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明月高悬,繁星相簇,如水般的光芒洒在西陆起伏的大地上,只看那静树默草,西陆似乎还很宁静安详。
千照阁一处厢房里,灯火摇曳。
在螭煊和慕容枫的话音落下后,厢房里就陷入了寂静。
西陆有四境,东蜃,孤华,幻羽,云水。
表面看似平和,实则割立分明,领地之间绝不可互犯。譬如东蜃境,非青龙王族下令,外境者不得擅入,如若有违,视为试图挑起战争之举。
莫看螭煊,山君,雪冥水三位妖王后辈在流云学院时如影随形,仿佛亲密无间,事实上,几百年来,他们也只在万花节的中都见过几面。
而他们这些外来的人族,想要进入四境,同样需要获得各境王族的许可。
“不论是哪位妖王,都不会允许你们在他们的领地横行无束。”螭煊如是说道。
季雁山微微蹙眉,眸中思绪如潮。
此时门扉倏然叩响,众人望去,九绯推门而入。
她头上的毛耳朵和身后的大尾巴都收了起来,一身绯色长裙,红唇白肤,与人族女子无异。
九绯显然特地为此事而来,一进门便直奔主题,“我听闻你们已经得到了角斗场来往妖族的名单,特来看看。”
季雁山回道,“劳姑娘挂心了。”
九绯细长的眼眸转动,眸光流转,“你们似乎有些苦恼。”
季雁山轻叹一声,斟酌了措辞细细将苦恼诉来。
听罢,九绯神思一动,“若要大兵大军地进入四境,四位妖王自然不会同意,可若以朋友之名探望几位殿下,想必不会太难,流云学院同窗一场,几位殿下也不会袖手旁观吧。螭煊殿下以为?”
“那不如东蜃境就由曲卿姑娘走一遭如何?”螭煊淡淡扫了九绯一眼,眼中深邃,意味不明。
九绯脸色如常地任由螭煊打量,口上关心地说道:“螭煊殿下已经同意,凶手在外,时间越长,变故越多,诸位慎思。”
楚莫微微扬起了眉,目光不经意和曲卿对上,她神色淡漠,眸中平静无波,楚莫实在看不出什么。
宽敞明亮的屋子里,曲卿坐在最角落,始终默默听着他们商量,直到现在才抬起头来,“好。”
似乎是意外于她的干脆,螭煊愣住了,准备好的说辞留在了肚子里,反倒让他自己难受。
一番商议之后,他们送走了两位妖族,楚莫摇了摇扇子,“他们想做什么?”
虽然他们认为角斗场是最有可能的下毒之地,但不代表着他们的目光就局限于角斗场,而九绯的异常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慕容枫抚着轻风剑,冰凉的冷意从莹白而轻薄的剑身上传来,一瞬间刺进了心脏。
“不论他们想要做什么,用人命来铺路,是他们最错误的选择!”
修士道途有千灾百难,他们可以死在秘境里,可以死在与敌人的厮杀中,也可以死在妖兽口中,但独独不能枉死在这些阴谋诡计里。
强烈的杀意从他身上散出,楚莫咽了咽口水,“冷静...冷静.....”
“无缘无故杀害一个无名子弟,究竟能达到什么意图呢?”季雁山脸上满是困惑不解。
“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吗。”楚莫说道。
季雁山睁了睁眼眸,看向楚莫,忽地反应了过来。
楚莫:“我们所有人都对此困恼。”
季雁山扶住额头,长长叹了一口气,最近事情繁多,他一时之间竟不能反应过来。
“事情是从去了结界开始的,看来有人不太乐意让我们进去。”顾若怜说道。
楚莫若有所思,“会是谁呢?”
“总归不是青龙妖王做戏愚弄我们。”
季雁山提起另一件事情:“螭煊为何独独点了曲卿师妹一个人?他在打什么主意?”
曲卿想了一下,回应道:“他和这件事应该没有关系。”
对于螭煊的敌意,曲卿不可能没感受到,她也还没忘记狼妖的事情。
孽缘罢了,曲卿暗叹一声。
“啊...这样么。”季雁山想了一下,“苏道友的丹药尚未炼制成功,距离结界修复也还有一段时间,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去探一探这暗中隐藏的第三人。”
“东蜃境,我一人去足矣。”曲卿说道。
季雁山犹豫,“是否有些过于危险。”
纵使曲卿曾是不可一世的灵玉真君,如今甚至入了化神境,可在这完全陌生的西陆,能够摧毁她的危险可太多了。
而知道曲卿更多秘密的楚莫几人不由对视了一眼。
楚莫笑了笑,收起扇子,“季师兄,曲卿可真不需要我们担心。”
季雁山目光闪了闪,见他胸有成足的模样,也没有再多说,“是我多虑,不过还是要多加小心。”
曲卿淡淡出声,“嗯。”
“好,那东蜃境就拜托曲卿师妹走一趟了,慕容师弟,你与我去孤华境,楚师弟,你与雪禅子去幻羽境......”季雁山一一决定,“若怜,云水境的就拜托你了。”
“雪禅子,实在抱歉,又将你牵扯进来了,楚师弟我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季雁山满眼歉意地看向雪初晴。
雪初晴摇头,“我与他同行几载,已是朋友,不必言谢。”
楚莫努努嘴,他就看起来那么不让人放心吗。
“曲卿。”呆坐在一旁的第五沧泽忽然轻声唤道,见曲卿看了过来,便有些紧张地搅了搅手指,“我想要去云水境。”
曲卿凝视他片刻,“去吧,小心。”
她没有问缘由,第五沧泽自从离了天守谷跟随在他们身边,便一直随他们心意行动,从来没有过自己的意愿,像是一个影子,但他是第五族人,是她亲手创造的,给这修仙界的一张底牌,他应该不止于此。
楚莫揽过第五沧泽的肩膀,“我们不在身边,想我们的时候可不要偷偷哭鼻子啊。”
第五沧泽瞬间爆红了脸,“怎么可能。”
楚莫挑眉,张口便道,“我可是看见过......唔唔唔!”
第五沧泽听到开头就觉得事情不妙,连忙抬手死死捂住了楚莫的嘴巴,避免他抖落自己的糗事。
楚莫瞪着他,不停扒拉着他的手,但始终未能挣脱。
第五沧泽的力气可避比他这个娇生惯养的灵修大多了。
“唔唔唔!唔唔唔!”
放开我!不说了。
读懂他的意思,第五沧泽警惕了一下,才慢慢放开了手,手却没有垂下,仍停留在半空中,大有楚莫再开口就继续动手的趋势。
楚莫活动了一下嘴巴,没敢继续逗他,只抱怨道,“唉,世风日下,沧泽你也变了。”
一行人之中,个个都是精明人,只有第五沧泽性格纯良又不谙世事,常常被他戏弄,可现在第五沧泽也不是那么容易欺负的了。
一旁的慕容枫实在没忍住,白了他一眼。
季雁山见状,垂眸温润一笑。
禀报了羽涅之后,几人便动身出发了。
东蜃境千山耸立,云雾缭绕,高空时有雁鸟飞过,惊呖声阵阵,回荡在山石之间。
一叶轻舟撞散团云,如同流光般掠过山之巅。
曲卿盘腿坐在轻舟上,随手翻着书籍,偶尔偏头看上一眼底下的景色,直到几块血红的山石映入眼帘,她才轻轻合上了书籍,站起身来。
她摊开手,莹白温润的玉简便出现在掌心,曲卿心神一动,手掌微微浮现灵气的光晕,玉简里的内容便缓缓出现在空中。
那是一个面目凶狠的男人,除了金红的圆眼,其他与人无异。
男人是一只火鹿妖,灵鹿本性温和无争,不过曲卿可没能从他身上看出温和的气息。
据紫天宫那几个弟子所说,他们在角斗场与火鹿妖起了些冲突,所以火鹿妖才会被列入凶手名单中。
只不过......
曲卿想起季夭身上的毒,不觉微微蹙起眉,那毒十分强悍蛮横,噬血侵心,心脏本就是人体最为重要且复杂的部位,寻常毒药入了心脉尚且棘手,更遑论这精心调制的巨毒之药,基本无解。
腐蚀心脉的巨毒之药,只曾在人间那个叫虎虎的孩子身上见过一回,季夭身上的毒发症状虽然与虎虎的毒发症状大有不同,可曲卿发现两种毒药所含的材料基本一致,皆非易得的凡物,所以她敢断定这是同一种毒药。
珍贵又罕见的剧毒,总不会因为起了些鸡毛蒜皮的冲突,就随随便便使用。
曲卿思绪只在一瞬间,抬眸观望了一下底下的景色后,收起玉简召停了飞舟。
虽然心中有定数,但曲卿还是打算依着季雁山的计划走一遭。
至于原因......她余光瞟了一下轻舟尾端挺拔的身影。
早就听说妖族保留着属于兽类的本能,生性随心,可她也没料到,螭煊会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时时盯着她,仿佛她做出一丝对妖族不利的事情,就扑上来要把她撕碎。
曲卿摇头,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直白的恶意了。
轻舟停下,曲卿纵身一跃,慢慢落在了那几块血红的山石附近。
“哼,人族就是麻烦,若只有本殿下一人,此番行程不过两个时辰的事情,何至于乘这破舟耗费一整天。”螭煊在曲卿落地之前已经到了地面,冷声道。
曲卿无奈道,“劳烦阁下了。”
螭煊嘲讽的表情顿住,没想到她是这种反应,颇有些不得劲。
曲卿不想和一个心性如小孩子的少年拌嘴,连忙转移话题,“火鹿妖生活在此类火石之中,火石不稳定,随时都有可能爆裂,我们多加小心。”
“这是本殿下的地盘,何需你多言!”
螭煊哼了一声,扭头大步流星往前走去。
曲卿得了清净,缓步跟在他后面。
她走得很慢,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与螭煊之间的距离从来没有超过五步距离。
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了一刻钟,两人进入了一条山道,山道两侧镶满了大小不一,形状不规则的血红火石。
整条山道直而向下斜,稀疏杂草的地面上有许多火石爆炸之后形成的焦黑痕迹,还有许多行走的痕迹,并非一条完全天然的通道。
山道深约五十丈,但因为是斜的,他们实际行走的距离比五十丈要多上不少。
曲卿以为山道背后会是镶满火石的山洞,却没想到会是一片地下森林。
以坚硬的土层为苍穹,血红的火石为日月,生命力顽强的植物蛮横生长,枝干褐绿的大树钻破土层向上延伸,让人望不见树顶,地面藤蔓杂草缠绕,若非光线黯淡猩红,这片景象应当是绿油油青翠翠的才对。
曲卿能感受到森林里有许多气息在转动,他们躲在暗处,似乎在警惕两个外来者。
在曲卿观察的时候,螭煊已经嚣张地走到森林深处,毫不顾忌。
“吱呀!”
螭煊一脚踩断了干枯的树枝,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面不改色,迈步欲继续前进,却猛然察觉四周有劲风传来。
螭煊眉目一冷,金眸微微眯起,抬手间青黄的焰火便朝四周飞去。
青龙妖族的火焰是异火,霸道又奇热,刹那间以螭煊为中心方圆十丈的花草树木皆化为灰烬。
“啊!”
随着一声惊恐的尖叫,暗处的动静越来越大,窸窸窣窣似有人在不停奔跑。
曲卿听到有人在小声说话。
“他的火好可怕,会把森林烧没的!”
“怎么办怎么办!”
“别愣着,快去找族长!”
……
曲卿侧耳听着,看向螭煊的方位,见他冷着脸,青黄的火焰愈来愈烈,不由地出声,“螭煊,停手!”
螭煊完全没有理会她。
曲卿见状,几张冒着寒气的符箓出现在手中,她并指捏着,注入了灵力,而后扬手一扔,“去。”
被催动的寒水符闪电般飞射至螭煊四周,贴在周围的树干上隐去的踪迹,然而寒水符的效果这才开始。
寒水符中的灵力顺着树干渗入地底,骤然在螭煊脚边升起一道水幕,将他和青黄的火焰团团困住。
螭煊瞪了瞪眼,被迫熄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