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您年纪也不小了,”雨天师皮笑肉不笑,“您儿孙呢?莫非还是个孤家寡人?”
溪风月反唇相讥:“我看你后面那句话少了个‘也’字。”
“停一停,停一停,”无极听得头疼,连忙打断他们的交锋,“先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他算是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说起这个,雨天师就来气。
“我还想说呢!”他忿忿不平,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审视,眯起眼睛,像是在搜寻罪魁祸首,“刚刚恰好是武岳掌门在论道台上,他借着灵力腾跃半空,跳了一半,突然之间身子一歪!灵力像是被吸走了一样!”
江练:“……”
好像、大概、是他方才捏青云造成的。
他和云澹容待了不少时间,学会了点七情六欲不上脸的本事,连眉毛都没动一下,面不改色地继续听下去。
“这也就罢了,”雨天师继续道。
话虽如此,他的表情堪称咬牙切齿,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可你们猜怎么着?他不偏不倚,正正好好摔潇湘夫人身上了!”
江练:“……”
孽缘啊!
这下他是有点心虚了。
溪风月哟了一声,饶有兴趣:“怎么?亲上了?”
“那倒没有,”雨天师平复了下心情,神色一振,又道,“但也不差多少。”
说起这个,他明显来劲了,眉宇间方才的郁色一扫而空,手里摇动着不知从哪摸出来的纸扇,娓娓道,“他摔下去以后,我吓得连忙过去一看,好嘛,那两人跌在一起,头脚相叠,呈现出亲密无间的姿态,武岳掌门的手还放在那潇湘夫人的纤纤腰肢上,后者的脸颊不知是羞红的还是……”
他说得正尽兴呢,眉飞色舞,云澹容突然咳了两声。
雨天师一顿,诧异地看向他,“干嘛,这里又没小孩子。”
正儿八经的小孩是没有,但年纪还小的是不少,宋砚两手早已放到了顾飒耳朵上,武鸣闷头整理衣服,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江练正幸灾乐祸呢,忽然察觉到股视线,转过头,对上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云澹容也在看他,眼神清清淡淡的,但就是很明显地透露出一个意思。
江练:“……”
他有点委屈:“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说啊,”那边的顾飒也忍不住了,她扭过头,诚心诚意地发出疑问,“这讲的还没有我当初给你带回去的话本来得刺激,有必要吗?”
宋砚:“……”
宋砚羞怒:“你能不能有点女孩样子!”
“哇,”顾飒感慨,“听得好清楚,你这遮的,跟你小时候的门牙一样漏风。”
宋砚:“……”
他自暴自弃地收回手。
在场的另一位女性更加淡定,向南歌侧耳听着,神色堪称认真,无半点儿扭捏态度。
“那两位可还安好?”她开口问。
“安好,安好,”雨天师连忙道,“不安好的只有论道台,被气急的潇湘夫人一巴掌拍碎了。”
“那事情后来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雨天师摆摆手,“我那都是安置好了才来的,他们俩今晚就住同一家客栈。”
咦?不会打起来吗?
江练顺口问了句:“那客栈没关系吗?”
雨天师一本正经道:“我看床比较有关系。”
江练:“……”
好,他就不该多嘴。
身侧的视线愈发强烈,江练无奈,凑过去,用手挡了下,压着声音悄悄道:“师尊,您要是还看我,我可就要问您这话什么意思了啊。”
他说完直起身,离远了些,眉眼弯弯,满脸写着一本正经,从外表上来看,完全看不出来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
云澹容:“……”
好,长本事了,会威胁人了。
他好气又好笑,但还是依对方所愿移开了视线。
“爱恨情仇是算不上什么问题的,”雨天师摇着折扇,面上的青绿山水图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凡是和感情有关的事,总能糊涂过去,比较棘手的是灵力流失的事情,被人误以为是咱们门派设的局就不好了。”
“论道台被打塌了,我就干脆顺势结束了今天的论道,顺着那灵力流失的方向一路找过去,没想到发现了个阵法,本来没打算带别人的,但架不住有人愿意当免费劳动力,”他折扇啪嗒一合,指了指武鸣,又摊摊手,“玄武门的公子,专业对口啊。”
向南歌莞尔,“那是得多谢武公子。”
武鸣嘴角微微翘起,但还是尽量让语气保持平稳,风轻云淡道:“微薄之力罢了。”
溪风月是靠口诀来猜,他是亦步亦趋算出来的,单论阵法一道,确实是同辈里的佼佼者了。
“那两位嘛,”雨天师又指向顾飒和宋砚,“来找师父的,说了危险也没劝动,就顺便捎一程咯。”
无极一怔,张了张嘴,神情动容。
江练琢磨了下他刚刚的话,问道,“既然进得来,那是不是也可以出去?”
“理论上来说是可以,”雨天师没否决。
“但是?”
雨天师耸肩:“但我没找到出去的路。”
他涉猎广泛,阵法比起解长生来说略差一筹,属于耳濡目染之下看多了自然就会了的类型,普天之下的阵法都知晓得一二,碰到意料之外的就没法子了。
向南歌神色未改,看向拧眉的人:“武公子可有办法?”
武鸣手里拿着个木制八卦盘,从他们开始谈论时就在算了,但随着时间流逝,他的眉头不曾松动,反而锁得越来越紧,反复盘了几次,那盘上仍然黯淡无光。
“死局,有进无出,”他皱眉。
无极诧异:“既然是有进无出,那原本在里面的人去哪了?”
花那么大力气造了个天时地利的局,到头来自己也不用,图个什么?
“不是,”武鸣飞快道,“阵法被改过,生死换位,本来应该是有出无进、固步自封的阵象。”
改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向姑娘所说的那位师弟了,他咬着牙,不甘心地想,既然那人可以,凭什么自己不行?
无极沉吟:“也就是说,造这个局的人本来没打算出去?”
“或者说,是一辈子只打算出去一次,”江练补充道。
这地方有两个阵法,他猜测外头那个鲤鱼跳龙门应该是他师兄改的,里头这个凝聚灵力的应该不是。
雨天师摸了下口袋,再伸出来时指缝里已经多了枚薄薄的铜钱,玩闹似地弹了下,抛起来又轻巧接住,如此反复几次,他低头去看,吐字清晰地念出来:“水天需,守正待机。”
溪风月继续他刚才没做完的事情,气定神闲地倒了杯茶:“一个字,等咯?”
“要不然你有更好的办法?”雨天师彬彬有礼地比了个手势,意思很明确——您请。
“那我可没,”溪风月毫不犹豫,“我就是一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江练:“……”
他欲言又止,很想说这个平平无奇和普通的标准是和他师尊一样吗?
顾飒这会儿算是听明白了。
“总之现在出不去是吧,”她心大又喜欢新鲜事物,在陌生的幻境里也没半点儿紧张的感觉,想了想,提议了句,“既然要等,那还不如先四处转转?”
“转什么转,”还没等他们接话,宋砚已经一瞪眼,他算是服了,“这什么地方啊你就瞎跑了?”
顾飒无辜:“这么多人呢。”
“得得,那就走走吧,”无极很随和地摆摆手,他完了又转头喊道,“那位小兄弟,别和那有进无出死磕了,有那空还不如算算这个阵是怎么回事。”
武鸣迟疑了下,依言重新定了八卦的中宫,再算,盘上有三点依次亮起,这次很快报出结果,“阵眼不确定,但是有三处灵力流转格外强烈。”
“三处?”
“正常,”雨天师不以为然,“聚灵阵嘛。”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江练张了张嘴,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你知道啊?”
“知道啊,”雨天师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看他们还有些茫然的样子,啧了一声,解释道,“这玩意儿算是比较特殊的阵,取三样灵物为阵眼,布局不复杂,但对灵物要求比较高,所以比较少见,虽然不伤人,但毕竟夺造化,也算是半个逆天而行,难怪要藏在芥子里。”
“要求有多高?”江练好奇道。
雨天师想了想,举个生动简单的例子:“你师尊的剑勉强可以吧。”
“守一”本就是难得一见的利器,又日日受到纯粹浓厚的灵气冲刷,剑锋愈发冷冽凛然,威力惊人,也只配得勉强二字,这要求确实高,整个修仙界恐怕就那么三五样东西能够得上这个标准。
方才只有五个人,一船勉强能承载,此时又多了四人,便有些拥挤了,向南歌扬手,灵力如丝般顺服地缭绕,飞快编织出一叶精致的扁舟,静静地停泊在刚刚那艘旁边,外形大致不差,只在细节处多了些不同,壶边是四只天青色的瓷杯,蒲扇不见了,多了盏明灯笼。
众人分两路上了船,小舟在灵力推动下缓缓前行,站在船头,低头便可看见平静无波的湖面被破开,水流向两边自然而然地淌着,只留下浅浅的透明痕迹。
“先去哪个?”武鸣问。
江练提议:“灵力最弱的那个如何?”
没人有意见,船身一倾,无声地滑向巽位。
水面仍然柔和清澈,行至半途,倏忽之间湖水自起微皱,仿佛是被吹动般,可垂落在身侧的头发纹丝不动,分明无风。
那道水波是逆向而行的,移动得飞快,就在他观察的这点时间里,已经和船头的小浪碰到一起了,水流霎时被一分为二,直觉产生的危机感涌上心头,江练条件反射往后一仰,举剑格挡,只觉得手上传来一股力,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抬头一看,那空中分明什么东西也没有。
一只手扶住他。
“师尊。”
云澹容凝目:“是风。”
船身停下,溪风月不曾变换动作,他眯着眼睛,目光落在虚空里,若有所思。
武鸣眉头一皱:“前面的风刃会更密更强。”
有什么东西被凌空抛掷了过来,在日光下反着金铜色的光,向南歌侧身接住,是个小小的掌心钟。
另一艘船上的无极喊道:“灵力激发就可使用——”
话音未落,她已反手一握。
铜舌撞击,清脆悦耳。
半空中有波光晃动,如同泡沫在阳光下那样,晕染出五彩圆弧——是风刃撞在结界上,两者碰击后消弭,同归虚无。
小舟再次启航,重新顺着刚才的方向往前行驶,结界上的落痕也渐渐增多,像是晴曛透过琉璃,折射出的光晕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船身随着微卷的浅水晃动起来,虽然幅度不大,但时不时□□右斜,连带着船上的东西也七倒八歪的,溪风月眼疾手快扶住即将滚落的杯子。
无极大声喊了句:“结界要撑不住了,不能再前进了——”
那边四人擅长的都不是硬功夫,还带着两个没有修为的凡人,确实不要冒险比较好。
船身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武鸣咬牙,竭力控制着平衡,他灵力快要见底,有一瞬间没接上来,涩滞了下,身子一歪,扶住船舱才站稳,连忙重新来过,但有人比他快一步——灵力如无穷无尽的海水般源源不断地涌入,本来随着微波起伏的船身虚晃了下,就这么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渐渐和另一艘船并拢靠住,直到一同平静下来。
船头,云澹容估计了下,这点灵力足够撑个一时半刻的,便收了力,转头看向江练,神色认真,“等我一下。”
他还记着先前答应的话。
江练心头一动,点了点头,“好。”
小舟一沉,向下浸了半寸,云澹容纵身跃出。
守一如长虹出鞘,剑光追风而去,势如破竹,眨眼间就已靠近风刃中心,和外界的嘈杂凶险不同,有什么东西正静静地、安稳地飘浮在暴风眼里,它一动不动,被飘渺柔和的光晕包围着,通体玉白,彩光氤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