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洛没有出声，只默默上前，将一包纸巾放在了唐芸面前。

唐芸偏过头避开众人视线沉默了片刻，再回过头时，一双眼睛红得厉害面上平静如常：“那伙恶心的人渣又找上了我女儿……”

这个惊人的消息令苏洛俩人瞪大了眼睛：“你是说在楚黎出过车祸之后，刘大壮那群人又找上了你们？！”

“他们威胁我女儿……说刘大壮被撞之后重病死了，要继续告我们，跟我们没完，问我们要钱。”说完这句话，唐芸微微一顿，抬眸望向了苏洛。

“苏警官，你是知道的，我的女儿那时候……生了病，她受不得刺激……”

苏洛似是觉察到了什么：“楚黎的病情在那段时间加重了？还是……”

唐芸“在那些人找上我女儿的时候，楚言出现了……”

2016年4月的一个星期一，H市一中高三自愿留校自习的学生们在学校熄灯后，陆续离开了学校，楚黎车祸后学习进度落下了一大截，好在她底子还算不错，加上学校老师的关照，最近一段时间复习情况还算不错，这天晚上，楚黎特意晚自习结束向班主任道了谢，离开学校时，学校已经没几个人了。

一中是H市老牌公立学校，扩建后如今分了两个校区，高三学生晚自习下课晚，会被划分在交通便利的市中心老校区，今天唐芸说好了放学来接楚黎，楚黎才放心留到了最后，走出校门，却没有在路边老位置找到唐芸的车。

“堵车了吗？”楚黎翻出手机，果然收到了唐芸半小时前发来的信息：“安安，妈妈飞机晚点刚落地，拿了行礼就去学校接你，你在门卫那儿等一会儿，别乱走，下课给妈妈发信息。”

突然一只手探了过来，猝不及防抢走了楚黎的手机，楚黎第一反应就是“抢劫”，下意识便选择了“弃财保命”：“手机和钱都可以给你，我……”

一声轻笑打断了楚黎颤颤巍巍求饶的声音：“呵……听见了吧，你女儿就在我面前……”

楚黎神色一怔，收声抬眸，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脸，为首的男人，正是初三时，在校门口拦下自己，当着路过师生的面，声泪俱下抱着“刘大壮卧病在床”照片，指控她和她的家人“伤人逃逸”、“黑心烂肺”。

根据楚黎对这伙人的了解，他们不会在公众场合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反倒是惯会演戏给她和她的家人泼脏水，以此做要挟逼迫他们拿钱出来，去填这些附骨之疽们的无底洞。

电话里传出了唐芸紧张而又颤抖的声音：“你们要做什么？别碰我女儿，想要什么都可以商量，只要别伤害我女儿……”

“呵……这位女士，请你不要乱说话，我们可没碰你女儿一根手指头。”男人笑着挂断不断传出唐芸近乎哀求声音的电话，抬起手，将手机递给了楚黎。

“让你妈三天之内把钱打到我账户，听明白了就把手伸出来，我把手机还你。”

楚黎刚伸出手，男人忽而一松手，电话“啪”一声掉在了地上，跟在男人身后的另一个男人“故作踉跄”，一脚踩在了楚黎的手机上，楚黎的手机屏幕被踩得粉碎，手机完全报废了。

“哎呦，小妹妹，对不起啊，哥哥不是故意的，咱留个联系方式，哥哥陪你一个新的！”

楚黎站在那些男人们的笑声里，沉默着将手机塞进了衣袋，抬起头，向着那个故意踩坏自己手机的男人浅笑出声：“大哥哥，这可是你说的，这手机是我爸爸送我的生日礼物，在我心里算得上无价之宝，你赔不起！但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就一模一样赔我一个新的，对了，我这个是内存最大的那一种，大概6000块，三天之内，请把手机送到我们学校门房。”

男人们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爆发出了更为激烈的笑声，为首的男人甚至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了，笑着笑着，他们便笑不出来了……

楚黎抬起手，晃了晃自己手腕上的电子手表，面上笑意更深：“我的手表有录音功能，你们刚刚说的每一个字，都已经被我录了下来……故意毁坏公私财物，数额较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处罚金。”

“你们总说没有证据，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了你们，这里摄像头可多了，而且我的手表除了会录音，还会自动远程把录音内容上传到云盘，有本事就把刀子拿出来，我保证，我死的时候，会把你们这些垃圾全都拉进地狱。”

“什么？！”为首的混混怀疑自己听错了，在他的印象里，冤大头楚家的女儿，不过是个平平无奇唯唯诺诺不会说话的小丫头，一吓就哭，被人围观的时候根本说不出什么连贯的话为自己辩驳，怎么两年不见，这丫头跟变了个人似的，“女大十八变”还有这么变的？

混混们只顾着疑惑震惊，还没来得及回味楚黎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更没来得及发火，便见一中门口手电筒光一闪，保安的声音自远处传来过来：“门口那几个？什么人？”

为首的男人冷哼一声冲楚黎恶狠狠丢下一句“等着”，便带人匆匆离开了，楚黎手机紧紧攥着碎了的手机，望着几人蹿进黑暗里的身影，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之后，一中报了警，因着那几人的行为并未构成实质性的伤害，而楚黎所说的证据也都是“唬人的”，几个混混并未因此受牵连，楚黎就此结束了在学校上晚自习的日子，恢复了以往独来独往有人接送的走读生活。

苏洛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可这跟吴美芳有什么关系？”

唐芸没有立刻回答苏洛的提问，她似是在回忆着什么，只默默以左手指尖转动了几下右手上的戒指，之后再开口时，声音恢复了最初的清冷淡然：“那之后，安安大部分时间都在家自学，我带着她搬了几次家，后来，安安顺利考上了大学，我们过了几年的安稳日子，可没想到……又出了方昊那档子事，方昊死后，有个自称吴美芳前夫的人找上了我，说他知道我女儿是什么样的人，要让我们付出代价。”

不等苏洛提出疑问，唐芸这一次主动回答道：“没错，就是那个曾经替刘大壮出谋划策找过我女儿的人。”

年轻警员一边问一边记录：“他叫什么名字？”

“我只知道旁人叫他郭哥，具体叫什么什么来历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苏洛想起了刚刚来警局的路上，白瀚宇跟她提到过的八卦，忙沉声问道：“你给他钱了？”

唐芸面色未变淡声道：“我给了。”

“给了多少？”

“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有三十二万。”唐芸话落，年轻警员与苏洛相视一望，面色更显凝重了几分。

“你有没有去过H市方圆小区？”

方圆小区便是吴美芳居住的小区，只要唐芸承认，很多线索，便都能串在一起，随着唐芸那一声“嗯……”说出口，身在H市实时监听苏洛审讯现场的白瀚宇，匆忙拨通了付宇川的电话：“小付，帮我个忙，查一下你们这边2019年12月之后至今，唐芸或是她的家人有没有报过案，没有的话查一下这个时间段犯罪嫌疑人为男性，所有敲诈勒索的案子，有急用，麻烦你了……对，我已经跟你们马队打过招呼了，你直接去调就行。”

耳机里传出了唐芸解释的声音：“你问我为什么给他钱？那个疯女人不止一次找安安的麻烦，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的孩子逼死了她的孩子，说我的孩子是杀人犯，她找不到我们的人，就在网上乱说话，我们根本无处可躲，我的孩子受不得刺激，我害怕了……”

“姓郭的男人说吴美芳会听他的话，只要我出点钱，他就帮我彻底堵住吴美芳的嘴，我当时没有别的办法。”唐芸说完这些，转动戒指的手停了下来，似是松了口气。

“然后呢？”以苏洛对楚黎母女调查掌控的信息来看，车祸之后唐芸的钱大多都送进了疗养院，还因此欠了很多钱，让她额外拿出三十多万去堵一个“无底洞”的嘴，怎么看都事情都不可能这么简单。

唐芸唇角浮现一抹浅笑：“然后……”

白瀚宇的电话在那一瞬间响起，付宇川直接以“唐芸”作关键词，便有了结果：“白警官，唐芸在2020年7月3日报案，称一郭姓男子多次敲诈勒索于她，提交证据充足，8月28日，犯罪嫌疑人郭佳伟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以敲诈勒索入狱，涉案金额累计三十五万元，判有期徒刑15年零三个月，并处罚金9万。”

“另外，唐芸还报过两次案，都是吴美芳恶意伤害楚黎未果……详细的案件记录发给你了。”

审讯室内，这段案件记录被唐芸以简短的几个字代替：“然后我报了警，他被抓了。”

在听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苏洛再看向唐芸，发现这个身心俱疲的母亲，跟不久前坐在病床上偏头笑着承认自己“蓄意进入云景”的楚黎，几乎一模一样。

先是儿子，后是郭佳伟，吴美芳跟楚黎母女之间的梁子也算是彻底结下了。

唐芸捋了下额角的碎发，挺直了脊背看向苏洛：“苏警官，还有什么问题吗？我女儿每隔四小时要给眼睛上一次药，我得回去了。”

“唐女士，关于楚黎这次被吴美芳所伤，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不等唐芸回答，苏洛正色回望向唐芸，声音渐沉：“希望你能跟上次一样，正确选择寻求警方的帮助，你应该很清楚，硬碰硬的结果，不是我们普通老百姓能承受的……”

唐芸笑着摇摇头：“我人在外地，什么都不知道，还希望你们，早日查清真相，也好让我们母女，早点过上正常安全的生活。”

苏洛没再多言，年轻警员将整理好的笔录拿到唐芸面前，让她确认签字，做完了这一切的唐芸站起身，理了理略微有些褶皱的衣摆，向苏洛俩人点头以示道别，而后转身往审讯室外走去，就在唐芸即将迈出审讯室门的那一刻，苏洛忽而出声叫住了她。

“唐女士，明天下午三点约了张医生，别忘记了，我们在医院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