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虎的神色前所未有地郑重起来,它使劲抖了抖橘黄的皮毛,身上金光一闪,空中现出个似虎似熊的巨兽虚影。
巨兽一吐口,几团金光迅速落在傅惊梅三人身上,几人急忙扯着衣服查看,却发现并无异状。大虎头都没回:“暂时将你们的人类气息遮蔽掉,走吧!”
这石门后的区域,仿佛被人工修凿成聚音的形状,一行人的脚步已经放得极轻,却还是听得到两侧石壁层层传递着回声,如浪潮般一波接一波,冲击着他们原本就绷得极紧的神经。
甬道黑而长,几人手腕上用绳子连在一起,防止意外。几人几乎是一个贴着一个地向前挪动,总算在前方见到了一点幽光。
傅惊梅先是心下一喜,然后才反应过来了什么,莫名的恐惧从心底喷涌而出,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他大爷的,这鬼地方怎么会有光?何况看那光蓝幽幽绿森森地,倒有几分像鬼火。
“前面就是我感知不到的区域了。” 大虎的声音很凝重,“你们不要离开我半步。”
傅惊梅刚想开口答应,突然惊恐地捂住喉咙——她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了。一回头,霍伯彦的脸上也是满满的错愕,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裴柔之也俏脸雪白,显然也发现了自己的异常。
“听到没啊?”大虎见没人回答,不耐烦地回头,猝不及防看到几人的样子也懵了,“怎么回事?”
傅惊梅用识海传讯:“我们发不出声音来了!”
大虎吓了一跳,顾不得许多,忙上前检查几人的身体,随后神情一缓:”嗓子没有问题。“
此时几人也冷静下来,尝试着再次发出声音时抚摸自己的喉咙,发现声带确实是在振动的,身体也没感到任何不适。好像自己只是正常说话,但声音却被某种未知的力量吞掉了。
“禁言术。” 大虎若有所思,“这是麒麟的天赋法术之一。”
又来了,难道说他们目前所在的这个地方是麒麟施过法的?既然是这样,前头的穷奇又怎么解释?
傅惊梅想得脑壳都要破了,也没想出半点头绪。他们现在面临的完全就是一团乱麻,即使有大虎这个灵兽在旁边,也还是理解不了眼前的情况。
裴柔之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她这个人一向胆大包天,明明是个古代正统士族女子,可假冒钦差、暗杀族长,就没有她不敢做的。然而此刻,面对一连串匪夷所思的情况,她也难免露出些许力不从心。
霍伯彦索性不想了,一双鹰眸四下逡巡,希望找到些有用的线索。
前方通道豁然开朗,正对面是个无比开阔的钟乳石洞,富含适应石英成分的岩石在黑暗中透出幽光。
之前那种瘆人的蓝绿光晕来自石洞正中央,一座古老而宽大的祭坛静静地蛰伏着,仿若沉睡中的巨兽。
“咕咚——” 傅惊梅听见自己咽了一下口水。她不自觉地被好奇驱动着上前一步,脚下却传来哗啦一声,吓得她一个倒退险些摔倒,被霍伯彦稳稳扶住。
待等得看清脚下的东西,纵使傅惊梅已经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 ,还是不免倒吸一口冷气。
密密麻麻的人骨,横七竖八地堆满了石洞,怕是不下数万之众。傅惊梅脚下这位不知是死了多少年的倒霉鬼,在她这一踩之下,骨头已碎得不成样子。唯有头骨上两个漆黑的眼窝,直勾勾地望向她。
“果然是穷奇的祭坛。”大虎身上的金光更盛,瞳仁中喷出宛若实质的神光,“这里举行过血祭,难怪我之前什么都感知不到。”
橘猫挥了挥爪子,空气中迅速浮现如丝如缕的黑气,像一团团头发般向他们凑近,一碰触到大虎的金光便被弹开。
“还好本大爷有先见之明,这么重的戾气,你们凡人只要接触到便会受影响。如果待久了会失去神智,被同化成戾气的一部分。”
傅惊梅几人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白骨,早已有些呆了,此时听大虎说起才反应过来。
“布置这些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傅惊梅不愿再看那些死在封建特权手中的受害者,移开了目光,可白骨太多了,连眼睛都没有地方放。
“付出这么大代价,当时是为了请穷奇分魂下界。穷奇亲恶人、最喜欢纷争和战乱,如果是普通的祭祀,它下界后会留下气息和痕迹。但是如果用血祭,却可以用人类的血气强行遮掩。”
“你之前说穷奇和麒麟是死敌,会不会是大梁开国皇帝的敌人,为了阻止他才请穷奇下界?”傅惊梅问。
裴柔之摇头:“但这解释不了为什么麒麟的气息会消失,也解释不了为什么两者的痕迹是混在一起的。”
几人边说,边硬着头皮往洞穴深处走,努力忽略掉脚下喀拉作响的骸骨。眼看离那祭坛越来越近,大虎突然抽了抽鼻子,停下脚步。
“怪了,这里的气息很混杂。”它喃喃道,“有浓重的穷奇味,但我似乎感受到了麒麟力量的残余。”
橘猫盯着那祭坛上的冷光微微踌躇,最终还是咬咬牙,一下跳上了祭坛。
“大虎!” 傅惊梅一惊,顾不得身后拉着自己的裴柔之,几步便跑上前去。
“别过来!”大虎的声音很紧绷,神魂中传递出几乎欲呕的感觉,显然在祭坛上并不好受,“有穷奇的印记。”
强忍着头晕恶心,大虎身后虚影一现,吐出一口金濛濛的灵气,覆盖住了那团绿光。傅惊梅这才觉得身上一松,似乎从方才起的那种压抑和烦躁都不见了。
“行了,可以了。”大虎有些疲惫地招招爪子,“我能暂时屏蔽住它对你们的影响。”
几人急忙抢上前去,仔细向那个祭坛看去。只见光滑的石壁上,雕刻的是两只神兽相争的场景,最后麒麟被穷奇按在爪下,仿若死去一般。
“所以是……穷奇杀了麒麟?”傅惊梅更糊涂了。
“不,那画是象征。意思是穷奇的力量镇压住了麒麟的力量。”
裴柔之和大虎凑在一边商量了什么,转过头,“你来看这里。”
大虎施法盖住的,原来是个泛着幽幽绿光的巨兽脚印。那脚印深深嵌进下面的石椁之上,如同某种封印的符咒。下面的石椁朴素厚重,没有任何文字图案。
“棺材?这里面埋了谁?” 霍伯彦推了推,那石椁怕有上百斤,纹丝不动。
“不是谁?是什么。” 大虎一屁股坐下,一抬爪便掀翻了石盖,“里面有麒麟的味道。”
石椁中空空如也,除了些香料的残余外,什么都没有。
傅惊梅心中控制不住地赶到挫败,虽然早就知道红木匣不在此处,可还是抱着一线希望能找到点什么。大虎一言不发地在石椁中闻来闻去,碧绿的猫眼有股森然的问道。
“怎么了?”傅惊梅忍不住问。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感应不到麒麟的气息了。”橘猫面无表情地盯着石椁,“它被杀了。”
麒麟一族享有悠长的寿命,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不会死。这只麒麟的能力极为强大,也活了很久,可它们天生单纯赤诚,在人类面前,有时又极为脆弱。
这只麒麟是被杀死的,同为天地灵兽,大虎能感受到它残余的伤痛与不解。只是这种情绪并不能传达更多的信息了,剩下的,几人也只能猜测。
麒麟感受到了此位面的动荡,感应到大气运之子后,它如以往一般下界辅佐陪伴。然而这次的人和从前不同,他更无所畏惧,更野心勃勃,也更心狠手辣。
或许是为了将气运永远留住,又或许是想让自己的子孙世世代代统治下去,他用了某种手段杀掉了曾经的伙伴、取出了麒麟毕生修炼的成果—— 麒麟胆。
百余年前,西南传说的那个异宝,恐怕正是这枚麒麟胆。那么得到它的人,就是大梁的开国皇帝了。
“我小时候听说,□□皇帝晚年迷恋方术,一心求仙问道。当时储君之争激烈,□□皇帝疑虑越来越重,乃至后来半入疯癫,时常将宫人无故处死。”
裴柔之突然开口,说起一桩宫闱秘闻,“后来大梁的历代君主到了晚年皆有类似情状,或日渐孤僻,或逐渐疯癫。很多世家私下说是皇家血脉有异。如今看来,焉知不是因果报应?”
大虎不赞同:“麒麟生性纯善,绝不会下咒。”
“那穷奇呢?” 霍伯彦问。
“更不会了,那家伙性子暴烈,只会当面咬下对方的头。”大虎信誓旦旦,“穷奇的印记还很新鲜,对你们人类来说也就几十年的功夫吧!麒麟死了可有百年以上了。”
这么说,红木匣子里的东西是麒麟胆了。原来如此,说得通了。
这样可以左右气运的宝物谁不想要?甚至比起普通人,它对于那些皇亲贵胄、权臣贵族的诱惑更加无法抵挡。
难怪,难怪过了这么多年,还有那么多人在找它。也难怪他们找得那样鬼鬼祟祟!
可是这样一来又引出了新的问题,这东西对于皇室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先帝又怎么会将它交给江陵一介臣子呢?
请来穷奇的人是谁?他或她又为什么要大动干戈地封印麒麟胆?
傅惊梅被腰背处固定的绳索拽着,缓缓向上升的时候,还在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