,那人参是她离开中山郡时,郡王作为两人仳离的馈赠,将这只据说万金难求的参王给了她。
当日听得赫连城伤及肺腑、危在旦夕,盛安玉没有丝毫犹豫,将这参拿了出来,以母亲名义送去了离王府。
盛安玉给自己的解释,赫连励能顺顺当当走到如今,无非是赫连城站在背后。
赫连城一旦倒下,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换了另一位皇子或皇孙,盛元帅府只会越来越衰败。
自然赫连城活着,对谁都好。
可在心里,终究也有几分,是盛安玉身为前妻的不忍。
寒暄到这儿,盛安玉随口问道“几位是来看居士的?”
云清宁索性发出邀请,“九姑娘若不急着回去,不如一块去坐坐,居士前几日病了,这会儿好了些,且盼着人多热闹。”
盛安玉明显迟疑了一下,倒是安乐上来,拉住她的手,“表姑姑,一块儿吧!”
略
392醒来(2/2)
思忖片刻,盛安玉点了点头。
众人进了御花园,盛安玉不免提起了赵重阳,“前段时日,我爹爹受宁将军所委托,代他前去越国巡营。越帝特意召见了他,我爹爹赞那位年轻有为,心怀抱负。离王当日远见卓识,可见一般。”
自己兄弟得了夸奖,云清宁自是高兴。
“我舅舅可厉害呢!”安乐更是自豪,不过转眼瞧见不远处的柳树,拔腿就跑了过去。
“哎哟,我的小祖宗!”杨春叫了起来,忙不迭将赫连毅塞给云清宁,追上了安乐。 𝓜.🅅𝙊🄳𝙩𝓦.🄻𝔸
其实边上不仅跟着仆妇,还有几名宫中侍卫,可孩子吃过亏,杨春不免战战兢兢。
盛安玉拉着赫连毅的小手,忽地道“听我爹的意思,越国那头形容不太乐观,外有海寇横行不说,如今愈演越烈的,是朝中大臣对于新帝的置疑。说白了,不过是有些人认为,越帝是由离王扶持起来,如今……背后靠山倒了,或许他们的机会也来了。”
云清宁不由沉默,赵重阳遇到这样的困境,几乎是她早已预见,可真到发生之时,又无能为力。
赵重阳时不时会有信来,最近一封信中,除了问及赫连城的伤势,便说越国一切都好,梅妃身子硬朗,却不喜欢住宫中。赵重阳索性为梅妃开了府,就是越宫边上,方便梅妃每日出入。
他如今皇帝也当得顺手,满朝忠臣良将,唯一头疼的是,下面人一个个打着主意,要往他宫里头塞人。
现在看来,这孩子竟是报喜不报忧。
“表姑姑,这个花环给您?”安乐跑了回来,献宝一样,将花环递到盛安玉面前。
盛安玉眼睛闪了闪,竟是笑了起来,“我小时候,也编过这个,却没你这手艺好。”
云清宁打量着盛安玉,忽地想起,当年她未嫁之时,一身红衣骑在马上的身影,竟是英姿飒爽,灵气逼人,美得让人错不开眼。
可如今的盛安玉,终究没了那份灵气,只剩下隐忍,和眼中无法掩藏的怅然。
离王府正院的内室,云清宁正给赫连城喂着汤药,“今日盛家九姑娘也跟我们去见居士,居士高兴得很,非要留我们用了素斋,一块儿说说笑笑。”
赫连城看了一眼云清宁。
“都过去的事了,你当都像你这般小心眼啊,”
云清宁头都没抬地道“我瞧着她喜欢安乐,两人坐在一块,还说了半天。”
赫连城不免失笑。
小心眼?
这是云清宁看他如今不能动弹,才敢肆无忌惮。
“我给居士做了艾炙,到底上了年岁的人,难免头疼脑热。后头我把你的话带过去了,说离王想请居士到咱们府里住几日,老人家不愿意,还开玩笑产,她要守着妙善斋那尊金身,别被人偷偷撬了。”
“爹爹,这是居士赏我的檀香串,闻闻香不香?”安乐跑进来,像模像样地将一串佛珠,挂在脖子上。
赫连城却拧了拧眉头,“老太太屋里好东西多得事,就拿串木头珠子糊弄我女儿?”
云清宁气到笑出来,“这可是老物件,你爹还真没见识。”
安乐一个劲地点头,“我可喜欢了,我方才跟姑奶奶说了,让她给我做一件居士穿的袍子。”
“这是打算出家了?”
赫连城拿眼瞪向云清宁,“你怎么教孩子的。”
“成了,你兄弟不是醒了吗,去陪他玩一会儿。”云清宁干脆打发了
在屋里憋了太久,赫连城别出了喜欢找人麻烦的坏毛病。
这会儿汤药喝完了,赫连城突然说了一句,“呆不住了,我明白便要去军营。”
云清宁正将手中的药碗递给仆妇,这时回头看了看赫连城,“你怎么过去?”
赫连城前几日靠着宁陵和赫连励扶着,勉强在地上走了几步,却已大汗淋漓。当时云清宁就提醒过他,欲速不达。
“自然是骑马!”赫连城回得理所当然。
云清宁不说了,转头要往外走。
“我去这一趟,自是为了稳定军心,也教外头人知道,我赫连城没有倒下!”
“还得至少一个月。”云清宁劝了一句。
她是大夫,但有病人,便希望都能痊愈,对于自己夫君更是如此。
赫连城摇头,“歇不得!”
“可是没有了离王,大秦就一定要被灭了?”云清宁都有些急了。
“哟,怎么吵起来了!”宁陵从外头走了进来,照例不需要人禀报。
看到宁陵,云清宁松了口气,“你劝劝他吧,如今脾气那么倔。”
宁陵笑着到了跟前,弯腰打量着赫连城的面色,“请神容易送神难,殿下还是好生歇着,这主帅之位,我做得过瘾,不劳您费心了!”
“你又过来做什么?”
赫连城沉了脸,“你如今是主帅,须在大帐中坐阵,还当自己成日只知玩乐的宁小世子。”
云清宁赶紧在旁边咳了一声,赫连城这阴阳怪气的,非把人都吓跑了才高兴。
宁陵随手拿个绣墩,坐到了床榻边上,“我忙中偷闲过来,可不想死了殿下。”
云清宁瞟了一眼宁陵,便不说他二十来岁了,只怕到了五、六十,这家伙还不会改这信中胡说的毛病。
“九公主出去歇一会儿,我与殿下有些悄悄话,不好给你听的。”宁陵转头笑道。
等云清宁嘱咐了几句,抬脚出去了,宁陵又禀退旁人。
倒是这时,宁陵神色忽地严肃下来,“殿下,越国来报,有人企图发动宫变,要推云嗣锦的儿子上位。亏得越帝早得消息,使了反间之计,将叛乱之人一举包抄。”
赫连城眉头不由拧了起来。
自从他倒下,外头牛鬼蛇神可都一个个冒了出来。
而身处越国的赵重阳,立马成了众矢之的。
赵重阳是被赫连城推上皇位,且是新帝,根基并不稳,或许有人觉得,但要将他干倒,便等于是给赫连城的威名来个重重一击。
“不要跟王妃说!”赫连城叮嘱一句。
宁陵朝着窗外看了一眼,略点了点头。
越国那边之事,大家都有默契,不能让云清宁知晓。
赵重阳这皇帝当了不到一年,颇有几分焦头烂额的意思。
屁股下的宝座还没捂热,关于赵重阳身世的传言便甚嚣尘上,便比如,赵重阳出生在秦王宫,根本就是秦帝之子,赫连城将他送到越国当皇帝,不过是为了混淆月氏的血脉。
无情到越国,果然不负那份俸禄,很快查到造谣之人以及他背后那些想要借诋毁赵重阳从中取利之,就在越宫午门外,将那帮人斩首示众,以正视听。
然而谣言的余波至今不灭,居心叵测之人,永远不会绝种。
这一回,连宫变都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