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警局的路上，白瀚宇很快便搜到了楚黎的“同款仓鼠”，那是一个国外轻奢品牌旗下的玩偶，名叫“VIKI”，那是一个拥有独立衣柜、豪宅、食物、玩伴的网红玩具，楚黎手机上挂着的那一个，是VIKI三周年限量版手机链，与之对应的一只通体雪白的布偶猫，是仓鼠VIKI的好朋友，名叫ANNA。

“这么个小玩意，要三千？还要排队预约抢着付款？”白瀚宇惊呼出声。

苏洛边开车边瞥了一眼白瀚宇手机里的照片：“老大，这你就不懂了，每个圈子都有每个圈子喜的规则，人家花自己的钱有什么关系，你是没见过娃圈的吧？那娃娃从里到外都是订做的，穿得衣服比人可贵多了……”

苏洛说着说着，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不对啊？楚黎他们家，经济状况一般吧？她刚刚是不是提过上大学打工什么的？合着全家节俭，妹妹一个人花钱？”

白瀚宇没有说话，在手机搜索页面复又翻找了好一会儿，终是找到了那篇报道“2013年，H市被撞老人刘大壮再度发声……”

2013年，H市本地出了起“老人被撞倒地，讹上施救者”的新闻，因着事发路口正巧没有监控，孤寡刘大壮悲痛欲绝的表演欺骗了许多不明真相的热心市民，后来，据说这位老人将“扶起自己的路人”告上了法院，此事一度闹上了本地新闻。

当时的白瀚宇正在H市公大读大一，因着同时间段全国各地不时有类似新闻爆出，白瀚宇对这起纠纷有点印象，还关注过本地新闻的几期采访，他记得很清楚，有一期节目记者前去“被告路人”家中采访，被那位中年男人十分不满挡在门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镜头一晃，拍到了那个男人的脸，那是一个面相看起来颇为儒雅的男人，与他那一刻愤怒的神情显得格格不入。

男人名叫楚文斌，他十分不满记者未经允许打扰自己妻子和女儿的行为，直至节目结束，都没有给记者好脸，虽然之后节目删除了那个“意外”镜头，但白瀚宇还是记住了那张脸，那张被流言摧残得十分憔悴，竭力挡在外面保护自己家人的面孔。

那个人，正是楚黎电视柜上，一家三口合照里的那位父亲。

社会新闻层出不穷，楚文斌与那位老人的纠纷很快便被其他新闻的热度压了下去，没人知道那个无辜的男人结局如何，也不会有人想要知道他保护在身后视若珍宝的家人，究竟过得怎么样。

白瀚宇看到照片后没多久，便记起了电视里那个憔悴而又满脸愤怒的父亲，当他之后听楚黎轻描淡写提起自己的父亲在一场车祸里遇难，她独自一人从大火里爬出来艰难求生的事时，白瀚宇突然觉得有点难过。

如果楚文斌知道自己的女儿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却在之后的日子里，跟自己遭受到了同样的流言攻击，甚至在事情早有了断的数年后，他的女儿仍在遭受死者家属的纠缠，该有多难过。

他们想让她去死。

“楚黎家附近安排的人就位了吗？”白瀚宇一边打电话，一边示意苏洛靠边停车。

“老刘带着张兴已经去了。”

“继续查监控，今晚必须把方建国的去向找出来！”白瀚宇挂断电话的同时，路边一辆保时捷自大雨中悠然而过。

“程远的车！他没喝醉？！我靠，这男人说起谎来可真是牛啊！演得跟真的似的，还好楚黎没开门，直接叫得警察。”

白瀚宇眯起眼睛冷声道：“跟上！”

“得嘞！”

这一夜，程远先后换了三家夜店，直至第二天清晨方才回家，跟了程远一路的白瀚宇两人一无所获，最后联系交警处理了这个吊儿郎当的酒鬼。

而楚黎，却是睡了一个难得的好觉。

当她醒来时，手机显示三个未接来电，分别来自于丽与唐芸，于丽占了两个，唐芸一个。

不用问，唐芸不放心女儿有没有乖乖在家休息，特地打电话来确认。

楚黎看了眼表，早上八点半，正是妈妈推姥姥下楼遛弯的时间，公司上班时间还没到，楚黎先给于丽回了电话。

“抱歉啊楚黎，我在展会这边这几天实在是走不开，没办法陪你做手术，你要么再问问别人？”

“没关系，那就不打扰你了于经理。”

紧接着，楚黎便陆续收到了其他同事婉拒自己的信息，云景在外地做新品发布会，大家都在忙，的确很难抽出时间，更何况，她跟他们根本不算熟，谁又会为了一个平日里不怎么说话的新人退掉手头上的重要工作去请假呢。

楚黎唯一的希望破灭，只能问问医院有没有护工……

今天是周六，医院安排楚黎今天做入院前的检查，刚下过雨的地面湿漉漉的，乌云尚未散去，清早的北城愈发冷了几分，有的人又掏出了刚收起来没几天的羽绒服。

只裹了件大衣的楚黎一出门便被迎面来的冷风吹得一哆嗦，她一边走一边扎进围巾，匆匆往小区大门走去，这样的天气虽冷了些，但是她喜欢的。

楚黎所在的小区“江南雅苑”，是北城相对高端的小区，安保做得很是不错，外卖快递统一登记，没有业主允许，外人很难进来，走了没几步，楚黎便注意到了大门口外正跟小区保安交涉着什么的一个男人，那人戴着帽子口罩，身上裹着一件灰色羽绒服，看不出身形容貌，不知怎么的，楚黎心下一怔，下意识想要避开那个人。

楚黎是从小区侧边小门刷卡离开的小区。

医院检查除了常规的血检、心电图之外，还有眼部的一些详细检查，检查结束后，楚黎特意来到二楼，找到了黄医生的办公室。

“黄医生你好，我是下周二要做手术的楚黎，想跟您打听点儿事可以吗？”

黄医生每天接触的病人不少，但在看到楚黎的时候，立马就认出了楚黎，毕竟楚黎面上和手上的伤，实在太显眼，黄医生与其他医生一样，心下隐约猜测楚黎的眼睛多少与她的伤有点关系，但那是病人的隐私，她不会多说什么。

“怎么了？你说。”

楚黎顿了顿：“我想问一下，医院有护工可以请吗？费用大概是多少？”

黄医生愣了一下，眼科手术时间短，一般第二天就可以出院，加上前几年“医院管控、减少人员流动”，请护工的人属实不多，但出门在外，谁都有“困难”的时候，黄医生没多说，只大致告诉楚黎：“护工的费用大概是300-600左右一天，具体需要在住院部那边登记预约。”

楚黎在住院部咨询后，选择了400元陪护手术当天的护工，不过夜。

楚黎不习惯睡觉的时候，身边陪着陌生人。

散瞳对视力的影响还没过，楚黎想到清晨徘徊在小区门口的那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留在医院等散瞳药劲儿过了再走。

楚黎在医院楼下选了个清净的角落，拨通了唐芸的电话：“妈妈……”

“安安，早上妈妈给你打电话，你还没起床吗？吃饭了吗？你在外面？”唐芸接连几个问题问得楚黎鼻子突然一酸，她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道。

“嗯，这会儿雨停了，我想买点水果！”

“嗯，那就好，想吃什么就买，水果一定要多吃……对了，你姥姥正念叨你呢，开视频吧。”唐芸正说着，却被楚黎制止了挂断电话的手。

“等一下妈妈，我有事想跟你说……”

唐芸立时紧张了起来，平日里每当楚黎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的时候，便意味着她真的有事，而且是遇到了自己很难解决的事，唐芸虽然心下着急，却没有多说什么，她不想因着自己过于紧张的言语给女儿平添负担。

楚黎清清淡淡的声音自电话那头传了过来：“妈妈，我的眼睛出了点小问题，要做手术，你得给我点钱……大概需要一万左右。”

“什么？！你的眼睛怎么了？！”唐芸闻言按捺不住情绪，着急问出了声，这一问，同时引起了唐芸母亲的注意。

电话那头传来了唐芸和母亲张兰对话的声音，唐芸忙解释了几句，暂且安抚下了老人的情绪，借口下口倒垃圾，将这通电话带到了楼下。

电话这头的楚黎听着另一边自己母亲气喘吁吁的声音，和难以抑制的哽咽声，默默垂下了眼。

片刻后，两人各自冷静了片刻，楚黎先开口解释道：“视网膜脱离，医生说，这是高度近视的常见病，是个小手术，你就别担心了……不信你可以上网查……”

唐芸依旧沉默着，楚黎知道自己的母亲一定也按下了静音键，在竭力调整自己的情绪，他们母女俩，除了长相略有不同，很多习惯都是几乎都是一样的……

“安安，你跟妈妈说实话，什么时候的事？手术已经定了吗？”唐芸竭力想要表现得冷静，但一开口，说话的声音就出卖了她。

“……昨天来看的病，手术安排的下周二下午，真的是小手术，医生说周三上午就可以出院。”楚黎仍在努力解释，试图让整件事看起来简单而又平常，但她不知道，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自己的孩子生了病瞒着自己，直到要用钱的那一刻，才遮遮掩掩打电话给自己，这会令这个母亲觉得自己很失败。

“把视频打开，让妈妈看看你。”

在唐芸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楚黎便没了声音，这样的沉默令唐芸更加确信，楚黎有更严重的事瞒着自己，比做手术还要严重的事，会是什么呢？

除了吴美芳那个疯女人，唐芸想不到别的。

这些年，除了楚言，能令楚黎瞒着自己支支吾吾的事，只有“那件事”。

唐芸懊恼极了，她不该留楚黎一个人在北市，不该让楚黎去上班的，她怎么忘了，吴美芳什么都没有了，不把她的女儿拉进地狱，那个女儿是不会罢休的！

在唐芸的坚持下，楚黎一张斑驳苍白的脸，出现在唐芸手机里……

在看到自己女儿那一刻，唐芸立时用手捂住了嘴，即便如此，她还是当着楚黎的面，隔着万水千山，通过一个小小的手机屏幕，哽咽哭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