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漠离用手摩挲下巴，思索着，略微犹豫一下，灰色光焰燃起，上前就将机翼往上抬了几分，固定了一下便拿了一块融锻金属。顶级融锻金属已经具有了自我修复的能力，所以云漠离在确定位置之后只需将起熔炼成液体。

他是真庆幸发动机的损坏还在自己修理能力范围之内。

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云漠离站起来，转身就对上季渊的目光，呆了一瞬，抬起手有些颤抖，却很迅速地抓住了季渊的手，像是确认什么。

“是我。”季渊自然对云漠离的异能再熟悉不过，轻描淡写地说完这两字目光就从云漠离身上移到两架天翔系列战机上。

“……”云漠离没松手，只是紧盯着他。

季渊的神态、语气，他也熟悉得很了，但他最为熟悉的还是季渊这个人。

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这么心平气和，要么是不记得，要么是准备混过这一页。

“你怎么了？”云漠离眉头紧皱着，“之前是怎么回事？”

季渊的面上露出几分迟疑，“……什么事？”

云漠离深吸一口气，一把抱住季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记得就算了，反正我在这儿。只是要回史莱克找你们海神阁阁主，没什么大事，你能有什么事……”

不记得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但如果季渊只是不想说，他能怎么办呢。异能失控又能怎么样呢，只要他在季渊身边就好，无论多少次，他都会阻止季渊。

与此同时。

跑得最快的谢邂在跳出丛林的前一刻被原恩夜辉一把拽住后衣领拉了回来，“先别过去。”

在谢邂面上流露出不解之意的下一刻，许小言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就是让你别打扰他们呀。”

乐正宇躲在树后，捂住眼睛，声音悲切，“啧啧，没眼看，大庭广众之下呢……”

谢邂恍然，瞥到乐正宇以后忍不住道，“你可没资格说这话吧，前两天你和小言刚出幻境那会儿大家可都看着呢……”

两个眼刀同时飞过来。

“闭嘴！”

“闭嘴！”

此刻在季渊眼中又是另一副光景。就在云漠离身后，季渊看到机翼上还站着一个看不清相貌的虚幻人影，尽管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季渊分明在那人影身上感受到了几分迟疑的情绪。

恍惚之间季渊能够感到云漠离已经放开手，面前一道像是什么金属折射而出的光亮划过，一枚闪烁着黑色寒光的指环被托在云漠离指尖。

云漠离无言地与季渊对视着，终究捕捉到季渊眼中闪过的慌乱无措，神色之间不由得多了一抹失落。

“为什么呢？”云漠离低声道，目光却平静下来，“你真不愿意再见我，在星罗帝国的时候就不会现身。海神湖上你要是没醉，没有说出那些话，我也不会再越过这条线。季渊，你在躲什么？”

“已经很多年了，季渊，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他垂眸，“来到这个世界，你比我清楚我们已经不再受之前那些限制，已经自由了。我说过我们以后会隐居，不涉世事，十六年前我失约过，当时我们别无选择。但如今我有选择的机会，我选你，你呢？”

阳光零零散散地从云漠离略有些散乱的发间投在季渊面上，他看着面前这个一如既往散发着光和温暖的人，只觉恍如隔世。

季渊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迅速抿唇。

情，季渊动得也许比云漠离早，只不过他一如既往的清楚此时接受云漠离感情只会为更多别离带来更深痛苦。

【拒绝他，转身就走就好。】

任由内心的声音疯狂呐喊，季渊终究没能迈开步伐，反而下意识的往前走一步。

【】

季渊没有动，只定定地望着云漠离。那双金眸在此时充斥着季渊所熟悉的固执和认真，就像那个落日之下这人坚定叛逃时一样。

只不过那一次云漠离是为他的世界，这一次只是为了季渊。就像明知拦不住那时的云漠离一样，季渊深知这次也一样。

季渊终于长舒一口气，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同样摊开了手，一枚银白色的指环出现在手心。这指环上雕刻着一些图纹，似乎是祥云的图案，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我也选你。”季渊的声音在云漠离耳中是隔了一个世纪才传到，他没有任何犹豫地单指挑起那银白色指环，顺势将黑色指环套在季渊无名指上，第二次将季渊紧紧抱住。这次季渊没有后退也没有推开他，只是站在那里，闭上眼睛。

没有等待被拯救的世界，没有明码标价的自由，没有黑暗，没有痛苦。他们何其幸运得来第二次弥补所有遗憾的机会。

假如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这就是最完满的结局了，于他们二人而言都是。

“启程吧。”云漠离眯了眯眼睛，“你们看够了就出来，该走了。”

不远处，众人纷纷往战机这边走来，面上都是一副不甚自然的神色，目光看向四面八方，许小言、叶星澜、原恩夜辉三女将降落伞安装回原处。

“咳咳，日月联邦那边有禁空，这两架战机应该被通缉了有一段时间，回去的路就走海空吧，”谢邂的目光还在战机的挡风玻璃上，却向云漠离道，“我们的战机驾驶也通过考核，完全可以独立驾驶了。”

经过短暂的分配之后，谢邂跃上一架战机，同唐舞麟分别坐了正副驾驶，后面是徐笠智、乐正宇。

事实证明，走海空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一路上风平浪静，除了进入陆空之后两架战机立刻闪烁红灯之外，一切正常。

头顶蓝天一望无际，战机偶尔迅速掠过几朵轻云。季渊看得有些出神。

“哇啊，”许小言眼中闪烁着紫极魔瞳的紫光，满脸兴奋之色，“这就是天空视角的史莱克城吗，之前怎么没发现史莱克城车流量这么大、这么热闹啊。”

热闹？

季渊回过神来，用精神力往下扫了一遍。确实热闹得紧，而且比史莱克平时还热闹。魂导列车的高速公路上距离史莱克城千米的地方就开始堵塞，能看出来至少有五条车队。

是旅游团？难道今天是日月联邦的什么节日？

史莱克学院内部有黄金树的能量空禁，云漠离向季渊伸手，季渊释放魂力，两人的魂力迅速被云漠离点亮的那枚金纹魂环吸收，眨眼间金色的能量已经将两架战机覆盖住，就这么光明正大的一路落在海神岛上。

黄金树的能量空禁不排斥本源能量，这一点没有人和他们提起过。

但云漠离并不觉得这是在赌什么，他的视角看来这就是事实，先别管如果赌错了会不会被黄金树视作入侵者而机毁人亡，这不是没事么。眼见着确实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唐舞麟等人的呼吸也终于平稳下来。

云冥无言地看着两架标码联邦军队的战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落在海神岛上，刚出发两个月的倒霉弟子们一个个从战机上下来。

魔鬼岛上那些老魔们有直接联系海神阁的方式。实际上，在他们到达海神岛之前的时间里，云冥已经对季渊的情况有了几分猜测……

“噩梦前辈，您可否再说一遍时间？”云冥虽为海神阁主，也有着对为学院长期培训人才的老魔们的几分尊敬。

“该说什么，你那时也该有感觉了才对，我估计他这个动静确实大，能感觉到的不止你一个吧。”噩梦老魔低声道，“你估计有多少人？”

云冥沉默了一下，声音很笃定，“五个以上，都在试图感应神位的方位和种类。但是时间很短，无法定位。”

“那就好，那就好，这小子也真够吓人，才六环而已，怎么回事呢……”

……

时间回归现在，云冥叹了口气。

“其他人先回内院休息，季渊，你过来。”

闻言，众人纷纷散去，唯有云漠离目送着云冥和季渊进入海神阁，轻盈蹦跳两下，躺在了海神阁外的黄金树分支上。

海神阁内一片寂静，云冥和季渊很快就来到顶楼，这会儿天色已经开始黑了。海神阁的顶楼是一个穹顶，站在这穹顶之下的中心位置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整棵黄金树的能量波动。

“记得如何进入那种状态吗？”云冥让季渊坐在中心位置，语气依然温和，“你也许不知道，神界和斗罗大陆的联系已经断开许久了，大陆上知道这件事的人一直没有公开。神界的存在一直是许多魂师终其一生的目标，公布它的消失对整个魂师界都将是巨大的打击，所以，我们都在瞒。”

因此，当那一抹气息出现之后，于那些知情人眼中正似无边黑暗的一线光亮。

顶着云冥带着期许的目光，季渊摇头，“……与其说进入那种状态，实际上是那种状态自行利用魔鬼岛上的能量完成了进化，我无法进行任何控制。”

云冥愣了一下，“无法控制……那也只有最后一种可能了，你家族之中可有保存古籍或族谱之类？”

神级血脉。云冥只能想到这种解释了。古籍上也确实有过记录，具有神级血脉的后人觉醒时是有被先祖之魂降临其身的先例的。

季渊思索片刻，“……我不记得，我没有家。”

确实如此，之前他也一直没有在意过。模糊得可怜的蓝天和一个人影似乎是上个世纪的记忆了，这就是上一世的关于家和家人的所有记忆。季渊甚至不记得自己父母的一个剪影，他突然发觉自己的记忆，所有清晰的记忆，都是从那个基地开始的。

“…是我唐突了，不如你就回忆一下当时的感受，可有什么疑问。”云冥反应过来，感到问话确有几分突兀。确实，断魂玉这种可遇不可求的断承武魂，自己居然奢求能有一个家族的血脉传承？

这一句话勾起了季渊的记忆，在那个充斥着黑与白的虚无之地，那个看不清相貌的人脸只问了他一句话：

“你知道你为什么活着吗？”

活着，就这样活着。因为见到了这世间的阳光、风云，见到了世人最值得被爱的一面，见到值得自己留恋的人和物，所以不想死，然而也并不与之矛盾，他可以为了这一切而死。

“错了，”那人影看透了季渊脑海中一瞬的想法，轻笑起来，“你别无选择呀。你怎么没有想过这一切是我设计，让你去爱这些东西只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去死罢了，我可是在你的潜意识里，而现在，我让你割舍这些感情反而是在救你，你不觉得可笑吗？你和你的感情都是被人利用的工具，多可怜啊。”

季渊没有回答那人影，从头到尾没有开口，一直在以精神力寻找此空间出口，寻找无果便也就听了几句，最后看人影一眼，平淡地反问：

“那你呢。”

“我死了呀。”人影笑道，“你倒是幸运的。我说你考虑好了吗？现在你完全能感受到那个位面靠近的气息了吧。说起来空间跳跃技术在你死之前就要完成了，竟然直到现在才真正投入使用，真是暴殄天物……”

季渊一言不发地看着那人影毫不在意的动作，追问一句。

“你活着时，为什么活。”

人影恶趣味地歪歪脑袋，语气中却有几分不耐，“我么，我活了千年、万年，我对这个世界什么成分太清楚了，我是见证历史的神，世间万物都归我掌管，我活着……唉？我活着当然是因为我想活，我死，当然是……”

那人影语气一变，似乎有些惊奇，“……奇怪，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死的了。无妨呀，反正都已经死了，我这些年也不算无聊。现在开始禁止反问，我说，你究竟能不能明白我的话，还是你已经分不清真假了？”

季渊皱了皱眉，“你管我这些做什么。”

“当然是——看你与我有些缘分，不想让你死得太惨而已。”人影毫无征兆地突然凑近，“欸，你真是我见过最固执的一个了，为什么呢，我有时候都要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一个人类了，这样选是真狠啊。真的没有一点后悔吗？一点点都没有？你的时间可还充足啊。”

……

思绪回笼，季渊的目光逐渐从云冥身上转移到自己双手之上，“感觉很自由，不受束缚，好像能够操控和看透世间所有事物，但很空洞、复杂……”

他的目光很冷静，似乎是一句深思熟虑了很久的话正在酝酿，最终认真地看着云冥，道：“实际上，这种力量像是在把我隔离。”

云冥沉默一下，“是独立空间？”

“不。是把我和整个位面分开，感受不到任何情绪，如果要说一种类似情况的话，很像臧鑫前辈对我使用领域时进入的状态。”季渊道，目光中多了抹犹豫，“会不受控制。”

云冥愣住了。他想起自己之前借臧鑫的多情领域进行的一个实验。真正的神性。

他曾设想过季渊在自己的培育之下成长为超越自己的一代大能，并坚信季渊定比自己更有可能步入那个境界，而现在，那个拥有神性的小家伙好像已经超出他的掌控之内。

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

事实是不该放任这种神性存在才对。神性固然是成神的标志之一，但更重要的似乎还是人性。毕竟他们成神的目的只在于追求实力的顶峰，在于追求保护自己所爱之物的绝对能力。假如成了神却万物皆空，那意义呢。

退一万步，回到起点看，神性到底算什么。至于不受控制，以季渊现在的精神力，这个世界上能影响他的恐怕都寥寥无几，更何况那种成神的状态之下根本不可能有其他力量插’入其中，那么问题只能出在季渊自己身上，也就是说，在那种状态之下，季渊绝对是极其危险的，无论是对他人还是对他自己。

“在没有足够的力量控制这些之前，不要再动用这种力量，如果你还在意你周围的一切，或者不想迷失自我的话。”云冥的手放在季渊肩膀上，严肃道，“你要时刻记住，我们这些人追求成神的初衷。你的初衷是什么？”

是什么呢。

季渊曾经想要成神只是想追求一丝复活的奇迹，但已经没必要了。这个世界一向平静，似乎也不太需要一个多么苛刻的平衡。

季渊想到了曾经那个混乱不堪的地球，想到了那个地球上的一切。

季渊看着云冥，突然有些羡慕的情绪生出，羡慕他的轻松，他的从容不迫，他生逢安康盛世已经快意半生。

而季渊有太多事要做，也许本不该他做，但除了他也没有人会注意那些事。而且，在季渊心中，他实在是将自己看的太轻。

就像那个人影说的，季渊确乎被他所爱之物束缚住了。

季渊想回到前世的世界，他想要告诉那些人，在他们目光未到的地方等待着更广阔的未来，在他们之中的烂泥深处也有被埋葬的鲜花，在他们垂死挣扎的不远处就有最明媚的阳光……别践踏土地了，明明是那样美好的世界，最终总在阴云之下奄奄一息。

但事实并不是这么简单的。

云冥没有等到季渊的回答，但他看着季渊的目光却有些错愕。

他突然看不透这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