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在空气中尖啸着碰撞，秦牧像一头被激怒的年老公狮，大腿肌肉猛地收缩鼓胀，他跳起来，向霍伯彦挥出暴怒的一击。

冥殿中已经陷入混战，叫骂声和怒吼声此起彼伏，短兵相接的双方以命相搏。猩红的液体浸透了冥殿华美的地砖。

傅惊梅一方几乎是在交手的瞬间就落入下风。秦牧手下的精锐个个极为悍勇，战斗力远不是他们这些三脚猫能比的，能撑到现在没有伤亡，全靠傅惊梅大手笔的砸装备。饶是如此，小毒蜂的小臂、魏锦绡的后背都中了一刀，咬牙勉力支撑着。

一枪放倒了个靠近铜鼎的士兵，傅惊梅立刻为自己的走神付出了代价，侧腹传来剧烈的疼痛。她矮身佯装受伤，手肘一弯，袖箭穿透了那个倒霉蛋的眼睛。

“这样下去不行！”大虎在脑海中急得团团转。裴柔之手无缚鸡之力，为了不拖后腿只好藏在正中的巨大铜鼎下，大虎守在旁边保护她的安全。

尽管穿了锁子甲，那一下的力道还是疼得傅惊梅半天直不起腰，她退到一处柱子边，勉强依靠武器犀利抵挡着攻势。

“废话！我也知道啊！”傅惊梅的袖箭很快告罄，利索地用肘击补刀，“快想办法啊！”

这话她不是对大虎说的，其他人现在自顾不暇，全部心神都用在保命上，唯一能动脑子的只有裴柔之了。

“把炸药给我。”裴柔之咬着唇瓣，面色苍白。

“什么？”大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炸弹，给我。”裴柔之拽着它的爪子，疼得大虎使劲往外抽。

“你想干什么？在这玩炸|弹，不要命了？”大虎到底还是忍不住发火。这人平时发疯也就算了，现在搞这出，是想同归于尽吗？

“别废话！给我！”细细的发丝黏在她瓷白的脸颊上，裴柔之的语气仿若数九寒冰，“你不是说下面有地下河？把地面炸开，我们就能从地下河脱身！”

大虎恍然大悟，麻利地掏出一大包来，“我来。”

这不是谦让的时候，裴柔之二话没说指了指一处，“那里。”

大虎叼着炸药包，瞅准机会跑了出去。平日慢吞吞的身形竟然出奇地灵活，它闪电般避过踢来的腿脚，寒光吞吐的矛尖，将那炸药扔在了指定位置。

傅惊梅早在脑海中听见了二人的对话，见引信点燃，对众人大吼一声：“掩体！”

身体抢先一步反应，小毒蜂等人闻言大惊失色，顾不上敌人如何，朝着最近的掩体飞扑过去，同时双手抱头，蜷曲四肢。霍伯彦比其他人的反应还要快上一步，咬牙硬借了秦牧一招，不顾火辣辣的小臂一脚飞出，将秦牧踹向炸弹的方向。

“轰——”

巨大的气浪中，沉重的铜像，精细的金箔，冰冷的珠玉，全变为暴风中的冰凌，向着四面八方切割而去。没有防备的兵士被击中，痛苦地倒地哀嚎。

秦牧坠落的方向正是爆炸的中心，刺目的火光吞没了他，并没有因为他的身份给予任何优待。

地面上现出个黑色的洞口，傅惊梅心中一喜，招呼道：“大伙快点！跳下去！”

若说之前众人还不明所以，此时已然明白过来，都知道跳入地下河即可求生。登时精神焕发，三下五除二解决掉了纠缠的敌人。水里亮第一个跳了下去，他最识水性，下去正好接应其他人。

忽略还在嗡嗡作响的耳膜，蛛娘，小毒蜂一个接一个闭目跳了下去，重物落水的声音接连传来。傅惊梅把裴柔之扶到洞口，给了大虎一个眼神，大虎点点头，拽着裴柔之跳了下去。

“快跳！”霍伯彦催促。

傅惊梅看着那黑漆漆的洞口，腿肚子有点打抖，闭上眼不敢再看，心里暗骂自己没用。关键时刻，恐高的老毛病又犯了。哪怕心里明知没多高，但这看不到底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霍伯彦了然：“别怕，我抱着你跳。”

“这洞口两个人过不去。你先跳，在下面接着我。”傅惊梅勉强道。

霍伯彦点点头，身影消失在洞口。听见下面的水声，傅惊梅稳了稳心神，咬着牙向下跃去。不料身体刚刚腾空，异变陡生，小腿处被人猛地抓住，庞大的握力让她有种骨头要碎的感觉。

惊恐地向上望去。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出现在洞口，那人的一只眼球被炸得稀烂，头皮掀起一半，耷拉着几缕灰白的头发。此刻形如恶鬼，狰狞地望着她。

是秦牧！他没死！

傅惊梅被这一幕惊得肝胆俱裂，不受控制地拼命挣扎起来，想要甩脱小腿上的鬼爪。

秦牧感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他希望自己是在做梦，但四面八方的疼痛不断地蚕食着他的身体，嘲笑着他的宏图大志。不能相信，怎么会呢？明明只差最后一步啊！他的军队已经占据了京师，他的人马所向披靡，他蛰伏几十年，只要拿到麒麟胆，这天下就是他的了啊。

他要死了吗？被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无名鼠辈杀死？

秦牧摸起手边的剑。没关系，等他杀了这个人，得到了玉玺，一切都会好的。那么重要的东西，他绝不会交给别人的，只要拿到了玉玺，只要拿到了玉玺……

他的独眼现出微弱的亮光，焦黑的剑狠狠向下刺去，傅惊梅的瞳孔中映出刀刃的血光。

一个人影从下而上跃过，速度那么快，快到鬓边的风都来不及反应，秦牧的胸骨已在靴子的踏击中应声碎裂，身体被惊人的冲击力顶得拱了起来，如同被汽水崩飞的瓶盖。

失去钳制，还来不及反应，傅惊梅已飞速坠入水中，一片漆黑后，几双手臂七手八脚将她托起。

“咳咳咳！”傅惊梅疯狂地咳嗽着，鼻中不断向下趟水，挣扎道，“伯彦呢？”

能在那样的情况下作出反应，救她于千钧一发之际的，除了霍伯彦不作他想。只是他那一踢，虽然摆平了秦牧，自己却也被巨大的反作用力推得落在远处。

“水里亮去找了。”裴柔之把绳索套上她的腰，打好结。地下河的水流并不如何湍急，众人靠着飞虎爪固定好石壁，还能在水中稳住身形。

“这里！”水中冒出一个头，水里亮惊喜道。他怀里还拖着个人，在水中浮沉，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傅惊梅松了口气，等他把霍伯彦拖来，急忙查看他的情况。

“他不行了！” 大虎惊叫一声，伸出爪子。

“什么意思？什么不行了？”傅惊梅慌了，立刻让人点燃了火把，扶住他查看。

“是头。”大虎急得跺脚。

傅惊梅颤抖着托高他的头，后脑处，不断有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又迅速被流水冲散成淡粉色。肯定是刚才落水的时候，撞上了水底某处的岩石。

傅惊梅的嘴唇都在发抖，后脑受伤如此严重，在现代都救不回来，何况是缺医少药的古代，还是如此幽暗的地下河中。

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她徒劳地用手捂住他的伤口，好像这样就能把他的生命也一并留住。

傅惊梅觉得冰冷的河水灌入了自己的血管，冲刷过四肢百骸。她开始感到彻骨的冷，心脏像是被什么人用力团成了纸球。

“你特么傻不傻啊！”她想要大声骂他，可连声音也选择沉默。终于，她想起了什么，一把抓过大虎。

“你有没有法子救他？”

大虎看着她的眼神很复杂，犹豫了半天还是点点头。

傅惊梅的眼睛亮起来，却听大虎说：“那要用上我全部的法力。”

她不假思索：“没事。”

“你要想好，现在全用，你就回不了家了。”

努力了这么久，生生死死，不就是为了回家吗？

“救。”傅惊梅只有这一个字。

大虎好像早知她会这样回答，眼中闪过释然，它将爪子放在霍伯彦头上，周身金光大放。

其他的人围拢在它周围，一双双手托起了霍伯彦的身体。

傅惊梅不受控制地看着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她明白，自己其实早已融入了这个时代。不管她承不承认，这些都是她的家人。

刺目的阳光切割开混沌的意识，霍伯彦下意识抬起手挡在眼前。

“醒啦？感觉怎么样？”一张大大的笑脸出现在上方，眼中的热切让霍伯彦不由得受宠若惊。

他刚要起身，又被她按住：“别动，别动，你受伤了，得好好养着。”

话音刚落，匆匆忙忙端过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补血的，快喝点。”

他受伤了？霍伯彦有点反应不过来，伸出两臂看了看，又去摸索自己的身上。才一动，立刻感到后脑一阵钻心的疼痛。

傅惊梅看他如此不小心，几乎又要挣裂伤口，赶紧双手定住他的脖子，不让他在乱动。大虎治好了他脑内和颅骨的损伤，正要修复表皮时法力耗尽，陷入了沉睡。好在皮肉伤倒是也不打紧，只要勤着上药换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哦。”霍伯彦乖乖躺下，傅惊梅难得的关怀和热络让他晕乎乎的。

“大虎怎么了？秦牧呢？”过了半天，他终于想起来问别的。

“大虎法力耗尽，恐怕要沉睡上很久了。”傅惊梅不舍地摸了摸橘猫光滑的皮毛，“秦牧死了。”

霍伯彦神色复杂地看着大虎，昏迷中他似乎见到了一只貌似老虎的异兽，嘱咐他要替自己照顾好傅惊梅，想必那就是大虎的真身吧。说起来这家伙和自己说话时几乎从没什么好口气，那时却庄重而温柔。

“接下来怎么办呢？”裴柔之端着红枣糕过来，轻声问。

远处暗金色麦浪波涛般起伏，一片、两片、簌簌落叶无声地急坠。秋天来了，果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