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越来越多，穿过了风沙，模样显露在曲卿眼前，他们一个个紫肤红眸，魔气缭绕，乌泱泱一片涌动宛若大军压境。
曲卿暗道不好，立刻回身朝队伍飞去，刚想开口让他们尽快离开，抬眼一看，却发现四面八方都有黑影徐徐而来，魔气冲天。
其他人也发现了异况，胆子小的弟子见到如此场面不禁发起抖来，手中的武器都拿不稳了。
季雁山眼神变得犀利，握着上善剑，剑光如水般波澜。
“怎会有这么多魔族人！”随着一名弟子崩溃的惊呼，厮杀开始了。
有弟子试图从天上御剑跨过魔族军队，可他千辛万苦从漫天黄沙中穿越而过，却始终找不到魔族军队的边缘。
魔族人就像是无穷无尽似的，不断地从暗处涌出。
这将是一场无休止的战斗，可他们除了战斗别无选择。
战乱中，弟子们逐渐分开了，被迫混杂在魔族军队中。
曲卿蹙眉，这样下去，只有一个死字。
显然季雁山也在愁苦，眉头始终紧锁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修为低下的弟子已经撑不住，几次踏过死门关。
曲卿布下防护阵，提供了一个栖息之所，他们纷纷踏入其中，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季雁山低声问道：“防护阵能撑多久？”
曲卿叹气，“防护阵只是基础阵法，最多同时消耗五十颗灵石。”
阵法的力量来自灵石，布阵者可通过控制灵石的数量来调控阵法的强弱，但有的阵法并不能无上限增加灵石。
她停顿了一下，视线扫过四周，最后注视着前方面目狰狞的魔族人，继续道，“以这种程度的攻击，只能抵挡两刻。”
季雁山放眼去看漫无边际的魔族军队，心一直往下沉。
“那边，是顾师兄？”楚莫忽然惊讶出声。
曲卿和季雁山一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墨色的灵力交织在冲天的魔气之中，十分不显眼，但那支青翠的山染笔光芒大盛，却是一眼可见。
的确是顾若怜。
他漂浮在半空中，青纹白底的道袍被风吹得翻飞狂舞，手中握着山染笔正一笔一划勾勒着，描出重重叠嶂，晕出极致静雅的诗意。
可墨花所至，魔族人瞬息灰飞烟灭，杀意凛然，憾人心神。
楚莫看呆了，口中呐呐道，“先前总不明白那些人为何如此惧怕顾师兄，觉得顾师兄不过是待人冷了些，今日得见，才终于明白杀神一名，绝非虚妄。”
曲卿微微阖了一下眼眸，“他与青云宗一贯的门风，倒是极为不同。”
季雁山闻言，说道，“因为他是凶器。”
曲卿脸上闪过一抹意外，“凶器？”
季雁山温润一笑，“若是只靠温和有礼的静雅君子，青云宗又怎能传承十几万年。”
“人善无刺尚可被欺，更遑论青云宗树大招风，更甚之。”
楚莫：“如此说来，门内定然还有更多像顾师兄一样的人吧。”
季雁山：“每一辈弟子至少一位，我们这一辈，便是若怜了。”
“至于上一辈，是慧远与长生长老。”
说着，季雁山眼里染上了几缕默哀，上一辈两把凶器，一废一死，掌门人虽未露哀相，但其心之痛，外人又怎可知。
是以，三十几年前掌门人忽然离宗带回顾若怜要收为关门弟子，一众长老皆是不敢多言。
季雁山微微仰头看了半响，忽然张口低低唤了一声，“灵玉真君。”
他突然换了称呼，曲卿不禁疑惑地看向他。
季雁山笑了一下，不是往常的温润如玉，而是属于少年郎的张扬肆意。
“未有幸得见你的苍灵剑，但想让你见一见我的若水百剑。”
曲卿扬眉，“好。”
季雁山上善剑倏然出鞘，温凉的水意弥漫，让众人灵台一清。
他提剑而去，闯入那团团墨色之中，以一剑化百剑而驱之，剑剑凝实，挥下时百剑齐来，穿心而过，恍若沧浪翻涌，透彻心扉。
他与顾若怜很快相遇，两人默契无间，至纯至清的净水同至浓至黑的墨水糅合，剑光所至即墨花所至，威力无穷，顷刻之间已经杀出一条血路，来到防护阵前。
顾若怜并非一人，他身后还带着十几位狼狈不堪的弟子，一身雪白的雪初晴混在其中尤为突出。
“初晴！”楚莫惊喜喊道。
雪初晴冲他微微点头，楚莫便兴冲冲地凑到他身旁。
重逢虽然令人欢喜，然而此刻的情形却由不得众人沉浸在欢喜中。
顾若怜脸色冷肃，紧握着手中的山染笔，“什么阴谋诡计，只管杀便是！”
楚莫忍不住道，“顾师兄霸气！”
顾若怜睨了他一眼，带着还未散去的杀意，楚莫顿时脚步往后一挪，藏在了雪初晴身后，却偏头朝曲卿做了个鬼脸。
曲卿摇摇头，转脸看向了阵外。
这些魔族人实力强悍，然而却像是失去了理智，红眸里全是嗜血，贪婪 。
如顾若怜所言，阴谋诡计已经无需猜测，唯有杀戮才能活下来。
她手中陡然一重，拿出了一个鼓囊囊的储物袋，朝众人说道，“这般情况各自为战，无需多久我们便会被魔军吞没。”
“因此，我有一计。”
顾若怜：“愿闻其详。”
曲卿敞开储物袋袋口，控制着一颗颗灵石飞出，在天上几度变换，朝四面八方飞去，另一手捏诀，牵动着灵石里的灵气，如同蜘蛛织网般，将灵气化作一缕缕丝线，交织错杂。
忽而红光乍现，杀阵阵成。
众人朝外看去，只见阵法遍布之地，魔族人像是被无形力量切割着，在哀嚎中化作黑雾散去，又有失去理智的魔族人前仆后继地踏入，重复前人的结局。
曲卿这一手震撼了众人，他们回看她，她却只是风轻云淡地站在原处，仿佛那些魔族人的惨状不是她造成一般。
曲卿：“此乃杀阵，一人主阵便可抵千军万马。”
杀阵蕴含的规理太过复杂，曲卿没有多讲，只手势翻飞，她脚下便出现一个太极样式，同时太极对应的八个方位升起了八道光柱。
以乾坤坎离四个方位为主，由雪初晴，顾若怜，季雁山，楚莫四人主守，原本四人皆是元婴修为才可平衡，但楚莫金丹圆满，火灵根极为纯粹，对应离火，也勉强能达到。
其余四个方位也由八位金丹弟子一同镇守，两人一方。
杀阵中心，便是防护阵。
曲卿站在防护阵最中央，一手捏着灵石，一手同时操控着杀阵和防护阵，神情从容不迫。
“起阵。”
随着曲卿一声令下，所有镇守的弟子同时倾注灵力，杀阵顿时红光大现，范围可达千里。
防护阵内的弟子吸引着无数魔族扑来，它们没有理智，因而不知惧怕，亦不知退却，魔气与红光缠绕，凄厉的哀嚎声冲上云霄，此情此景分明如同地狱一般可怕，弟子们却莫名觉得安心，而这份安心正是来自两阵中央闭目淡然的曲卿。
苍穹之上黄沙随风呼啸而过，卷走底下升腾而起的魔气，周而复始，不知疲倦。
镇守阵法的弟子轮流交替不知几回，即使身上灵力枯竭又得以充盈，可心力的枯竭却无法弥补。
他们脸上的神情从一开始的战意盎然转变成了最后的悲戚麻木，在他们看来，纵使他们坚持得再久，仍然会有竭力地那一天，等他们灵石耗尽，面对他们的仍旧是死亡，因为这些魔族人就像海水倒灌一般，无穷无尽。
就在众弟子心神颓丧之时，忽而天降异象，引得他们惊呼。
“那是什么？”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天上黄沙散开，展露出神圣的光芒，一道仙姿飘渺的身影缓缓降落，容貌俊美无俦，不似凡人。
“是仙人！”
有弟子不禁露出虔诚的姿态，双膝跪地，“是仙人显灵来救我们了。”
修仙界素来不乏仙人下凡拯救苍生的传闻，可他们这些年轻的弟子自然从未见过，此刻都是不敢置信，又碍于仙人的威严，一一跪下。
曲卿感受到魔族军队逐渐退去，口中溢出一口浊气，慢慢睁开了眼，也抬头向上望去。
魔族军队的退去让弟子们欣喜若狂，得救的事实让他们更加虔诚地跪拜。
“谢仙人慈悲为怀，救我等于水火！”
“谢仙人慈悲为怀，救我等于水火！”
“谢仙人慈悲为怀，救我等于水火！”
悬浮在空中的仙人缓缓垂目，对弟子们的恩谢声充耳不闻，反而对上了曲卿的目光。
只一眼，曲卿便觉得寒冰侵心，血液凝结，凉意传遍了四肢。
几乎是她拔剑抵挡的瞬间，仙人拍下了足以毁灭山河的一掌，霎时，弟子们都被力量的余波掀出百米开外，俱是七窍流血，受了极重的内伤，若再来一次，他们定然没了性命。
前一刻还是救世主的仙人猝然变成了冷酷无情的敌人，这一变故让弟子们心生茫然。
“曲卿！”
“曲师妹！”
楚莫和季雁山同时惊喊出声，不顾身上各处密密麻麻传来的疼痛，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朝尘烟中心跑去。
作为受力中心的曲卿所承受的威力远远大于他们，纵使她是雷灵淬体，终究还是凡人之躯，抵不得仙人的力量。
她单膝跪在地上，只凭借着苍灵剑稳住身形，视线被血雾笼罩，胸口一痛，顿时呕沥出一口鲜血。
“呵，真的是你啊。”
“久违了，天灵。”
虚冷的声音自上而下，灌入底下每一个人的耳中，他们迷惑不解，天灵是谁？
曲卿猛然抬起头，这位仙人是冲她来的！可是，为何？
望见她眼中的惊诧，仙人似乎有些愉悦，垂下的目光里带着莫名的兴味。
“你忘记了一切啊，真可惜。”
“不过，无知地死去也很不错，至少没那么痛苦。”
他说着自顾自地笑了一下，看向曲卿的视线变得阴冷无比，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曲卿闭了闭眼，眨掉眼中流出的血液，撑着苍灵剑缓缓站起身，她不知此人为何而来，又为何要杀她，可她不知道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早就习惯用一身坚硬去面对。
只要心无畏惧，一切都不过是虚无，死亡亦是。
她仰头看了那仙人一眼，这一眼平和无波，让他无端生了恼怒，一挥袖便是浩瀚恐怖的仙力袭来。
曲卿不退反迎，全身灵气逆流而出，倾注在苍灵剑上，刹那间碧光拂过大地，冰霜席卷万里，天上亦是天雷滚滚，天光大现。
一剑灵晔，一剑洛泽，世间问苍灵。
季雁山下意识地想着。
又被曲卿接下一击，仙人的脸色不大好看了，同时天上闪烁的雷霆之意让他有些忌惮，若是引来天道......
思及此，他脸色变了变，直接挥下数道仙力，不留余地。
曲卿瞳孔一缩，定了定因为疼痛而不受控制发抖的手，再次抬起苍灵剑，然而这次，有四道身影挡在了她身前。
“不要！”
曲卿伸出手去，散出几道灵力接住他们掉落的身影，她不惧怕死亡，可她不愿将之带给珍惜的人。
她头一次露出仓惶的神色，方才定住的手重新发起抖来，所幸，他们都还有气息。
那仙人也不知是怎么了，竟呆在空中没了动作，似是出了神，任由曲卿去救人。
曲卿当即给他们塞了几颗还命丹，这还命丹是十阶极品，药效有起死回生之能，四人呼吸很快就重新变得顺畅。
只是……
她捏住雪初晴的手腕，灵力在他体内流窜，片刻，她睫羽颤了颤，雪初晴的怒佛金身碎了。
曲卿愣在原地几息，目光一一扫过身边昏迷不醒的楚莫，季雁山，顾若怜，忽而抬头望去，目光沉郁，带着她许久不曾感受到的怒意。
这股怒意太过滚烫陌生，挤在胸腔内让曲卿不适地放轻了呼吸。
那仙人被她的目光刺激，回过神来，手虚空一握，曲卿便被一股强悍地力量裹挟着向上漂浮。
曲卿自是不肯任人宰割，心中的怒意让她再次抬起了剑。
但下一刻，仙力穿透了她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