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新人了……”
“很肥啊……”
“不知是那股绺子的雏儿……”
霍伯彦耳力过人,黑影们的喁喁私语全落入他耳中。鹰眸紧缩,他有些担忧地望向走在队伍前方的身影。
傅惊梅等人都戴着面具,穿了斗篷。身上没有半点特殊之处,从头到脚的物件也是最常见的大路货。根据小毒蜂等人所说,这里最忌讳显露身份,不仅要遮住头脸身材,就连衣服配饰也是越路人越好。
只不过纵然他们废了大心思装扮,又有大虎的幻术遮掩,还是挡不住那些眼光老辣之人的审视。不说别的,就凭众人那稍显谨慎的审视态度,便知道是第一次来此处的新人了。
柿子挑软的捏,放之四海而皆准。
这是座光怪陆离的地下迷宫,有的黑影独自站在一边,有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地上的摊子密密麻麻,宛如沙滩上的卵石。
摊主们脚前大多摆一风灯,灯捻极细,仅留一豆。黑影们无声地穿梭在摊位间,偶有极轻的几句交谈,都如夜风穿过野坟地,吹得“鬼火”剧烈摇曳。
傅惊梅在一个摊位前停下,对其他人作了个手势。众人立刻按照事前商量好的四散开来,三人一组,很快消失在回环弯曲的岔路中。
鬼市是一个城市的影子,镜中罪恶的双生子。越是表面繁华光鲜,灯红酒绿,投下的阴影越是庞大肮脏,模糊不清。
集体行动太过引人注意,而且效率不高。傅惊梅没那么多时间慢慢打探,面对巨型的阴影之城,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融入其中。反正自己这帮人一看就是新手,干脆省了绕来绕去的时间,单刀直入。
前方的客人将长着藤壶的匣子放回摊位,不声不响地走开。傅惊梅这才走上前,俯身拿起那个匣子看了起来。
鬼市第一条规矩:前一人看货,旁人不得插嘴,必须等对方放下东西,才能相看。
“里面没好东西。”大虎给她传话。
养猫为数不多的好处,傅惊梅再次感慨自己为何不是穿进赌石文。如此看来,哪怕在鬼市捡不到漏,倒也不至于被坑。
放下匣子,傅惊梅伸长胳膊,拿起了大虎看中的好东西。见到此举,原本低头不语的摊主抬头,极快地从兜帽下扫了她一眼。
“五个。”傅惊梅说。
鬼市的第二条规矩:没瞧好,不问价。不提钱数,只以个数代之。五个,就是五十两。
摊主哼了一声,没接这话。
还真敢抬价啊,拿她当肥羊宰呗?横竖谁也不认识谁,傅惊梅也懒得口下留情,冷笑一声,“这东西烫手,还绷价,你自个儿留着吧!”
摊主被她噎了一句,恶狠狠地瞪过来,傅惊梅半点不惧,迎着他的目光顶了上去。
“成交。” 片刻后,摊主重新隐匿在兜帽后,沉声道。
傅惊梅左手拿货,右手从腰际摸出银票递过去。鬼市收银票这点,倒是很出乎她的意料。但是小毒蜂解释说此处少有小买卖,又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买断离手,总不可能搬着几箱子金银来交易。倒是有以物易物的,但那都是老主顾之间用的法子了。
捏了捏手中雕着四爪蟒的玉带扣,傅惊梅把它扔进背包里,走去看下一个摊位。
“宝气很充盈啊!”大虎咽了咽口水。
“快吃吧。不知是从哪个王爷的府上偷出来的呢!”
“拿回庄让人改改照样出手。既填了本大爷的肚皮,又能小赚一笔,这叫一货两吃!” 大虎的小算盘打得很响。
傅惊梅倒觉得玉色难得,可以打磨出来给霍伯彦作个腰带扣。但她没戳破大虎的美梦,接着看下去,不久便靠着橘猫牌作弊器到几个小漏,甚至还从一堆破旧字纸中筛出了虫儿(镇店之宝)来。
看着摊主肉痛的眼神,傅惊梅终于理解了前世姐妹在商场打折季时七进七出的快乐。就在她沉迷于捡漏事业无法自拔的时候,摊子上的一个竹筒状的东西抓住了她的视线。
“那个有人要了。”
就在傅惊梅的手即将碰到“竹筒”时,兜帽下传来一个冷淡的女声。
“哟呵!妹子?这可少见啊。”大虎来了精神。
鬼市上大多是男子,即使有女人,也是目光如电的精明老妪。可这位摊主虽然声如碎冰,俨然是个年轻女子。
傅惊梅看了眼其他包得密实的物件,“我只点菜,不打闷包。”
这是□□的行话,意思是只要特定的机关暗器,不开盲盒。
摊主没说话,傅惊梅知道有戏,接着说,“袖箭被人包了,背弩有么?”
兜帽下的女子沉吟片刻,微微点头。
鬼市上最忌讳问东西的来历,问就是坏了规矩,没人会再行交易。可她毕竟不是真来买暗器的,那么,如何委婉地获得信息,就是个很有技巧的事了。
“不拿出来看看么?” 傅惊梅问。
女子没什么感情道,“足下莫非是外行?”
背弩是一种整体固定在后背上,利用弯腰低头的瞬间弹动机括,从颈后射出箭矢的暗器。整体并不多复杂,只是需要携带者大概的身材尺寸,否则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眼下这摊主如此说,就是可以接定制的意思了。除了墨门,又哪里会有别的人如此大口气?傅惊梅心跳得飞快,又不能出口询问,强自忍耐了下,琢磨出个两头的话术。
“那敢问是成三破二,还是成二破三?”
这问的的是给中间人的抽成比例。成三破二代表的是卖家三,买家二。反过来就是卖家二、买家三。一般风险越高的货物,买家给的润手费越高。
“我不拉纤儿。”女子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买就报数!”
拉纤是指中间人,既然她否认了,那必定是直接交易的对象无疑!
傅惊梅心中大喜,“按我的尺寸。”说着站起来,解开斗篷快速转了一圈。
那女子只这几眼便记住了她的身形,垂下眼帘,“三日后来取,先交两个定金。”
二话不说掏钱递过去,傅惊梅才试探道,“袖箭能订吗?”
“多少?”
“十个。剑四百。”
女子面色不变,“十个。”
这么贵!生生把这句话咽下去,傅惊梅肉痛地掏了钱。
不知是不是因为连着做了两笔生意,她又掏钱利索,女子的态度稍微好了点,“还要别的?”
“要,就是不知道你卖不卖。”傅惊梅看向兜帽阴影下方,“买个掌眼。”
“不接。”女子回答的很干脆。
傅惊梅没有露出失望神色,而是掏出口袋里的玲珑球来,自顾自道,“在下只有一句话,阁下不妨听完。若是真的为难,绝不强求。”
她将玲珑球凑近烛火,缓慢地转动着,向女子展示上面的图案。
“这是一个彩门朋友的。按这个卦象摆,上三开北,下三开西南。”
傅惊梅没有等女子回复,她知道对方在听,“在下想问的是,若同一个卦象,上三开西南,下三开北,却是何意?”
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女子没有拒绝,可也没有再开口。傅惊梅想了想,拿出一张银票放在摊位上,看女子不吭声,又摸出叠成四方的纸张,展开放在女子面前。
“如果钱不够,可以再谈。如果不要钱,可以以物易物。”
傅惊梅说完这句,便双手抱胸一言不发了。那张图纸是陆缜拿出的东西之一,他是皇家督造,主业是大型器械工程,平时对这些精巧机括并不如何上心。但家学渊源,加上大内秘藏,知识储备不是吹的,他凭记忆画出的许多图纸都在庄中派上了大用。
此外,还有些炫技性大于实用性的图纸,傅惊梅也一并收着。这些东西对于他们搞基建纯属鸡肋,但对于最爱挑战复杂机关,走专精尖技术的墨门来说,却实在是难以拒绝的诱惑。
这已经是极大的诚意,如果对方再不答应,她也不打算死磕下去,另寻出路便了。
女子的双眼从那副图纸出现后,就再没往旁的地方移一下,似乎能让人透过兜帽,感受到她内心的挣扎。
最后,似是下定了决心,她接过了图纸,“三日后来。”
对方接了东西,便是买断离手,不能后悔了。傅惊梅知道她是应下了这件事,至于为什么三日后给答复,或许是要回去查些资料,又或许是她也不甚清楚,要回去问门中长辈。
得到了满意的结果,傅惊梅不再沉迷于购物,开始沿着原路返回,打算到入口和其他人汇合。裴柔之和霍伯彦刚刚去了另外一个岔路,按理说他们离得并不远,却不知是被什么绊住了。
傅惊梅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他们,几人一起行动。
绕了一圈都没看见人,她求助于大虎,“他俩人呢?”
“唔。”大虎似乎也有些奇怪,“他们的位置在上方。”
“上方?”傅惊梅抬头,只看见黑漆漆的石道。
裴柔之和霍伯彦都不是随便行动的人。要么是岔路太多,他们不知不觉走偏了;要么……
想到这里,傅惊梅心中一凛,倒退几步问那墨门女子,“请问附近有向上走的岔道吗?”
女子愣了下,“没有。”
傅惊梅心中那种不妙的预感更强,“大虎,他俩身边还有别人吗?”
“有……有好多!”大虎也慌了,“他们俩的位置变了,好像在快速移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