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感觉涌上心头,徐素织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只觉得很难受很难受,似是无法诉说的悲伤。
楚莫看向了她,幽蓝色的瞳孔微微有了霞光。
徐素织怔了一下,她感受到了楚莫的想法。
他从未窥探过她的心思,即使是这种情况下依旧抑制着自己。
他想,自始自终像正常人一般认识她。
他想,听她亲口诉说自己的情意,而不是靠着玲珑心卑鄙地窥探。
徐素织微微湿了眼眶,在楚莫身上,她总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珍视,是她身为一个凡人活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修仙界里感受到的,独一无二的珍视。
[带他出城。]
两人呆的时间长了,藏香不得不出声提醒。
徐素织理智地收起一切情绪,看了眼门上的牌匾,楚府两个大字跃然于眼,她沉默了片刻,便拉着楚莫往城外走。
只是越靠近城门,街道上涌动的人影便越多,他们似乎在阻止楚莫出城。
“啊!”
高大的身影扑来,徐素织不自觉惊呼了一声,瞬息她灵魂一烫,挥手间那人影便飞了出去。
徐素织反应过来是藏香出手了。
出城路上有藏香相助,倒是有惊无险了。
在踏出城门的那一刻,徐素织蓦然回首,将这座城池收入眼底。
关于人的心境是什么模样,徐素织也略微了解过,心境千姿百态,包罗万象,其实并无定论。
但人的心境在某种程度上是与主人契合的。
譬如楚莫,他的心境是一座城池,高高的围墙,虚浮的喧嚣,代表着他表面与内心是截然相反的,防备心极重,同时扭曲回廊,交错高楼,也代表着他极为聪慧敏捷。
而那偶尔出现的寂无场景,或许就是楚莫的内心深处。
徐素织来不及多想,出了城门后不过几息,她便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已经在床榻上躺着了。
她躺在床上,失神地望着灰白的床顶,耳边是清脆的风铃声。
“醒了?”
徐素织循声望去,一身梅红雪纹的藏香端坐于床边的茶榻之上,虽然口上是在问候她,眼睛却并没有看她,而是注视着窗外屋檐下随风晃动的风铃。
“凡人神魂出窍回魂后极容易与身体产生顿涩之感,你会难受一段时间,不过有养魂丹的话,不出两天便可痊愈。”藏香这才转头看向她,扔来一瓶丹药,“这次的人情,本君记下了。”
徐素织缓缓坐起身,“楚莫助徐家在先,小女不过是微薄的回报。”
藏香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直言道,“你喜欢本君这孽徒,看来他也很喜欢你,不过你们并不合适。”
徐素织本该感到难堪的,但藏香的神色平淡,看不出任何轻视的意味,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这是事实,徐素织向来明白。
“小女明白,他有他的道,小女亦不需要攀附他人而活。”徐素织说着,“没有必要开始一段没有结局的孽缘。”
她说得是那样绝情,但心中牵扯不断情丝提醒着她,她并不如表面那样坚不可摧。
藏香看穿了她,却没有戳破。
徐素织将丹药收好,“劳烦诸位莫要向他提起小女罢。”
倚在门外的苏慕凉摇摇头,这两人倒是如出一辙,都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帮助过对方,图什么呢。
“小女告辞。”
徐素织离开的态度决然,苏慕凉派了侍卫护送她,她一路自己跑来九洲城,吃的苦头可不少。
徐素织坐在马车上,撩开帘子回头望了一眼,就如同在心境里回望那座城池一样,像是要把它深深刻在脑海里。
她知道,自此一过,很多东西便是永别了。
曾经她渴望强大的力量,而藏香的傀儡双生术让她短暂地实现过。
曾经她渴望有人能真心真意全心全意敬她爱她,而楚莫让她明白,她的确也有资格。
这便够了。
徐素织没有强大到能够立即放下执念,但时间永远是最好的忘情水。
她放下帘子,隐入马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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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莫再度醒来时,有些不知东西南北。
他晃了晃有些疼痛的脑袋,记不清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
“终于醒了。”苏慕凉日行一看,恰好碰上了楚莫醒来的时候。
“苏兄?”楚莫龇牙咧嘴了一阵,“我是被偷袭了吗?这怎么回事。”
苏慕凉剑眉一挑,“你不记得?”
楚莫茫然,“我应该记得什么?”
苏慕凉观他神色茫然,便把事情大致说了一下,依着徐素织的要求,隐去了她的存在。
楚莫听完心有余悸,连忙拿出玉尺罗盘摸了摸,“多谢师尊,要是没有师尊,徒儿就没了,呜呜。”
“不至于没命,倒是有可能变成疯子。”顾若怜听到动静推门而入。
楚莫努努嘴,“顾师兄,你怎么知道师尊有分魂在玉尺罗盘内?我都忘了。”
顾若怜淡淡瞥了他一眼,“这并不是秘密。”
也就楚莫得到玉尺罗盘时没弄清楚。
楚莫耸耸肩,只能说那时候装他疯卖傻装过头了。
忽然,楚莫感受到屋内气氛一变,他不明所以地抬头,就听到苏慕凉带笑的声音,“顾道友,看来又是千姑娘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院子里就传来咚咚咚的大力敲门声。
楚莫好奇得紧,因为顾若怜素日里神秘莫测的神色显而易见地露出了些不虞。
苏慕凉握拳抵唇,“顾道友还不出去?照千姑娘这般下去,苏某那院门怕是保不住啊。”
顾若怜漆黑如墨的眼眸扫了他一眼,转身出去了。
楚莫的好奇心都被吊到天上去了,“苏兄,这什么情况。”
苏慕凉:“苏某就不多加非议了,楚弟自己看吧。”
他挪开步子,露出身后大大的窗户。
楚莫眼珠转了转,小心翼翼扒到窗户上,看见来人后,惊讶地张大嘴巴,“千梦之?”
院子里一身藕色荷叶边裙的千梦之神采飞扬,活泼灵动地奔到顾若怜身前,“顾哥哥,好不容易遇见你,你就陪我去玩玩嘛。”
顾若怜面无表情,“千姑娘,顾某没兴趣也没空陪你玩。”
“哇,这么冷酷无情。”楚莫小声嘀咕。
千梦之想来也被他开门见山的拒绝噎住了,好半天没说话。
“顾哥哥,如果你不陪我,我就这样一直纠缠你,你不烦吗?”千梦之不甘道。
顾若怜神情未动,“千姑娘也知道自己烦人?”
千梦之被他说得不高兴了,脸色瞬间挂下来。
顾若怜沉沉看向她,“千姑娘,顾某并非傻子,你也并非喜欢顾某,不过是想把顾某当成玩物,但顾某在此奉劝一句,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拿来玩弄的。”
千梦之张嘴就反驳,“我就是喜欢你。”
顾若怜懒得同她辩论,“如若你还执迷不悟,顾某就不客气了。”
倏然,凌冽的杀意倾泻而出。
楚莫丝毫不怀疑,如果继续下去,顾若怜真会杀了千梦之。
“欸...”
“小姐!”
楚莫刚站起来企图缓和一下气氛,数名珍宝阁的弟子御剑而至。
千梦之瞪向他们,“什么事情打扰本小姐!”
一弟子上前呈上一物,是一枚圆形镂空的玉佩。
这是珍宝阁的象征,而这枚玉佩还带了一处宝石的标记,则代表了珍宝阁最高最急的命令。
千梦之瘪瘪嘴,不得不跟着珍宝阁弟子离开。
“我千梦之想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她留下一句话,顾若怜左耳听右耳出。
楚莫翻窗出来,“顾师兄啊顾师兄,美人如此穷追猛打,你当真一点心思都没动?”
“千梦之什么心思,你看不清?”顾若怜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好歹你也是有过一段的人。”
楚莫顿了顿,又听顾若怜轻飘飘的话传来,“楚师弟当真对这几天的事情毫无记忆?这世上,可不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楚莫神色变了变,最后叹了口气,他果然讨厌和心眼子多的人玩。
“据苏某所知,那玉佩是珍宝阁密令,不轻易发出,不知珍宝阁是出了何事?”
苏慕凉打断了他们的互相为难,转开话题。
顾若怜:“一个月前,珍宝阁在连平城紫天宫丢了样东西。”
楚莫才闭关出来又忙着徐家的事情,消息闭塞,此刻不由问道,“丢了什么?”
“依我推测,应是血肤花。”顾若怜转了转手上的山染笔。
“血肤花?”苏慕凉和楚莫皆是未曾听闻。
顾若怜:“血肤花诞生于万千尸骸中,凝聚了悖逆天地的力量,用之可重塑完美躯体。”
楚莫心怦怦跳起来,“是这样么。”
“楚师弟还是莫要打它的主意,血肤花是逆天之物,让人能得到很多,却会失去更多。”顾若怜一眼看破他心思,“且血肤花在修仙界近乎绝迹,这一株,必定会引起腥风血雨,参与其中的莫不是穷凶恶徒,便是绝世凶鬼。”
“与他们相争,可是会尸骨无存的。”
楚莫泄气地叹了口气。
苏慕凉也跟着叹气,他是叹这天下又要不太平了。
楚莫既已无事,便随着顾若怜回青云宗去了,并没有多待。
苏慕凉目送他们远去后,也打算收拾收拾东西离开。
他回身进房,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眼睫微合,目光落在了屋子中央的圆桌上。
那里,多了一件东西。
苏慕凉警惕地顾望一周,没有发觉敌人的气息。
究竟是什么人,能够在三个元婴的耳目下,悄无声息地将东西送来。
这样的实力让苏慕凉有些吃惊。
他三两步走到桌边,将上面的东西拿起。
是一块无色透亮鹅蛋模样的石头。
感受着手上的温凉,苏慕凉忽然觉得这石头有些眼熟。
突然,他灵光一闪,楚莫脖子上带的,不正是这样的石头吗?
苏慕凉纳闷,楚莫怎么将它落下了?
他才掏出传音符,屋内却忽然狂风四起,而后倏止,一张泛黄的墨纸缓缓飘落。
苏慕凉抬手,接住纸张。
“天子道,秉君心,佑天下。此石,名为念生,望珍重。”
苍劲大气的字跃然纸上,自小练字修心的苏慕凉却能一眼看出,这字是出自女子之手。
他愣神之间,念生石陡然发亮,从掌心漂浮而起,靠近他的脖颈后自发延出一条丝线,悬挂在他胸前。
苏慕凉摸了摸它,“能自己择主,你定是非凡之物吧?”
天子道……
父亲的道路,亦是苏家的道路。
曾经,他无法理解,如今命运却让他走上此道。
苏慕凉侧头望向窗外白云飘荡的天空,父亲,孩儿真的能做到吗?
这个问题也许要未来很久很久,才可能拥有回答。
苏慕凉静坐了一天一夜,才悄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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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的时间很短,短到慕容枫其实什么也没有想,心更不会改变。
季文柏看着他坚定的眉眼,叹声道,“你长大了。”
“既然你心已决,我便成全你吧。七日之后,我会施法开启修仙界与鬼界的通道,而你需要说服你父亲。”
慕容枫:“是。”
为不耽误时间,慕容枫即刻出发了。
曲卿也是要去鬼界的,一是神格还在红鸢身上,二是为了看住慕容枫。
不过她没有预料的是,雪初晴竟然也有同行的想法。
雪初晴:“容我一起同行吧。”
曲卿静静看着他,等待他的理由。
“我不知师父为何不愿让我入佛。”雪初晴黑眸一如既往的清亮,“但也许走过他的路,我便能做出我的选择。”
他已经想通了,入佛也好,入世也罢,他的确崇敬师父,却不该因为痴心追随师父就死心入佛,也不该谨遵师父意愿,就这样放弃佛道。
雪初晴想要看遍浮生万世,看尽人间红尘,修真正的道。
曲卿:“那好,我会等你做抉择的那一天。”
雪初晴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曲卿却没有多说。
趁这个机会,她也要回临风城看看了。
她有些事情,需要同父亲母亲诉说,在心底深处,她其实也有些思念母亲了。
也许缘浅,但她很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