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殿堂内,灯火明亮,然而四处封闭,无流风穿过,显得沉闷。
殿中心空旷处,三人蹲在地上,架起火,烧着一个精致透亮的玉丹炉。
慕容枫看楚莫手忙脚乱地往丹炉里加着药材香料,颇有些生无可恋,“到底还要多久!”
楚莫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别催别催,曲卿你闻闻这味道对不对?”
曲卿犹豫了半响,才轻轻嗅了一下,眸光微微发亮,“似乎有些接近,差一些腥气。”
楚莫闻言,顿时信心大增,将玉丹炉里的东西倒出,又在地上乱七八糟的香料和药材中挑挑拣拣,重新架火烧炉。
慕容枫用手在鼻子边扇了扇,忍不住发问,“你这炼香术,当真是跟藏香真君学的?”
“传闻藏香真君一香惑千人,炼出来的香味,让人闻了之后流连忘返,欲罢不能,如同人间的瘾君子般失了神智,也备受女修追捧,可你这,不仅手法拙劣,味道也让人难以忍受。”
楚莫为自己辩解,“我在师尊座下也不过四年,这两年又在外奔波,哪里有时间去学。”
“况且师尊只授予我上清心法与火翎刃,根本不肯教我炼香术,这还是我自己偷学的,再者,这是炼妖气,又不是要炼香气。”
曲卿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吵闹,长长叹息一声。
自从他们决定伪装妖族之后,她与慕容枫便想方设法找来了三套红袍与面具,而妖气自然就交给了信誓旦旦的楚莫,可没想到他的炼香术只是初入门,这一捣鼓就是好几天,整个殿堂里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味道,得亏那些红袍人不来瞧。
祸害浪费了不知多少药材香料之后,楚莫终于炼出了像模像样的香丸,他将香丸捧在手心,颇有些得意,“小爷我天赋还是可以的,这香丸吃下去后就会散发出一种类似妖气的香味,迷惑那些小妖不是问题。”
曲卿拿起一颗端详,模样有些丑陋,也不圆润,按照炼丹的眼光来看,是极其劣质的品相,“香味能支撑多久?”
楚莫摸了摸下巴,思索一番,“大概七八天吧,没事,多得很,味道淡了就吃一颗。”
他将玉丹炉里的丹药一股脑倒出来,分给了曲卿两人。慕容枫捧着满满一手香丸,闭了闭眼,觉得伪装妖族这个主意实在不怎么样。
曲卿率先吃下一颗,味道有些出乎意料,带着一股清香的甘甜,像是糖豆,不过她一回想楚莫浪费的药材都是些极其珍贵的东西,也就不奇怪了。
楚莫将玉丹炉捧起,“这个还给你。”楚莫和慕容枫两人都不擅炼丹术,自然也就没有丹炉这种东西,这玉丹炉是曲卿常用的炼丹炉,那些药材也是曲卿提供的。
曲卿瞥了一眼,稍稍顿了一下,“送你吧。”这丹炉被楚莫使过之后,那股清爽的药香便成了沉闷的香料味,已经不适合再用来炼丹了。
楚莫眉头挑了挑,毫不客气地将它收入囊中,这玉丹炉可是上好的丹炉,不要白不要。
收拾好一切,三人披上红袍带上金面具,曲卿熟练地解开阵法,却不想开门便是一位红袍女子盈盈而立,两人四目相对,曲卿正要出手,却见她忽然神情呆滞。
曲卿回过头,果不其然,楚莫的双瞳已经变成瑰丽的幽蓝色,他的上清心法倒是越发熟练了。
这红袍女子是时常为楚莫压制火灵力的那一位,楚莫轻车熟路地迷惑她的心神,让她原路返回。
三人快速离开,穿入过道中,殿堂内的气味也一同带了出来。
“奇怪,怎么忽然妖气浓郁了许多,哪位大人回来了?”
不远处几位红袍人驻足疑惑。
“管他呢,还是赶紧把那几个人修找出来,不然我们可没好下场。”
他们又匆匆离开,完全没发现身后多了三个影子。
另一边被楚莫所惑的红袍女子乖乖顺顺地回到了自己的房屋,关上门的那一刻,她陡然惊醒,有些恍惚,意识告诉她,她已经完成任务回来了,可她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抬起白皙纤细掌心却有些粗糙的手,她有些疑惑,什么时候,她的功力上涨得如此厉害,压制了那容器体内的火灵力之后,功力竟然分毫不损。
她有些莫名的不安。
而曲卿三人,早已混在巡行队伍里远去。
这座地下宫殿比想象中还要大,曲卿面具之下眼眸明亮如镜,一寸寸打量着周围,心中暗暗吃惊。
这座宫殿,莫不是已经把南海底下都掏空了。
“等等,你们几个,去那边帮忙。”他们跟随的红袍人忽然转身,指着他们几个,示意他们往左边的过道走去。
曲卿转脸,只见那边灯火幽暗,过道的尽头漆黑一片,仿佛是一只巨兽张大了嘴巴,等着人自投罗网,渗人得很。
“磨叽什么,现在正是忙的时候,别耽误了大事。”那人不耐烦地催促。
曲卿脚步微动,规规矩矩地往那边走去,慕容枫和楚莫跟在她身后,同行的还有两位妖族人。
这个过道的尽头不是那些华丽的殿堂,反而是粗糙滑湿的石阶。
石阶螺旋而下,两壁之间镶嵌有亮度不一的蓝色莹石,波光潋滟,仿佛进入了海底世界。
暗红的长袍在黑沉沉的石阶上拖曳而过,光影闪烁之下,袍子似乎被弄脏了,又宛若一尘不染。脚尖踢飞了稀碎的石子,带来声声细响,将安谧的环境变得喧嚣。
走了约莫一刻钟,众人才到了石阶底下,这是一个岔路口,有三个一模一样的洞口。
“怎么不走了?”后面一位妖族奇怪问道,挤开楚莫,自顾自地往前走,拐进了左边的洞口。
他们快步跟上,楚莫腹诽,这朱雀好歹也算是百鸟之王,本该翱翔于天空,如今却学那地鼠在地下打洞,难不成天仙做不了,要做那地仙。
曲卿走着走着,渐渐发现了不对,空气中的魔气似乎越来越浓了。
穿过长长的隧道,众人来到了一个偌大的山洞。
曲卿瞳孔骤然一缩,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数不清的牢笼堆积在山洞里,铁筑的牢笼里有的关押着修士,有的关押着妖兽,红袍人与魔族人在牢笼外边穿梭,时不时看一下牢笼里的情况,牢笼里有的修士还在咒骂,有的却已经神情萎靡,脸色苍白不知死活,妖兽也一样,不停地传出痛苦的呜咽,整个山洞里妖气与魔气弥漫,像是死亡的味道。
曲卿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着,对上牢笼里修士无神的目光,心里如同被冰水浸漫。
她缓步走到其中一个牢笼旁,牢笼血迹斑斑,里面的人昏迷不醒,血腥味与海腥味夹杂着飘出,他应该是常年生活南海的修士。
曲卿伸手捏住他的手腕,灵气流动,探入他的经脉,他经脉之中有三股力量在交错,妖气,魔气,灵气相互争斗,腐蚀着经脉与肺腑,如果继续放任这三股力量纠缠,无需多久,这个人就会死去。
她指尖金光微闪,一张金黄的驱魔符便贴在了那人身上,那人原本惨白的脸顿时皱在了一起,露出痛苦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舒展开来。
曲卿面色有些冰冷,朱雀妖族当真是胆大妄为,将妖气魔气灌入人修体内,莫不是想创造一个新的种族!可这世间半人半妖的存在不乏,他们为两族不容,修行更是阻塞难行,朱雀妖族难不成以为自己能做到那违背天理常伦的事情吗?
她的目光划过那些奄奄一息的妖兽,同族相杀,又何其悲哀。
“砰!”
“砰!砰!”
忽如其来的爆破声让山洞里的妖族与魔族皆是一惊,随即一声哨响,大部分妖族与魔族都飞快离开,似乎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曲卿愣了一下,抬头朝声音的来处望去,这个声音似乎是徐天欢火器子的声音,他们也来了?
楚莫与慕容枫对视一眼,看向曲卿。
曲卿微微蹙眉,看了山洞里仅存无几的红袍人与魔族,长剑出鞘,寒光一闪,剑气纵横,他们来不及反抗,便已经没了声息。
又是一剑,牢笼全部被震碎,还有意识的人慌忙爬出,不知所措地看着曲卿,她一身红袍,看起来是那些妖族的同类,为何要救人。
曲卿眼眸瞥了一眼洞口,回过头沉声道,“诸位还是趁乱快快离去吧。”那些妖族与魔族随时可能回来。
有人慌不择路地离开,有人选择带走同伴,三三两两地结伴而去。
曲卿递给楚莫与慕容枫一沓驱魔符和丹药,示意他们救人,余光一瞥,见一人举刀砍向一只瑟缩的妖兽,她眉头一皱,举剑拦下他的攻击。
“阁下何意?”
那人先是被曲卿冰冷的目光吓到,而后又一脸愤怒与憎恨,“这些妖族害了我们那么多人,我杀它可有错。”
曲卿垂下眼眸,“这些妖兽与你们一样都是受害者,何必为难。”这些妖兽体内虽然有魔气,许多已经失去理智,但终究不曾沾染人命,是无辜的,驱逐魔气便可。
那人并不罢休,“他们迟早会伤人,我不过是防患于未然。”
妖族此番的确将人与妖的处境推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曲卿紧紧皱眉,正欲说话,却见那瑟缩的妖兽缓缓蹭到她的腿边,露出哀求的神色。
她叹息一声,“这些妖兽生了灵智,不日便会化形,为天道所认可,它们不曾杀人,你却杀了它,你会背上因果,于你的修行有大碍,你确定你要付出自己的未来,为人族铲除所谓的祸害?”
那人一听,手中的刀顿时颤抖了一下,变得犹豫起来,最后神色不明地离开了,他哪里是想为人族铲除祸害呢,只是被妖族所擒折磨,心有不甘,便想找一个泄火的对象。
楚莫有些讶然,曲卿这个人素日待人温和纯善,他一直以为,她是因为常年闭关不曾接触过人的丑恶,故而有一腔真意,可今天她这番话,直戳人心,她并非是不懂人心的天真,相反,她似乎看得很清楚。
慕容枫抿了抿唇,早在那日海边,他便知道曲卿的不同寻常。
曲卿沉默,她倒是许久不曾说过这样的话了,前世从人间回来之后,便避世不出,说是与世无争,现在想来其实不过是逃避,逃避看见人间的丑恶,所谓是是非非也懒得争吵,她倒是忘了,一个人不能改变世间的是与非,但总该有自己的是与非。
她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心脏却仿佛遇到了新鲜的血液,微微跳动起来。
等到将山洞里的人与妖兽都救出之后,曲卿三人便往着声音的来处赶去。
待他们从像地牢一样的山洞里跑出时,便发现外面一片狼藉,许多过道已经崩塌,像是经历过一场大战。
曲卿看了看那些痕迹,有些像是火器子爆破造成的塌方,有些却是灵刃或者剑气割断,切口平滑,他们一行人之中只有曲含辛修剑道,可这些切口看起来不是她能做到的。
看来跑到宫殿里的,不只有徐天欢一行人。
“砰!轰隆!”又是一阵倒塌的声音,身边有数道红影掠过,三人立马运气跟上。
经过数座废墟之后,他们跟着那些红袍人进了另一处空间。
空间的中心有着一个大祭台,上面刻画了怪异的符纹,顶上的山壁不知被谁打破了,微黄的日光倾泻下来,照亮了这一片空间。
祭台前方有长长的阶梯,拾级而上,便是一张巨大的石椅,雕刻了恢宏大气的祥云纹路。
而祭台四方,此刻站满了人,装扮杂乱不一,皆是来自各路的修士。
曲卿放眼一扫,便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紫天宫林开宇几人,驭兽宗羽涅真君与他的小童,青云宗顾若怜与一众弟子,这三方人最为显眼。
而许久不见的雪初晴竟然站在青云宗弟子当中,双眼半合,唇色发白,气息不稳,像是受了极重的伤。
身边的曲含辛一脸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