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无声对视许久，还是曲卿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误入此地，并无恶意，请问阁下是？”
老者没答话，莫名激动兴奋的光芒在眼中闪烁。
曲卿眉头不着痕迹地压了一下，再次开口，“我想离开，不知阁下可否指条明路。”
听到她这话，老者忽然笑了，笑声沙哑古怪。
“离...开？别...想了。”
他像是太久没说话了，话语间结结巴巴的。
曲卿对上他的眼眸，那是一双像是经历过万年沧桑的眼睛，古老，沉寂，灰暗。
“阁下何出此言？”曲卿嗓音温凉空灵，与老者嗓音的顿涩沙哑有着鲜明的对比。
老者听着，面上露出痴迷的神色，“好...久......没有...听...到这样...鲜活的声音了......”
老者停停顿顿地说着，声音被口水润色，逐渐流利了一些，“出不去的，你就在这里...陪我吧。”
曲卿垂眸，“阁下何以断定我出不去？”
老者神色没有丝毫波澜，一片灰暗，“已经三万年了，有很多人不小心闯入这里，但从来没有人能出去。”
“这是诅咒！”他忽然激动地尖叫了一声，但很快又颓丧下来，喃喃着，“这是诅咒...是诅咒......诅咒...”
看着老者疯魔的样子，曲卿怀疑他是在这宫殿中闷得太久了，神智已经不太清醒。
毕竟，三万年...
这样长的一段时间，让曲卿都有些心惊。
她望向周围漂浮的粉尘，没有怀疑老者的话。
三万年，能让修仙界的景象从万物凋零，生灵涂炭变成山川秀美，灵气蕴盛，诸道争锋，自然也能让被时间遗忘的物矢化为粉尘，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可与此而来的便是疑惑，三万年，这个时间卡的很巧妙，如果大致来说的话，宫殿尘封的时候，应当就在她与魔神同归于尽时左右。
这，会与她有关吗？
曲卿仔细想了一下，她的记忆没有任何遗漏，她的确是不认识这座宫殿的，也并不认识壁画中的人。
在她沉思的时候，老者又从疯魔的情绪中走出来，变成一汪死水，语气肯定道，“你出不去的。”
他已经将这当成了定论，毕竟三万年之久，从没一个人能出去。
出不出得去，曲卿自有考量，这道空间禁制的确强悍，甚至能够禁锢她无法进入菩提天境。
但她要是想破坏禁制出去，光靠目前恢复的实力，还是足够了。
她可不真的只是一个化神修士。
不过，在没有了解老者的身份和这座宫殿的秘密之前，曲卿不打算告诉老者这个消息。
她顺着老者的话接下去，“为什么出不去？”
老者阴沉沉地望了她一眼，颤巍巍地走到一旁的石墩上坐下，语气深长，“你似乎接受得很快。”
曲卿：“阁下如此郑重的告诉我这个消息，我怎能视若无睹，至于到底能不能出去，自然还得我了解了原因再想办法。”
老者好像并没有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纵使曲卿水灵灵的，看起来是不是个凡人，他也没有生出希望。
他已经等待太久，希望一次次萌生一次次落空，失望积攒到最后，只剩下绝望罢了。
曲卿收敛了一身锋芒，气息温和无害地靠近，“阁下说这座宫殿已经尘封三万年之久，可我观宫殿内并无其他活物，不知阁下是靠什么活下来的？”
在老者的话语中，明显不只曲卿一个入侵者，可现在这里也只有老者一个人，那些人没有出去，那想必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为何唯独一个没有任何力量的老者活了下来，就算是依靠外界误入的活物生存，这种意外可能千百年才会发生一次，能活一时，却不可能如此幸运恰巧地活三万年之久。
老者哼哼了两声，“我自然不是依靠外物活下来的，也只是一个凡人。”
曲卿挑眉，老者袒露自己是个凡人，又透露自己不靠外物活了三万年，这不是明着告诉别人，自己身上有秘密有宝物么？
他并不害怕被人杀人夺宝，有恃无恐。
曲卿莫名对这个宫殿的秘密感兴趣，好奇问道，“阁下究竟是为什么被困在这里，方才一路走来，我看到许多壁画，那是出自阁下之手？”
老者双手交叠撑在身前的拐杖上，或者说是权杖更为合适，他惊异道，“你不好奇我是凡人，却能活这么久么。”
曲卿：“这是你的秘密，你可以选择告诉我。”
老者：“小女娃，你很精明。很多人知道自己无法出去后，都崩溃了，见我身上有长生不死的秘密，都想着要杀掉我，取而代之。”
“你不想要吗？”
曲卿摇摇头：“生死有命，若只能困于此地，得到长生不死，又有什么意义？”
老者捏紧了权杖，神色悲戚，“是啊，没有用...没有意义......”
他悲伤了好一会，才又看向曲卿，“你对那壁画感兴趣？”
曲卿点点头。
“反正也出不去了。”老者叹了口气，“我就给你说说吧。”
“这是三万年前万花国发生的一件事。”他的语气惆怅，“最初的最初，也只是一个公主看上了一个读书郎的故事罢了。”
曲卿净心聆听。
万花国那一年，有个读书郎进京赶考，他不仅才华横溢，容貌也俊秀无双，一下子就让京城里无数女子倾心，连公主也不例外，她对读书郎展开了猛烈的追求。
奈何读书郎一心只读圣贤书，始终回绝公主的心意。
公主一气之下，直接请旨赐婚，利用皇家施压。
那时的皇帝是公主亲哥哥，对她宠爱至极，当即赐下了婚令，而当时读书郎殿试的成绩本该是第一名，却因为这道婚令，因为皇帝的私心，只能得个探花郎的名头。
读书郎铁骨铮铮，不肯屈服，寒雪九天之下，跪在皇宫外，三天三夜，生生冻死了。
最后公主见他死了，却也只是叫人草草裹席葬下便罢了。
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读书郎死后化为厉鬼在人间徘徊，遇到了一花妖，花妖助他修炼，两人搅得万花国民不聊生。
公主再见读书郎，占有欲激发，命令国师将读书郎束缚在她身边，并与国师施法杀死了花妖。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曲卿蹙眉，“接下来呢，那读书郎没有报仇？”
老者摇摇头，“他只能一辈子被束缚在那个公主身边罢了。”
曲卿侧目看那些壁画，也许老者自己也没发现，在刻画的时候，读书郎最后的模样，并不是一个鬼魂的形象，也不是一个弱者的形象。
他说的故事显然不是本来的真相。
“你便是那位国师吧。”曲卿目光落在他手上的权杖上。
老者古怪地笑了两声，随后说道，“是啊，当年公主陛下施压，万花国百姓也民不聊生，我不得不杀死了花妖。”
曲卿：“真是这样？”
没想到只是一句反问，老者忽然暴动起来，“就是这样，他们死了都死了！”
“就该这样！”
他神智混乱起来，口中只反复说着这一句话。
曲卿没再说话，她意识到，老者或许并不是不想说出真相，而是在漫长的岁月中，他神智已经模糊，可能早已分不清什么是真相。
她去看了老者藏身的地方，那只是一个挖掘出来的简陋地洞，可能是老者无聊的时候挖掘的，里面只有一些乱七八杂的石头。
她退出来时，老者已经平静下来，“别看了，出不去的。”
“在你死之前，多陪我说说话吧，我想知道外面的世界变成什么样了。”
老者说道，料定曲卿已经无路可退，只能向无数前辈那样不甘死去。
曲卿看了他两眼，“抱歉。”
没想到老者再次暴躁起来，“我让你过来陪我说话！”
这位老者的脾气可真是不好，曲卿无奈，但也没空再理他了。
她直接无视了老者，唤出苍灵剑。
老者神色一凌，“你想杀我，我告诉你，不可能的！”
虽然嘴上说不可能，他却是慌张地站起来退到了角落里。
曲卿：“......”
看来他被杀就是不死也不会好受。
曲卿没有在意，苍灵剑威势激增，如浩荡江海翻涌，在老者聒噪又夹杂着惊恐的咒骂中一剑劈向上空的殿顶。
霎时宫殿晃动，禁制也松了松。
老者突然安静了下来。
曲卿估摸着这样一剑剑去劈会耗费不少时间，于是剑引渡雷，又利用雷系攻击符箓加持。
她将天灵之力倾注其中，一剑挥去，宫殿内看只是灵波微动，宫殿之外，苍穹之上，却是雷霆万钧。
恐怖的紫雷自九天迅疾劈下，直接将宫殿劈穿，连禁制也被粉碎。
曲卿捏着防护符，幸免于被土块埋没的灾难。
等尘烟散去，曲卿抬头看，却意外地看到了一道人影。
来人容貌瑰丽，狭长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凉凉开口，“天灵尊上闲来无事跑来这劈我老巢？”
竟是云上涧。
曲卿懵了，“啊？”
她下意识扫了一圈周围的废墟，“这是你的宫殿？”
云上涧：“这是我未飞升时的旧宫。”
他说着，眼中却也没有多少惋惜，反而锁定了缩在一角的老者。
他目光深邃，“国师大人，又见面了。”
老者自从看到他出现之后，整个人就跟傻了一样，盯着他瑟瑟发抖，此刻面对云上涧的问候，也只是抖得更厉害，一言不发。
云上涧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看向石床上的尸骸，像是认出来她是谁了，“三万年，你倒是将她的尸骸保存得好，是在怀念什么吗？”
老者说不出话来。
云上涧一挥袖，那具摇摇欲坠的尸骸彻底变成一小堆粉末。
末了，他一伸手，老者便被他吸在手里。
“此人我就带走了，这座宫殿不过是伤心之地，毁了便毁了。”云上涧忽的往一旁看去，“不过你或许会有些麻烦，毕竟这里也是天宫主殿的范围。”
“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定能解决。”
“剩下的，待诸事皆宜，我会一一告诉你。”
抛下这话，云上涧便带着老者直接消失了。
曲卿飞出废墟，遥望四周，除了脚下被劈毁的地方，四周莫不是繁华瑰丽的建筑，看起来的确是天宫。
天宫居然在云上涧的旧宫顶上。
这难道是什么风水宝地？
曲卿叹了口气。
但远处已经有不少气息在飞快靠近，她四下一看，挑了个狭窄偏僻的小道藏了进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的，劈了这么大一个坑。”
“难不成是有人闯进来了？”
“这可怎么办？”
“赶紧去找啊，红鸢大人大事在即，莫要惊动了她。”
……
前来查看的都是修为不浅的厉鬼，少说也是霖冬境界，居然都称呼红鸢为大人，看来红鸢的地位实在不低。
曲卿暗中思量着。
“发生什么事了。”忽然有一道阴柔的男音响起，众厉鬼停下了讨论，沉默了好一瞬。
半晌，才有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接话，“哟，这不是常魅吗？听说你在修仙界办事不力，被王上责骂了好一番，都被关禁闭了，怎么有空出来溜达。”
“哼，关你们什么事！”常魅似乎有些生气了。
“哎呀，你就别触他霉头了，一起办事，红鸢大人屁事没有，还大张旗鼓地办什么招亲，他心里能高兴吗？”
一厉鬼戳破了常魅的心思。
常魅语气不虞，“行了，不要再时刻提醒我这件事。”
“刚刚的惊雷是怎么回事，你们查了没有？”
“我们也是刚到，这不正要去查吗？”
“既然你出关了，这事不如就交给你了，完成这件差事，也好在王上面前回脸。”
常魅许久没有接话，似乎是在衡量利弊。
“行吧，诸位有发现什么异常，也要同我说说。”
“那是自然的。”
几只厉鬼在周围扫荡了一圈，没发现藏在小道中的曲卿，便施施然地离开了。
确认他们走后，曲卿才撤去利用灵空镜布下的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