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南阳接下来给莫迟做心理咨询的同时,陈卓朗被他哥叫到了书房。
陈卓朗一改往日的浪荡行径,站在他哥的书房办公桌前。垂着头,双手交叉拇指转着圈,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而他对面陈卓然靠在老板椅上,以手扶额,眉头皱得死紧,语气淡漠道:“有人告诉我,你最近追在孟家大少爷屁股后边跑得挺勤快,有这回事吗?”
陈卓朗闻言抬起头来,一脸懵:“你叫我上来不是因为费城的事吗?”
陈卓然皱眉:“费城是个什么东西,值得我多费口舌?”
“孟家?哪个孟家?”
“还能有哪个?”陈卓然恨铁不成钢,“出国几年你已经把国内的社交全部抛到脑后了是不是?那个孟子穆,我问你,你是不是最近看上他了?”
“是啊。”陈卓朗先是点头,接着一顿,似是终于反应过来,诧异道:“他是孟家的?他爸是孟渝杭?”
陈卓然点头,叹了口气:“我真是对你太过于宽容了,你整天就知道跟手下的艺人厮混,甚至现在胆大包天,手都伸到孟家身上了。我告诉你,孟家我们暂时得罪不起。这个人你不许动,也不要再见了。”
陈卓朗心不甘情不愿地撇撇嘴:“哦,知道了。”
不一会儿他又嬉皮笑脸地抬起头:“哥,你老是说,你是不是看上莫迟了?”
陈卓然一僵,冷哼一声:“胡说八道什么?”
“啧,别不承认,我可是见到过好几次你盯着莫迟的照片。我告诉你,这个姓莫的不太好搞,用不用我帮忙……”
陈卓然打断他,不屑道:“你以为我是你?我自然有我的办法,滚吧,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陈卓朗摸摸鼻子,悻悻然离开。
陈卓然打开电脑准备办公,桌面赫然是莫迟的高清正脸图。
他盯了好一会儿,用手去抚摸屏幕中莫迟的脸,低声自言自语道:“明明长得这么和我胃口,凭什么是个直男呢?你真的是吗?”
他皱了皱眉,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帮我查个人……”
*
莫迟最近往顾南阳的诊所跑得很勤快,孟子穆几次想跟着去都被拒绝了,偏他最近又没什么新闻可采访,闲得无聊便去医院探望沈母的次数多了些。
孟子穆去的时候她正坐在轮椅上,被护工推着在院子里晒太阳,孟子穆接替护工推着她慢悠悠地逛了一圈。
时间过得总是很快,一眨眼又到了银杏叶落的时节。
沈母伸出干枯皱纹遍布的手掌,想要接住飘飘扬扬洒下的一片银杏叶,岂料风一吹,那片叶子临到掌心前又拐了个弯,沈母“哎呀”一声,像个小孩子一样调皮地往前探了探身子,企图去追。
本就是下坡路,她这一探不要紧,差点整个身子都跌出去。
孟子穆一声惊呼,赶紧扶住她,略带责怪地看向沈母:“阿姨,您别乱动,想要什么跟我说。”
沈母叹了口气,捶打了自己的胳膊两下,感叹到:“老了呦,不中用了。”
孟子穆听出了她的几分无奈,故意开玩笑道:“谁说的,您一点都不老,只是病了,您听医生的话好好养着,用不了多久就能摆脱轮椅,下来跑了。觅姐说您跑得比她都快。”
沈母乐呵呵地笑了,拍了拍孟子穆的胳膊:“臭小子,油嘴滑舌的。像你妈妈,总是会哄人开心。”
“什么?”孟子穆一愣,“您认识我妈妈?”
沈母转头,用一种孟子穆难以理解的复杂深色望了他一眼,喃喃道:“推我回去吧。”
孟子穆抿唇,帮沈母紧了紧围巾,推着她回了病房。却也不急着问,而是慢悠悠地帮沈母煮了杯牛奶。
沈母喝完,想了想才道:“你去打开衣柜最底下的抽屉,里面有一个红木盒子,你把它拿出来。”
孟子穆依言照做。
这个盒子应该是沈母存放旧物的东西。孟子穆看着她有些怀念地轻抚过盒子的每一条纹路,又珍而重之地将里面的每一件东西轻轻拿出来,直到从最下方翻出来了一张泛黄且缺了半个角的老照片。
纵然是有了心理准备,孟子穆还是为之一振,照片上正是头发还未花白的沈母,以及挽着沈母的胳膊,青春洋溢的人穆晚,只不过又与孟子穆认知中的母亲不太一样。
在他的记忆中,穆晚无论何时都是浓妆艳抹精致漂亮的,哪怕出去打麻将她也会提前一小时化妆打扮,穿着连衣裙踩着高跟鞋,背着小包包。
她固执地用家里为数不多的钱维持着自己的精致,哪怕代价是母子二人都吃不饱饭。
孟子穆明白,她哪怕嘴上不承认,潜意识里也是在等父亲回来,她太害怕自己不够漂亮了,孟渝航就永远不会再回头看她了。
而照片上的穆晚却是一身朴素甚至土气的灰色方格子衬衫,就像是上个世纪普通农村姑娘的装扮。编着两条乌黑粗长的麻花辫,从后面拉到前方,发尾几乎已经到了肚脐的位置。
孟子穆不得不承认,虽然照片上的人与他回忆中的母亲形象相去甚远,但他却从对方的眼神中见到了从未见过的光芒。
那是一种朝气蓬勃,对于未来充满希望的目光。
“那时候她叫穆英子。曾经是我最出色的学生。”沈母轻抚着照片,神色复杂。
穆英子三个字在孟子穆唇间绕了几圈,他没有多问关于名字的事情,只是愣了一下,皱眉,“据我所知,我妈她应该没上过大学,更没有学过戏剧表演。”
穆晚出生于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山区小村庄,像是那里的无数女孩一样,高中辍学,外出打工。
再然后因为长得漂亮,引起孟渝航的注意,导致纠缠多年。
“不是像莫迟他们那种学校中被我正儿八经教课的学生。”沈母叹了口气,道,“我是在一部粗制滥造的低成本电视剧的群众演员中发现她的。那时候我受朋友之托,帮忙在我们学校中寻找适合他的剧中角色的新人,找了一圈发现没有合适的。后来你母亲不经意间一闪而过的镜头引起了我的注意。”
穆晚演的是被迫卖身的青楼女子,真的只是一闪而过,甚至连台词都没有,但她长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眼波流转间,那股子不谙世事的天真夹杂着对命运的几分不甘便清晰地传达了出来。
沈母被她正是被这一点吸引,千里迢迢跑去横店的群演堆儿里找人。
穆晚自然受宠若惊,跟着沈母去了首都。奈何天不从人愿,那个角色被一位带资进组的人抢了。
沈母既生气又愧疚,与那位朋友吵了一架后便收穆晚做了关门弟子,手把手教她演戏。
穆晚也的确有几分天赋,学得很快。一年下来与沈母相处融洽,名义上是师徒,实际宛如姐妹。
沈母甚至引荐穆晚报考她们学校,连学费也想帮她出。
穆晚自然不肯,便利用学习间隙去酒吧打工挣学费,然后便遇见了孟渝航……
“那以后,她像是变了个人。”沈母提起来仍是恨铁不成钢,“她曾经说过热爱演艺事业,梦想出人头地,要站上更大的舞台。只不过是遇见个男人,便把这些忘得一干二净。”
“她跟我说不学演戏了,也不想上学了。说她男朋友不喜欢她抛头露面,会不高兴。我一生气就跟她吵了几句,过了几天回头找她,想再劝劝,发现她搬家了,电话也打不通,然后再也没有联系过。”
沈母叹了口气:“原来她把名字也改了。”
孟子穆从不知道这段过往,他看着照片中的女人,像是在听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一个别人的故事。他代入穆晚的角度想了想对方改名的理由,嗤笑一声道:“估计是我爸嫌她名字土呗。”
二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沈母终究有几分挂念着这位故人,她犹豫着问:“你妈妈这些年来可好?”
“她去世很多年了。”孟子穆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一来二去的把他爸妈那段孽缘卖了个干干净净。
沈母并没有感到意外,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灰姑娘嫁给王子的故事,现实多半如此。
沈母叹了口气,将照片递给孟子穆:“你留着它吧。”
孟子穆接过来,随手往桌子上一扔。
沈母看到他的动作,也没说什么,只是道:“我想去墓前看看她,就当最后的一点情分吧。也怪我当年没劝住她。”
人老了总是格外心软。
孟子穆不太愿意,他觉得沈母身体不好,不想折腾她,更没有必要。只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了。
沈母睡着后,孟子穆临走前几经犹豫,还是带上了那张照片。
他去了好几年没去过的穆晚墓前,将照片烧给了她。
看着渐渐变成灰烬的穆英子,沉默不语。
他真的想问问,当他们母子二人挤在那个狭小的出租屋时,当她在牌桌上醉生梦死时,午夜梦回间,她可曾有过几分后悔。
可是事到如今,她死了这么多年,不会有人知道,除了那位老人,也不会有人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