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雁山呆愣之时,两人的话语还在继续进行着。
“又去麻烦枫儿了吧。”男人语气里竟带了些吃味的情绪。
季月莲扭扭捏捏地玩着身上的饰品,“哪有,我们是一起去历练。”
“你啊,你这点心思爹怎么会不知道。”
“爹!你再这样我就离家出走了!”
“好好好,今日有人送了爹一件宝物,你可要看?”
“当然要,我要是喜欢爹能不能给我。”
季月莲抱着男人的胳膊,语气任性。
男人失笑,温柔道,“有什么不可以,你想要什么,爹都给你找来。”
“那我要天上的星星。”
“这可有点难,得等你爹我飞升吧。”
“爹你飞升就不能回来了,哪里能把星星给我。”
“谁说不能,你爹我就是要回来,谁能阻拦。”
“那就这样说好了!”
少女大笑着,忽然跳上男人的背,被男人稳稳接住。
两人笑谈着慢慢隐入灰雾之中。
季雁山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良久才抬手捂住了眼,遮住满得要溢出来的脆弱。
原来父亲真的可以这般温柔。
原来作为孩子可以那般任性。
原来他不曾拥有的,都给了另一个人。
他不是没听说过季家主极其宠爱女儿的传言,只是看终究比听来得真切,也更来得叫人酸涩,叫人嫉妒。
明明早已打算摒弃过去,为何还在妄想。
得不到的东西始终隐藏在内心深处,无法忘怀,无法抹去,一朝被引出,犹如濒死困兽的挣扎,凶猛磅礴,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季雁山捂着眼,苦笑着,庆幸于现在这片空间里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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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堡垒里,灰雾笼罩了一切,死寂充斥在每一个角落,无数进入其中的人都迷失在时空的长河里。
在堡垒上方,有一群人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们悉数披着漆黑的斗篷,裸露在外的肌肤惨白如死尸,显示着他们不是常人的身份。
唯独他们身前的两个身影缥缈的人,有着额外的色彩。
常魅:“是时候该走了。”
他转眸看向数百位魔军前方的红鸢,她容貌依旧艳丽无双,只是一双美眸里似乎压抑了浓重的黑暗,整个人的气质也截然大变,带着一股阴冷霸道的力量,让身后的魔军禁不住弯腰臣服。
常魅眯了眯眼眸,这股力量太强大了,真是让人忍不住觊觎。
红鸢舔了舔艳红的唇瓣,身体里骤然侵入如此强大的力量,让她的心神都有些无法控制地飘飘然,她只轻轻一念而过,底下堡垒就猝然裂开一道时空裂缝。
“蝼蚁们,该献上你们的一切了!”
她率先冲入了裂缝之中,身后的魔军如影随形,一同进入了其中。
常魅在他们走后眼里闪过一抹嫉妒和轻蔑,红鸢不过一个本事平常的厉鬼,如今暂得力量,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他冷嗤一声,承受完全超乎身体限制的力量,当真毫无损伤吗?
而季家堡内众人已经迷失,有人窥见过去,有人窥见财宝,有人茫然无所知,有人心急如焚。
“滴答……滴答…滴答……”
“雪禅子…禅子,您可还好?”气若游丝的声音不停歇地呼喊着,在空旷黑暗的石室地牢里回荡。
在某间石室地牢的一面墙上,一男子被冰冷的银链束缚着,雪白的袈裟即使身处脏污的地牢里,也依旧一尘不染。
他头颅垂下,黑发散落遮住了他的脸庞,叫对面地牢的人更加担心。
或许是那人锲而不舍的呼唤终于起了作用,银链微微晃动,男子似要醒过来。
雪初晴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千百根细针在绵绵密密地扎着,痛得无法呼吸。他挣扎地睁开眼,眼前发黑了半晌,才缓缓聚焦,看清如今的处境。
他被银链锁住双手挂在墙上,脚不沾地,外面昏黄的火光从狭小的铁窗透进,让他能隐约看清楚面前的景象,空荡荡的石室,厚厚的尘土附着在角落,还有张干枯的草席随意堆放在一角。
这无疑是一个许久无人踏足的地牢。
他刚咳嗽两声,另一间地牢的人便惊喜地呼喊道,“雪禅子,您醒了?您没事吧?”
雪初晴慢慢转过思绪,“嗯……”
在那人惊喜的欢呼声中,他缓缓回忆起发生了什么。
数日前,他为失踪一事专门在北海边境流转,发现失踪的人都曾进入过雪山,于是他便想着去雪山一探究竟,正巧遇见一支队伍要进雪山寻找亲人,遂一路同行。
他们在雪山里兜兜转转许久,并没有察觉异常之物,正欲离开时却遇上了一支格外强悍的魔军。
魔军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但一路追踪追到季家堡外察觉不妙时,却已经来不及。
魔军实力相当可怕,他们与魔军交手却完全不敌,重伤过后雪初晴便完全失去了意识,竟没想到还能活着。
脑子密密麻麻地疼痛传来,雪初晴不得不停下思考,苍白的额头渗出几滴冷汗。
旁边那人惊喜过后缓过劲来,“雪禅子,我们现在好像在季家的地牢里。”
“我听说这是季家惩罚犯错弟子的地方,十分森严。”那人声音里带了些担忧,季家注重规矩,赏罚分明,其中若犯了重错的弟子便会关入地牢,听说从地牢出来的弟子都十分惧怕,不敢进入第二次。
“我们怎么办?”
雪初晴忍痛抬眸看了一眼平平无奇的石室,心下明白,估摸着惩罚弟子的是某种手段,而非石室本身。
他动了动手,银链紧紧禁锢着,只能微微晃动。双手陡然握紧,银链瞬息之间便被灵力震断,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将他们囚禁在这里,却是用这样脆弱的手段,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雪初晴浑身无力,银链断便跌落在地上,胸口传来一阵剧痛让他禁不住咳嗽,“咳咳!”
那些魔军实在强悍,也不知是何来路,他咬咬牙,服下丹药开始调息。
另一边的那人听见咳嗽声后立马慌乱地喊道,“雪禅子,您没事吧?”
雪初晴:“无碍。”
那人听他语气平静沉稳,揪着的心放下,明白他要养伤便也没再急切地呼喊。
昏黄的火光摇曳了许久,寂静无声的地牢才重新有了动静。
雪初晴只是勉强修养了一些外伤,内伤严重,并非一天两天能够养好的,而现在他们不能一直呆在地牢里。
他走到唯一一扇铁门前,铁门上开着小窗,正是光亮照进来的地方。
雪初晴只微微用灵力拍去,原本漆黑质朴的铁门骤然泛起了一阵金光,他急忙收手旋身躲过。
“雪禅子!”那人听见了动静,又扒着铁门看过来,他面容年轻,眉宇间皆是少年之气,此番随队伍进雪山正是为了寻找自己失踪的哥哥。
雪初晴认得他,他年纪很小约莫十六七岁,不过练气修为,但性格活跃开朗,也不胆小怕事,在队伍中十分显眼。
“这扇门有阵法,我解不开。”郎三眼巴巴地看着雪初晴。
雪初晴长睫微扫,他亦不善阵法,不过在曲卿的熏陶下,倒是耳濡目染了几分。这个阵法强悍,以他现在的情况要靠蛮力破开显然不切实际,只能尝试着解阵了。
他回忆着曲卿平常解阵布阵的手法,努力参悟其中的奥秘,所幸阵法的基理不过天地规律,五行八卦种种,修士启蒙时皆有接触,雪初晴参悟佛法也不曾懈怠此类基础,此时领悟起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难。
郎三静静地等待着,看着雪初晴手法越来越娴熟,蓦然发觉他竟是当场修学阵法,心中震撼不已,传说中的天才之名当真无虚。
他握着铁窗的杆子,心潮澎湃,若非雪初晴是个佛修,他还真想拜师,不过他还有大好红尘留恋,不想皈依佛门,虽然对方未必看得上他就是了。
郎三失落地唉声叹气起来。
只有火光的地牢里辨不清天日,郎三一开始还坚持地数着时辰,到后面越来越累,又冷又饿,渐渐昏睡了过去。
“吱呀!”
铁门打开的声音让郎三陡然惊醒,他惊魂未定地站起来,便看见雪初晴白着脸走了出来,站到他面前抬手不过几下就将门打开了。
郎三迫不及待地出了门,眉梢染上兴奋之色,“终于出来了。”
雪初晴:“你何时醒过来的?”
郎三老老实实道,“大约在您之前的三天。”他只是练气修为,打架时没有不自量力地上前,那些人就并未对他发难,估计也未曾将他放在眼里,便将他打晕随意丢在了地牢里。
雪初晴点点头,他破开阵法近乎用了四天,这样一算,他们在地牢里至少呆了七天。
“先离开。”雪初晴快步沿着过道走出。
郎三紧紧跟在他背后。
郎三:“对了,雪禅子,我姓郎,郎才女貌的郎,家中排行第三,您唤直接我郎三即可。”
雪初晴:“好。”
郎三:“雪禅子,您说为何那些人不杀我们?”
雪初晴:“不知。”
郎三:“那些是什么人,怎么裹得黑兮兮的?”
雪初晴:“魔族人。”
郎三顿时大惊,他年纪尚小,素日里不得出家门,还真未见过魔族人的面目。
虽然这次魔族还没有侵入到北海,但几年前从九洲城而来的魔族可是在北海也掀起了一番风雨,北海边境不知有多少小村落家破人亡,不复存在。
他那时年纪更为年幼,听多了那些故事,恐惧深入了骨髓。
郎三心里有惧怕也有愤怒,一时间沉默下来。
他们将这层地牢逛了个遍,没有见到其他人的身影,于是沿着过道找到向上延申的阶梯,没想到直上一刻钟后又是一层地牢,看来这个地牢挖得很深。
雪初晴:“其他人你可知在何处?”
郎三摇摇头:“我不知道,但在你醒来之前还有几位大哥与我们同在地牢里,只是没有多久他们就被带出了地牢。”
雪初晴眉梢沉了沉,出于谨慎将这层地牢也看了个遍,但所有牢房都空落落的。
不过有的牢房灰尘少了许多,看起来不久前呆过人。
雪初晴:“他们走时,声音向上还是向下?”
郎三怔了怔,“我有点记不清了,可是下面那层不是没有下去的楼道么?”
雪初晴眸光扫过那些阴暗的牢房,“这一层亦没有上去的楼道。”
他们已经将整个牢房都逛了一遍,根本就没有上去的楼道。
郎三顿时惊慌了起来,雪初晴见状,黑眸中金光闪过,郎三心神一清,脑子也灵光不少,恍然响起了那时的情况。
“他们没有向上的声音!”郎三激动地说道。
两人快步下了阶梯,但下去后探寻了几遍仍旧看不到特别之处。
郎三又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到底是有没有向上走。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每一个角落,这里敲敲那里拍拍,试图找到什么机关阵法。
“没有。”郎三泄气地从地上爬起,拍了拍沾了满身的灰,“雪禅子,我们怎么办?”
郎三抬头去看雪初晴,却见他已经盘腿坐下,身上金光流动,额间有一符文虚影闪烁。
同时,郎三不知为何感受到一股窥视的目光,让他无所遁形。
郎三站在原地抱着自己难受半晌,直到雪初晴身上的金光猝然散去,他才感觉浑身一松。
雪初晴额间的符文还未散去,闪烁几下竟飘出朝过道一头掠去。
郎三大惊,余光瞥见一抹雪白,雪初晴已经随着符文而去,他没有犹豫,连忙拔腿追上。
他气喘吁吁地绕过几条过道后,终于瞧见了雪初晴的身影。
雪初晴正站在一个死角,垂眸凝思着什么。
郎三凑过去,看见了一个血红的符阵,图案似张牙舞爪的人影,诡异非常。
郎三:“这是什么,方才我分明来过这里,为何没有瞧见它?”
雪初晴:“似乎是某种传送阵,隐藏在幻境之下。”
郎三有些紧张,不自觉拽紧了雪初晴的袈裟一角,“那我们可是要通过这传送阵?”
雪初晴淡淡说道,“是。”
语毕,他便伸手覆上了那传送阵,红光乍然大现,两人瞬间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