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芸下了飞机直奔江南雅苑而去，进单元楼门时，正碰上一边看手机一边急匆匆往外走的程远，见到唐芸，程远愣神间忙将手机收进了衣袋：“唐阿姨，您回来了？”

程远大多数时候都保持着一个“好青年”该有的仪态，他露出一抹标准的绅士微笑主动接过了唐芸手里的行礼：“阿姨你回来的正好，我也刚把楚黎送回去没多久。”

唐芸并不十分清楚程远与楚黎之间发生的种种不愉快，只知道自己女儿很是排斥“长辈们的介绍牵线”，今早又在程远母亲那儿得知，程远一大早带着礼品特意去医院看望楚黎，顺便为自己昨天因工作没能陪楚黎做手术而致以诚挚的歉意，唐芸十分欣赏程远这种“事业型有担当”的男孩子，想到楚黎此前多次拒绝程远好意言语偏激，唐芸甚至觉得有些愧对好友之子。

“程远，安安那边昨天也请了护工，工作忙不是你的错，你用不着因为这个道歉，还麻烦你去医院接安安，阿姨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这样吧，这周末你有空来阿姨家吃饭，你妈这周末正好也回来。”

“好，我跟我妈一定去，阿姨的手艺我可一直都记得呢。”程远从善如流站在唐芸身侧，按下了电梯按键，而后亲力亲为将唐芸送至家门口，这才恭恭敬敬回到了电梯：“阿姨再见，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有事儿您给我打电话。”

唐芸目送程远离开后转身正准备开门，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楚黎旧伤添新伤的苍白面孔出现在唐芸视线之中，一声“妈妈”出口的瞬间，楚黎便被唐芸一把搂进了怀里，不等楚黎在唐芸怀里找好一个不压着右眼的角度，唐芸便紧张松开了楚黎。

“妈妈没碰到你的眼睛吧？来，先进屋。”唐芸注意力一心放在楚黎身上，被立在客厅身着警服的苏洛吓了一跳：“这……这位警官是……”

苏洛礼貌伸出手：“你好，我是北城市公安局刑警苏洛。”

唐芸跟白瀚宇通电话时已经听说了“鲸鱼商业园”的案子，以及警方留在楚黎身边保护她的事，收起情绪上前握住了苏洛的手：“警察同志你好，我是楚黎的妈妈唐芸，辛苦你了，快坐。”

“都是工作，互相理解就好，对了，我这边还有点事情想问你，希望唐女士配合我们的工作。”苏洛话落，话里有话的目光礼貌转移到了楚黎身上。

楚黎乖巧拉着唐芸的行礼往卧室走去：“你们先聊，我去收拾东西。”

“你刚出院不要乱动，回去躺好，这些东西我来收，听话。”

“那个……苏警官，麻烦你稍等我一下。”唐芸忙上前拦住了闲不住的楚黎。

“妈妈，我是眼睛做手术，不是手和脚，那点儿事没关系的……”在唐芸面前的楚黎明显话多了，整个人也放松了不少，但她的碎碎念显然拗不过唐芸，只得乖乖听话往自己卧室走：“好吧，妈妈~我中午想喝汤……”

“知道了。”

唐芸拉着楚黎进了卧室，关上门，仔仔细细将楚黎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楚黎身上的每一处擦伤、撞伤、划伤终是被唐芸清清楚楚看在了眼里，与吴美芳争执时被推倒在地后背的擦伤，因着上药不方便，伤口恢复比别的地方慢了许多，伤口边缘甚至有些化脓。

一阵短暂的沉默，唐芸默不作声替楚黎清理伤口重新上药，这样的事，自楚黎17岁车祸后，唐芸就一直在做，那时楚黎不论是昏迷的时候，还是清醒的时候，都不大会出声，更不会喊一个“痛”字，更多的时候，楚黎只是静静看着唐芸，然后在唐芸回看向自己的时候，第一时间微笑着说一声：“妈妈，我没事，真的不疼~”

果然，这次楚黎背对着自己，依然在唐芸望向的时候，适时偏过头轻声笑道：“妈妈，我不疼，你帮我把脓血清干净，很快就会好了……”

唐芸上药的手一滞，帮上没有出声。

唐芸拎着个垃圾袋从楚黎房间走了出来，见苏洛正好看向自己，唐芸主动解释道：“这是处理伤口的垃圾。”

苏洛笑了笑：“唐女士，你不用这么紧张，在家里该做什么照做就好，也不用跟我事事汇报。”

唐芸略显尴尬：“哦，好。”

上午还晴朗的天色此刻被乌云遮掩，天色暗了下来，唐芸关上家中几处开着的窗户，又给苏洛倒了杯热茶，这个家，总算有了一丝春寒料峭里难得的热气。

苏洛当着唐芸的面打开了录像：“我是北城市公安局刑警苏洛，现依法对你进行询问，你应当如实回答我的提问，对与案件无关的提问，你有拒绝的权利，明白了吗？”

上一次作为“方昊死亡案件”的一众嫌疑人之一接受问询时，唐芸也曾听到过一模一样的开场，时隔数年，谁又会想到，这一次因为“方昊的父亲”，她还会接受警方的调查，唐芸面色平静点点头：“明白，请问。”

“这些人，有你认识的吗？”苏洛将鲸鱼商业园数十个保安的照片放在唐芸面前，唐芸目光仔仔细细自那些人或相似或陌生或沧桑的面孔上一一扫视而过，片刻后，她抬起头，冲苏洛摇了摇头。

苏洛又换了第二批照片，唐芸很快在这些人当中认出了方建国……

苏洛将其他人的照片收起，只留下方建国：“你确定这就是方建国？”

唐芸点头：“确定。”

“据我们调查，方建国于吴美芳离婚后，就离开了H市，多年间从未露面，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唐芸淡然回道：“在那孩子的葬礼上，我见过这个人。”

苏洛一愣：“你去过方昊的葬礼？葬礼那么多人，你怎么确定这个人就是方建国？”

“是他自己告诉我的。”

这是苏洛意想不到的回答，方建国此人又行踪成谜，且多年独居没有什么特别的社会关系，到目前为止，唐芸是除了吴美芳之外，北市警方找到的，第二个跟方建国面对面有过交谈且了解当年事情的人。

唐芸顿了顿继续道：“那孩子的母亲不会希望我出现在葬礼上，我只在外面待了一会儿，当时，跟我一起站在外面的，还有一个男人，他一个人站在外面抽烟，看着比照片里年轻一些，我跟他隔着一段距离，只大概看了一眼。”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个男人跟了过来，他走得很快，在经过我的时候，低声说了句‘我知道你的女儿做了什么，我会找到证据……’，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走远了，我看到他跟工作人员说了什么，从殡仪馆小门离开了，我去问过才知道那个男人就是方建国。”

苏洛微微蹙紧了眉头：“然后呢？那之后你还有再见过方建国吗？”

唐芸摇摇头：“我当时立刻就决定把安安送去了疗养院，那里安保私密医疗水平都不错，之后我没再见过方建国。”

苏洛蹙眉收起“方建国的照片”，又将另一张照片放在唐芸面前：“那你认识这个人吗？”

照片里戴着帽子口罩的中年男人显得很是陌生，唐芸不认识除了“方建国”以外的人。

苏洛的表情显得愈发迷惑了几分，她在文件袋里翻了翻，紧接着，深蓝疗养院的一张监控视频截图被放在唐芸面前，唐芸眯起眼睛盯着截图里身着工作服的男人，愣了一下疑惑道：“这个人……”

唐芸似是终于想到了什么，立时在那堆自己看过的照片里翻找了起来，片刻后，这个男人分别在不同的时间地点充当不同工作人员的照片同时出现在了唐芸面前，此刻她面上疑惑不比苏洛少。

“苏警官，这个人……”唐芸犹豫片刻，呼之欲出的答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怔然望着苏洛。

苏洛复又将唐芸亲自指认的那张“方建国”的照片拿了出来：“唐女士，这个人才是方建国，你刚刚指认的这个人，叫做吴伟，是这次鲸鱼商业园案的受害者。”

“什么！！！”唐芸惊疑未定的目光猝然落在深蓝疗养院的监控截图上，落在了真正的方建国那张陌生、平凡而又略显沧桑的面庞之上。

唐芸在葬礼上见过的那个男人，正是吴伟，也正因如此，她根本不认识进入深蓝疗养院工作的方建国。

唐芸的证词给了警方新的突破口，一直以来吴伟与方建国的关系是另警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这两人籍贯、学历、工作经历全然没有交集，唯一的共同点，大约就是这两人与亲戚的走动都少得可怜，且没什么朋友。

方建国是没有家人，吴伟则是不学无术家里人避之不及，打发他在自家人的地盘做了个闲差保安领工资混口饭吃，已经算是家里人对他仁至义尽了。

因着唐芸的证词，警方立刻出动，实时观看问询的白瀚宇决定带人亲自走一趟H市。

唐芸则因着深蓝疗养院的这张截图，陷入了巨大的不安和恐惧之中，特别是当她得知方建国此人潜伏在深蓝疗养院，默默观察了自己女儿半年之久，并在不久前，一次又一次做着挑衅警方、伤害楚黎的事，眼下更是消失无踪遍寻不获，唐芸愈发害怕了。

这些事如果不是警方找上自己，唐芸很可能现在都被楚黎蒙在鼓里，想到这里，唐芸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捂着嘴，强迫自己不出声，面上已是泪流满面。

苏洛将纸巾盒推到唐芸面前，收起了与方建国相关的证据，重新调整摄像机位，待唐芸情绪稍稍平复之后，苏洛进入了今日询问的重点：“唐女士，请问……关于楚黎在云景工作的事，你知道吗？”

唐芸愣了一下：“云景……我知道，安安年前面试的时候，我陪她去过那边，我特意查过那家公司，是家正规公司，有什么问题吗？”

苏洛没有说话，而是拿出手机，递给了唐芸一只耳机，片刻后，楚黎冰冷的声音自耳机中清清楚楚落在唐芸耳侧，那是她在医院病房对着苏洛亲口承认自己入职“另有所图”一事，虽然楚黎那时没有明说她的“所图”是什么，但在警方后续的一系列调查中，吴美芳找上楚黎的“那一出”，排除掉楚黎受伤这件事是意外，其它都有迹可循，能被证实是楚黎刻意为之。

录音播放结束，唐芸的面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因着接二连三真相被暴露在眼前的巨大冲击，唐芸还回耳机的那只手，无法受控的微微颤抖了起来。

“唐女士，所以这件事，你知情吗？”苏洛面色平静盯着唐芸，她敢确信，唐芸只要有所隐瞒，亦或是撒谎，她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果不其然，在苏洛的注视下，唐芸眼睫微微一颤，犹豫着开了口：“我……”

“砰一声巨响”打断了即将开口的唐芸，苏洛眉心微微一跳，循声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楚黎的房间，唐芸则在听到响动的一刹那便匆忙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