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懿走进季渊的疗养室时还是那一副无辜的笑容，只是明显看得出来，他眉眼间多了几分憔悴。

“失忆？”程懿那上扬的嘴角有些僵硬，“哪怕是失忆了都还记得云漠离前辈，有关那个大陆的事情，您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

“什么大陆。”

“你丢失的那段记忆里，发生了很多事情……该死，你不记得了，为什么还要让我记得。”程懿用手撑着桌子，缓缓坐在季渊对面，竭力调整着情绪。

他最近的状态并不好。由于圣灵教的突然背叛，程懿没能把季渊带回基地，但傅安从未为难过他，毕竟程懿是通过神魂离体的方式进入斗罗大陆，通过跨空间通讯成功联系上基地，才使得基地确定了斗罗大陆的位置。

有这等大功存在，哪怕是洛秋那种卧底，只要及时坦白都还是有回旋余地的，可惜洛秋一意孤行。

这两个世界的分割感太过强烈，程懿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在斗罗大陆的经历就像是一场梦，自己似乎也拥有过与常人无异的生活，有时候又会有种错觉，感觉在地球上的生活才是个噩梦，早在培训营地就杀死过同伴的程懿是假的，他本就是那个史莱克学院一年级的新生之星。

洛秋似乎永远都活在他那个美梦里，只是一个痴心学术的冷面少女。她和程毅也算是一对固定的搭档了，如果想杀这位傅安的心腹，她有很多机会杀死程懿，但程懿偶尔注意过，洛秋一直没有对他下手。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如果没有发现季渊的话，以为大仇得报的洛秋其实还有计划，那就是放下对组织的仇恨，断开与组织的所有联系，拉着程懿在那个世界里继续生活下去，如果程懿不愿意的话，那她就运用异能远走高飞，摆脱前世的一切。

每天都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她真的受够了。天知道她多想抓住重活一世的机会，但她却放不下最大的仇恨。

她的父亲，是研究病毒解药的科学家之一，早就死在季渊手上了。正因如此，异能早就被判定为无害的洛秋才下定决心联合保守派，进入了这个异能者保护协会，接近季渊。

她以为自己的任务完成了，她亲眼看到季渊走进了爆炸范围。洛秋压根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那个似乎对一切都毫不在意的青年。

季渊甚至不在意是谁杀了他，她的仇恨仿佛是个笑话。

程懿一直觉得很奇怪，是自己亲手杀死了洛秋，但洛秋死时那双不甘的眼睛总会出现在自己眼前，仿佛是自己忘不掉了。真是莫名其妙。

他只是照常的按照指令完成任务而已，像这样杀死的人不计其数，为什么就是忘不掉那个卧底呢。奇怪。

程懿面对着季渊，断断续续的说了很多，什么武魂，什么史莱克学院，他甚至加入过唐门，还差点进入内院，没能参加内院考核当然是被基地临时召回了………他还记得刻意避开云漠离还活着的事。

季渊一言不发地听着，突然问了一句，“你对那个世界，是什么感觉？”

“我啊。”程懿一如既往地笑着，“说不清楚呢，应该是又爱又恨吧。那里其实很有趣，普通人和魂师都能相处得很好，但地球却不一样，这一点倒是让我有点嫉妒。”

这已经很让人崩溃了。假如穿越时空，但唯一的同伴，也就是唯一能证明那些事情真实发生过的人死去了，第一个能感受到的情绪就是孤独。而现在不光是洛秋死去了，他那些在史莱克学院的同学也一样。

现在连季渊都失了忆，就算能回到斗罗大陆，也再没人能证明他程懿曾经存在过。

倒不如让他也失忆了好。

“前辈，”程懿眼中的光晦涩复杂，“您真的失忆了？”

季渊与程懿对视着，不置可否，只是道，“你，愿意回到那里吗？”

程懿突然笑了，“就算回去了，我也没有容身之所。您呢？您愿意留在基地吗？”

季渊依旧看着程懿的双眼，许久之后，点了点头，极其熟练地将手上的终端机投屏在二人之间的桌上，语气平静，“你带进来的窃听器已经失效了，有其他的事要说吗。”

他初见程懿时只当这家伙和骆桂星一样，将笑容当成面具，但现在季渊发觉，程懿是真的在笑，只不过他的微笑总带着些嘲讽的意味，此时看来像极了是在嘲讽程懿自己。

再没有容身之所，也是自己亲手做的事所致。程懿自己心里清楚。

季渊看着程懿的双眼，等待着他的回应。

“……”程懿的嘴张了张，鬼使神差的开口，道，“云漠离前辈还活着。”

他选择用这一句来试探，哪怕季渊真的失忆了，得知这件事也不会对他怎样，更不可能向傅安举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一种投诚。

季渊淡淡地抬眉，“我知道。”

“……您没有失忆。”

这要感谢在魔鬼岛时，那个自称为神的幽灵，那家伙倒也不是白居住在季渊精神之海的，在精神力防护被破除之后居然还能用季渊的异能与韩雪的异能抵消。

季渊点头，“史莱克学院地下有避难所，你的同学还有人在。”

如他所料，听到这句话的程懿眼中仿佛有光在挣扎，“那又怎样，我不在乎了也就没必要回去，反倒是您……”

“你是一年级的副班长，对吗。”季渊看着程懿，“新生一年级的班长是洛秋，她还是四级设计师。”

程懿想说的话一下子堵在了嗓子眼里，沉默一会儿，到最后只是低着头，皮笑肉不笑道，“她已经死了，没什么好说的。”

季渊换了个姿势坐着，道，“你有后悔的机会。”

程懿抬眼，“……什么意思？”

“圣灵教抓我是为了一种净化的能力，他们将灵魂净化，再用一种秘法将其进行转生，类似于复活。或者你也可以等我一段时间，等我的异能完成融合，总之这个机会我会给你。”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慢慢地爬上桌子。

程懿有些心烦意乱，胡乱揉了揉头发，长吸一口气。

“为什么？”程懿盯着季渊，“单单是史莱克学院的事情，您不恨我，现在却要帮我？”

“当然是因为你还有其他价值，而史莱克学院被毁已经是既定事实。”季渊依旧平静，“傅安的计划你应该知道，在未来一号装置启动以前……”

程懿一时间没能缓过来，愣了一下，“未来一号前几日才竣工，您何时知道的？”

“大概是你们摧毁学院的前几日，未来一号的制作本来就有我参与。”季渊微微皱眉道，察觉到几分奇怪，“你不知道整个斗罗大陆所在的世界都会被未来一号转化成能量吗？”

未来一号装置，是组织建立以来最大型的能量转换装置，它关系到一项禁忌的技术——时间倒流。

事实上，与其说时间倒流，不如说是动作倒流。这项技术的实现很抽象，也很极端，让时间回到上一秒在未来都是不可能的，但让世界上的所有物质都回到上一秒的状态却是可行的，就类似于操控世界上所有正着行走的人倒着走一样，只是需要极其庞大的能量支撑。

傅安这些年来疯狂地掌握权力以寻找能源，目的永远只有一个，却不是表面上说的要解决能源危机，而是让整个地球回到上一个文明的时代。

这也是另一个计划，方舟计划的存在意义。傅安所带领的这些异能者会在他和季渊共同设计的诺亚方舟号度过倒流一切事物所需要的时间。

经过计算，只需要不到一年。

曾经季渊还不明白，为什么要傅安要他设计那种程度的抵御外界能量的方舟，只奉命行事。但现在不同，季渊利用在史莱克学院时用魂导器原理研制的电脑，以降维打击的程度黑进傅安的个人终端，看到了更多的事实。

傅安确实要改变这个破败的世界，只不过不同于季渊和云漠离这些人，他走的才是极端。

程懿木然地摇摇头，“我不是技术人员。”

“方舟计划你知道吗。”季渊问道。

程懿面上的笑容早就消失了，“非技术人员是不接触其他计划的。您所说的是事实吗？”

季渊没有多说，将方舟计划和一些重要的文件投屏在二人之间的桌面上，“计划开始之后，傅安迟早会对内公开这些，但那时候大概木已成舟，很难再改变。这些你自己看。原恩夜辉，记得吗？”

“记得，现任史莱克七怪之一。”程懿边看边答道。

“我会想办法联系上她，她的第二武魂联通着一个恶魔的位面，未来一号的首选目标会被修改成那个世界。那个世界转化的能量……缺少数据，我稍后再算，如果不够地球能源危机解除的话，还有深渊。”季渊调出了另一个屏幕，在计算什么，语气平和冷静，“深渊位面也在觊觎斗罗大陆，我会在未来一号完成第一次转化之后，利用深渊位面的一部分所转化的能量将斗罗星和地球的次元隔开，在那之前，我放你进入斗罗星。”

程懿似乎在思索什么，皱眉，“可那该怎么做到？未来一号只提供能量，隔开两个次元应该是另一项功能了……”

“不用担心，这一点我会解决。”季渊揉了揉眼角，“你不用管傅安，到时候有人拦他。”

“那您需要我做什么？”程懿疑惑道。

“在这期间，配合我做准备工作。傅安目前的所有子计划都是围绕未来一号展开，都需要照常完成。”季渊道，将一个魂导通讯器摆在程懿面前，“我刚回来，身边还会有人监视。你找机会把云漠离活着的消息放给反叛军残部，收集反叛军残部的信息，用这个联系我。”

程懿拿过魂导通讯器，站起身向门的方向走了两步，突然定住了，“您不怕我背叛您？如果我选择了暴露……”

季渊的语气有些倦了，“你在斗罗大陆上，应该知道神的存在。”

“……”

“我们的世界也有神。”季渊抬眼看着程懿，继续道，“傅安不会动我，但你已经知道了这些未公开的事，保密与否，随你。”

那双湛蓝色的眼眸暗了下来，在程懿此时看来，如同一潭深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