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卿回到临风城后，是在曲府自己的阁楼里见到段云的。

“娘亲。”曲卿轻轻唤了一声。

段云今日恰好闲来无事，便想着来看看曲卿的房间，打扫打扫，兴来之时，也会添置一些装饰。

此刻听到曲卿的声音，不敢置信地回过头。

她一转眼，便撞进了曲卿的眼眸。

她总是波澜不惊的，段云以前就想着，自己的女儿果真天命所归，天赋不凡，小小年纪就已经处事不惊。

可直到曲卿的身份大明，段云才明白，那是经历过一切的眼神。

她有些踌躇，但这踌躇在看见曲卿眼中的小心翼翼时，蓦然消失不见。

这样的曲卿似乎与幼时的她并无区别。

她一直是她。

大概就是满心期待着，却又害怕拒绝，因此极有分寸地站在边缘，仿佛只要段云露出一丝拒绝或防备的神色，她便会知趣地退开。

就是她这样的神色，让段云一次次心软心疼，这次也不例外。

“你还知道回来！”段云上前死死抱住曲卿，“娘亲多想你啊。”

曲卿回抱她，声色温柔唤道，“娘亲。”

温暖的感觉缓缓流淌着。

身为天灵的她，是天地间孤独的异类，非神非魔非人非妖，只是一缕虚无缥缈的魂魄，唯有同为异类的玉遥相伴。

身为灵玉的她，自记忆起，就在流浪了，只幸运地遇到了师尊，遇到了清绝子和迟雨。

只有身为曲卿的她，似乎拥有了一切。

她的天命注定了她的孤独，但成为人的那一刻有了情，她也想贪恋片刻。

不多不少，一刻便好。

她将头枕在段云肩上，心里默默留恋着。

段云拉着她讲了临风城许多琐碎的事情，比如府里来了什么人走了什么人，也讲了许多重要的事情，比如曲洛天和曲风逸已经在为家主之位作训练。

本来这家主之位该是曲卿的，但曲卿并无意向，早早便已同曲舟商量好。

曲舟没有强求她。

这家主之位便落在了同为单灵根的曲洛天和曲风逸身上。

“相较于风逸，洛天更加沉稳冷静，我倒是更看好他。”段云如是说道。

曲卿了然，看来这两位的胜负已经初见分晓。

闲聊之中，曲卿同段云说了白月的事情。

段云乍然听到白月的名字，神色浮现了几分恍惚。

几百年对于一个强大的修士而言，可能什么都没改变，但到底过去了人间几百个春秋，是凡人几生几世的时间，情总会随岁月而淡忘。

段云：“她给你，你便收下吧。”

曲卿应着，“好。”

曲卿在临风城呆了六天，才在最后一天碰上曲舟出关。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顿饭，最后离开时，连曲落落姐弟和曲风逸都来相送。

曲卿有些无奈，她只是鬼界跑一趟，又并非是去赴死，兴师动众的倒叫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父亲，如今时局多动荡，一定要多加小心。”曲卿心忧地说道。

曲舟道，“你的父母亲可是渡劫修士，放眼修仙界有几人能匹敌？该小心的是你啊。”

曲卿笑了笑，“我会多加小心。”

她其实并不担心修仙界有谁能对曲家不利，她担心的是，不属于修仙界的力量。

曲家与她有了牵扯，她已经无法看清曲家的命数，只希望能够平平安安。

告别了父母，曲卿便与慕容枫在听雪镇碰了面。

慕容枫一如既往地冷着脸，但曲卿能感受到他的心情格外低落。

看起来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本身出现在这里，就已经代表了谈判的结局，慕容堰定是同意了的。

“发生什么事情了？”曲卿问道。

慕容枫摇摇头，“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有些事情还不能想明白...走吧。”

曲卿了然地点点头。

季文柏是利用一个上古法器打通两界通道的，法器金光大盛之时，天上出现了一个漩涡，漩涡里是恐怖交错的闪电。

纵使三万年前定下了六界不通的规矩，通天传也抹去了很多事情，可历史存在的事物却不可能就此消弭，六界不通的规矩只能阻挡一部分人而已，曲卿目光微微波澜。

等到即将进入漩涡，慕容枫才想起什么，“玉遥怎么不见了人影。”

他习惯了曲卿和玉遥形影不离，此刻不免觉得奇怪。

曲卿：“他去找一个人。”

慕容枫疑惑，“一个人？什么人？”

“自然是小爷我啦！闯荡鬼界这样有趣的事情怎么能不叫我！”

张扬又欠揍的声音传来，不是楚莫又是谁？

楚莫站在剑上，高兴地冲他们摇晃着手，玉遥从他身后翩然落下。

玉遥：“季家主不会介意多个人吧？”

季文柏顿了一下，“...不介意。”

楚莫嘿嘿一笑，“晚辈楚莫，见过季前辈。”

他下了飞剑，勾住慕容枫脖子，“嘿，慕容师弟，肯定很想很想你师兄我吧。”

慕容枫：“......”

“请自重。”他语气冷淡，随后将楚莫无情推开。

“啧。”楚莫捂住心口，“不过两月不到，难道你就忘了我们曾经的生死相依，情意绵绵了吗？”

他声情并茂，潸然泪下，一旁的季家弟子禁不住投来怪异的目光。

慕容枫忍无可忍，给了他脑袋一暴击，“闭嘴！”

“啊！”

却没想到楚莫被他打了之后竟然直接厉喊一声，捂着脑袋蹲在地上，异常痛苦的模样。

慕容枫吓了一跳，但又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你干什么，又在做戏？”

玉遥凉飕飕地开口，“他前几日受了伤，正好伤到脑袋......”

他语未尽，慕容枫心就提了起来，硬邦邦地关心道，“喂，你没事吧？”

他半蹲下去扶楚莫，碰到楚莫一瞬间却发觉不对，楚莫已经一把将他拉下，抓着肩膀摁在地上。

楚莫单膝抵住慕容枫的腹部，将他控制住，一手去捏慕容枫的脸，口中狂笑，“哈哈哈，这你也能被骗到，口是心非的家伙，分明就是关心我。”

慕容枫涨红了脸，眼中发狠，干脆屈膝给了楚莫臂膀一击，楚莫力道不及他大，整个人顿时摇摇欲坠，慕容枫抓紧这个机会掀翻了他，站起来。

楚莫又一把抓住他腿，企图让慕容枫失去平衡，两人就这样你一拳我一拳打起来。

到最后还是曲卿觉得不能继续耽误时间 ，才上前将两人分开。

慕容枫冷哼一声，“突破元婴又如何，身手还是这样差。”

楚莫不服：“我是个灵修，你是剑修，光比身手，我自然是比不过你的。”

“不思进取。”慕容枫不觉得灵修就可以不顾身手，他又看向玉遥，“你什么时候也跟他玩这些愚弄人的把戏了？”

要不是玉遥那句话，他还不会被楚莫骗。

玉遥一脸无辜淡然，“我说他伤到了脑子，又没说他是怎么伤到脑子的，疯了傻了，不也是伤到脑子吗？”

慕容枫告诉自己对待任何事都应该多些宽容，念了好几遍清心诀才冷静下来。

曲卿：“好了，该走了。”

季文柏适时上前，挥袖间带出一叶扁舟，“此舟可保你们周全到达鬼界。”

“祝你们一路顺风。”季文柏语气有些复杂。

慕容枫鞠了一礼，“晚辈会尽己所能。”

季文柏背过身去，“希望你不会后悔。”

多么相似的场景啊，当年他们一样的意气风发，一样的无所畏惧，一样的义无反顾。

命运啊，偏心一点吧。

天边云卷云舒，似乎在安排着每个人的命运，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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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舟的速度很快，但两界的通道也很漫长。

第五沧泽问道，“鬼界全都是鬼，我们这样去会被认为异类吗？”他从未碰见鬼，心里有惊异又期待。

慕容枫：“我曾听父亲说过，鬼界虽然是厉鬼的地盘，但鱼龙混杂，不仅有许多专修鬼道的修士，还有吞噬妖鬼的精怪，甚至有许多误入鬼界的凡人以及为了提升修为的佛修。”

第五沧泽惊讶，“凡人怎么能入鬼界？”

曲卿：“人间，鬼界，冥界三者相连，大量阴差或厉鬼出动时常常会引起边界不稳，一些体质极阴的凡人便会误入两界，或是被恶鬼刻意引入。”

“原来是这样，凡人的处境可真是危险。”第五沧泽叹息道，“我有点明白天规为什么不允许各界插手人间了。”

六界之中，凡界就如同漂浮在海上的一艘破船，摇摇欲坠，不论是海里鱼兽争斗，还是自然风浪，它都有可能就此覆灭，它实在太弱小了。

但还不够。

曲卿望着扁舟屏障外的惊雷，如此想着。

楚莫无聊地摇着折扇，无事可做便缠着玉遥道，“玉遥，你见闻广，定知道鬼界是何模样吧，鬼界局势如何？”

玉遥瞥了他一眼，懒洋洋道：“鬼界划分为六方鬼域，生春，赤夏，利秋，霖冬，地绝，天煞。”

“名字还怪风雅的，可不太像鬼界的风格。”楚莫折扇抵住下巴，眨巴着眼睛，有些迷惑。

玉遥嗤笑一声，“最初的鬼界不过是冥界放逐地，还不是现在万鬼争王的局面，是有主的，那主人还是位上古大仙，只不过遭反噬，身死道消。待诸神混战，各界亡魂激增，聚鬼界为营，这才让鬼界位列六界。”

阎王神官最初开辟冥界，是为其掌管的轮回道行方便，是为修其神职，但众鬼魂不甘心轮回的太多，他们的怨气使他们灵魂背负上沉重的因果，无法进入轮回道，阎王神官起先还一一为他们化去因果，但最后发现这样下来，对他来说实在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干脆对不愿轮回的生魂处以极刑，让他们不得不心甘情愿投入轮回。

而这其中，仍旧有许多不服管教的，在冥界长久逗留，阎王神官懒得管束，直接无视了他们，直到有一位试图炼化这些鬼魂力量的仙人，向阎王神官投诚，将这些鬼魂困在了冥界一角，又因为这些鬼魂怨气深重，极容易影响新的鬼魂，他便竖起了一道隔绝的屏障，久而久之，这道屏障便将冥界割裂开来了，形成了单独的界域，那名仙人将其命名为鬼界，以天地六合分之。

“鬼界六域以天煞为首，生春为尾，自生春到天煞，怨气逐步递增，厉鬼的实力也随之强大，故厉鬼实力高低也可以凭此划分。”玉遥道。

慕容枫：“鬼界盛传的四大厉鬼，真正的实力如何？”

玉遥：“鬼本有六阶，小鬼，青鬼，厉鬼，鬼将，鬼王，鬼仙。四大厉鬼说到底也还只是厉鬼，罡九，水罗，常魅，红鸢四鬼之中，唯有罡九是地绝厉鬼，水罗与常魅皆是霖冬，而红鸢最弱，不过区区利秋。”

只红鸢一个利秋厉鬼便已搅得人间修仙界多次血雨腥风，鬼界的实力不容小觑，慕容枫握紧了轻风剑。

雪初晴和常魅交过手，深知常魅的可怕，但那时他已是强弩之末，也不知真正相对时，他能讨到几分优势。

众人一时有些沉默。

玉遥抬了抬桃花似的眸子，继续道，“四大厉鬼之名是因为他们四处作乱，实力强悍为人所知，算不得是鬼界最为强悍的存在。”

楚莫咋舌，“那如今鬼界最厉害的是谁？”

玉遥：“鬼王鸠沭。此人生前是修仙界的绝世凶人，杀人如麻，被仇家反扑，以恶刑处之，折磨了近两百年才被杀死，借了神灵木抽出一缕魂魄得生，不甘轮回后入了鬼界，吞噬无数厉鬼，才镇压一方成为鬼王。”

“而红鸢常魅皆从于鸠沭之下，你要从他们手中救出季月莲，说不定会碰上他，祝你们好运。”

玉遥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楚莫抖了抖，“不是吧。”

红鸢的实力已经让他们够头疼了，若遇上鸠沭哪还能有活路。

慕容枫垂眸，“总要试一试。”

楚莫攀上他肩膀，“可以，打不过，难不成还跑不了？”

“好兄弟，我支持你！”

楚莫笑魇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