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柔之浑身绷紧的那股劲突然就散了,正欲说话,傅惊梅便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对她摇了摇头,随后蹲下身,轻轻撩起身上的黑布。
这布料是特制的,能完美反射周遭的光线,短暂地欺骗人眼。不知情的人乍看上去,会以为那里空无一物,是彩门常用的障眼法之一。魏锦绡那里有不少好东西,傅惊梅平时和他们厮混攒下不少,此刻正是用武之地。
门口只剩一个守卫,剩下的都去追捕裴柔之了,傅惊梅手中金光一闪,出现一个小瓶。她将小瓶塞给裴柔之,又指了下霍伯彦,就俯下身向着门口走去。
三人历经生死,默契早已根深蒂固。无需多言,裴柔之马上走到霍伯彦身边,掰开他的嘴将瓶中粉末撒了进去。虽不清楚霍伯彦中的是哪种迷药,但迷药本就不存在解药一说,要么等药效过去,要么就用具有刺激性的药物将人强行唤醒。
傅惊梅猫腰摸到那守卫身后,那人刚觉察脚边影子有异,便觉得脑后一痛,人事不知了。
“快!咱们得赶紧离开这。”傅惊梅脱下身上的软丝甲,“来,穿上。”
裴柔之捏紧了手中冰凉的金属,“那你呢?”
“我有枪呢,没事儿。”傅惊梅把飞虎爪递给霍伯彦,“你带着柔之。”
霍伯彦嘴里还残留着药粉那古怪辛辣的味道,一醒来就身处险境,他直接跳过了刨根问底这步,迅速进入战斗状态。
“那你呢?”他问。
“有本大爷呢!”天窗顶探出一个猫头,“这会没人,快走!”
飞虎爪弹射上屋顶,霍伯彦拉了拉,背着裴柔之几下借力上了房顶,傅惊梅紧随其后。几人爬上房顶,抬眼望去寺院到处是跃动的火光。
他们看准正在移动的红点位置,不敢停留,迅速向着相反方向奔去。
傅惊梅是靠着大虎的幻术混进来的。她运气好,碰见个在山门外解手的小沙弥,没多想就将对方放倒。看着犹带稚气的脸,她到底是下不了手,只灌了迷药将人吊在树上了事。
一路上她尽量贴着墙根走,遇见人立刻畏畏缩缩地点头奉承。想也知道,那小沙弥大半夜被挤兑出来干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平时肯定没少挨欺负。那些人见她一副受气包的样子,拎着的桶里传来阵阵臭气,纷纷嫌弃地喝骂几句,不再理睬了。
这边,几人暂时脱身,逃跑的速度却实在算不上快。
霍伯彦虽然意识清醒,可迷药的效力仍在,行动远不如平时敏捷。加上他还背着裴柔之,速度不由得又慢了三分。傅惊梅的情况还要更差些,大半心神都放在脚下滑溜溜的砖瓦,行动起来难免束手束脚。
眼看着那些人绕了一圈,呼啦啦地向着这边逼近,裴柔之咬紧唇瓣四下张望,“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四下一望,见过了天王堂不远就是大雄宝殿,三人交换了眼神。用飞虎爪钩住柱顶,几个腾跃跳回地面。
大殿里供着莲花座的海灯,没有半点躲藏的余地。傅惊梅忙问大虎是否有暗道之类,或许几人可以趁机脱身。
“见鬼,地下真的什么都没有。”大虎也着急了。
此时大殿外的琉璃瓦已经依稀映出了火光,傅惊梅心乱如麻,脑袋嗡嗡作响。若是被堵在这里,那可真是插翅也难逃了。
关键时刻,裴柔之一指两侧黑灯瞎火的配殿:“那边!”
来不及思考,霍伯彦和傅惊梅矮下腰跳过门槛,冲进了裴柔之方才所指的那处。那配殿中不知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外面铁链缠得死紧,额外扣着三道重锁。
没时间慢慢撬开,唯有暴力破门。可这样一来,三人的位置也会立刻暴露。傅惊梅急得太阳穴直跳,却见霍伯彦不知从哪摸出张劲弓,几个弹跳上了旁边一株大树。
他猿臂轻舒,只听“蹦蹦蹦”几声,弓弦上飞射出三点火光,向着寺外的林子流星赶月而去。那三团黑影转瞬间在空中爆裂开来,其中包着的圆球被火药推着又蹿了一截,连着射出众多数不清的细小暗器。
电光火石间,傅惊梅已明白过来,扯开枪栓看准锁眼就是一枪,枪声被那暗器连续不断的爆炸的声音盖了过去。几人顾不上许多,七手八脚扯开铁链,拉开门潜入配殿。
情急之中,霍伯彦使的这手调虎离山算不上精妙,可那帮人正草木皆兵,乍然见外面林中有人攻击,大惊之下立即乱起来。
不过几息工夫,大部队便朝着外面的林子跑去。眼见着殿外的人声音渐熄,三人禁不住都松了一口气。
“我说这弓哪儿来的,怎么看着眼熟哇?” 傅惊梅喘得厉害,还不问霍伯彦。
他手里的牛角弓圆润光滑,俨然是挂在傅惊梅书房那把。
“我给的啊!怎么样?关键时刻还得看咱哥们吧?” 身后背包一动,橘猫的脑袋钻了出来,“憋死我了……哎咱这是到哪了?”
几人这才来得及打量起四周的环境。说来奇怪,这里明明就在主殿旁边,却黑灯瞎火的半点光亮也无。就算是配殿没有太多香烛海碗,也不至于连香烛香炉也没有吧?
心下正觉奇怪,那边霍伯彦便喃喃道,“这里的雕像不大对劲。”
傅惊梅的眼睛还没有完全适应黑暗,努力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大虎?”
“不对劲就对了。”未等大虎回答,裴柔之先开了口,“这里是西配殿,又叫祖师殿。可你们看看,上面供着的像是什么?”
傅惊梅揉揉眼睛,重又望去,险些上面青面獠牙的脸吓个倒仰,“什么鬼东西!”
“正常的祖师殿里都是左侧供奉六祖慧能,右侧供奉百丈禅师,正中则为达摩祖师。而兰门的人供奉大黑天,又名摩柯迦罗。”
她划亮一根火柴,“不同等级的兰门据点供奉的大黑山雕像不同,共有二臂、四臂、六臂三种。六臂只有总坛有资格供奉,你们看,这座是四臂的。”
“姑奶奶,都这时候了咱还是赶紧出去吧?这破玩意长了几个胳膊关咱什么事啊?” 大虎催促。
裴柔之没搭理它,自顾自走向雕像,在供桌前搜索起来,“兰门接单子有规矩,凡是没成的单子,都要在大黑天前留个牌,等到做完了再烧掉。”
傅惊梅上前几步,划亮一根火柴替她照亮,裴柔之翻翻找找,很快取出一块朱红木牌,“看。”
几人凑到一起,借着蜡烛最后的光亮看清了上面的字迹。火苗这才抖了抖,殿内重新陷入黑暗。
傅惊梅琢磨了几遍,不确定道,“不对啊,既然有人买柔之的命,他们为什么又费力把你们绑过来?”
“看这个!”大虎从桌上跳下来,头上顶着另一张黑漆木牌,上面同样刻着裴柔之名字。
“黑漆是要活的,红漆是就地格杀。看来买你性命的还不止一家呢!”将木牌放下,大虎转身又跑去木牌堆里翻找起来了。
傅惊梅蹲下翻看那两块木牌,“你说这两个单是谁下的?”
“还能有谁?想活捉我的一定是裴家,要命的么……大约是秦家吧。”裴柔之漫不经心起身,“只不过兰门见人下菜,秦家在江南半句话说不上,他们当然优先照顾裴家的生意。”
傅惊梅听了这话胸口一动,“秦家为什么要杀你?他们难道不想找到匣子吗?找到匣子可就能当皇帝了。”
话问出口不等裴柔之回答,自己心里便有了数,“他想造反。”
麒麟胆之所以能搅动风云,不仅仅因为它是稀世奇珍,更因为它象征着王权,能给拥有它的人带来帝王气运。无论那人有没有资格,只要拥有了麒麟胆,就能让命运的天平向他倾斜。
这样的东西,任何一个有野心的人都不可能轻易放过,何况是秦牧?多年来,麒麟胆的下落成谜,各方势力苦苦寻找不得,只是越来越多的线索表明江陵和此事有关。霍伯彦的身份不明,对他们来说裴柔之就是江陵唯一的后代。
如此,能狠心除掉她的要么对皇位毫无兴趣,要么就是准备靠自己夺取皇权。秦牧屯兵西北,属于哪一种实在是个送分题。
“那庄子岂不是有危险了?”大虎绕起了圈子。
“先别想那么多,出去要紧。”霍伯彦拉起了两人,“猫豆包,找路。”
裴柔之向前走了两步,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回头凝视着那座大黑天雕像出神。
“看什么呢?趁没人赶紧走了!”
傅惊梅上前拉她反被拽住,裴柔之指着雕像:“大黑天手持宝剑钢叉串珠都正常,但怎会结释迦摩尼的触地印?”
大虎正从肚子里掏东西,听见她的话不耐烦道,“管他呢!这帮假和尚在寺里摆什么都不奇怪!没准连这雕像都是地摊买的!”
傅惊梅也觉得此刻实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管他什么猫腻,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怎么说都行。偏偏裴柔之也不知中了什么邪,自己一个不留神,她竟是已拧起裙摆爬上了供桌,去掰那只雕像的手。
她那点猫挠一样的力气如何能成,傅惊梅见此急忙叫霍伯彦帮忙,几人一起上手又转又拧,终于摸到了个关节处用力一抬起,只听咔嚓一声,原本垂直向下结成触地印的手向上一百八十度,变成个向上伸展的“施无畏印”。
“喀拉拉——”大殿另一侧发出机括的声音,一个巨大沉重的供桌缓缓移动,露出后面的巨大空洞。
“臭死了!”大虎抱怨,“不义之财的味道。”
几人好奇地凑近看了看,细微的火光照亮了里面光华耀目的宝物,仿若《一千零一夜》中四十大盗的藏宝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