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班别出心裁的晚会迅速在京师掀起了模仿的热潮,戏班子们不肯错过即将到来的元宵节,有样学样,顺水推舟地宣传自家的新戏。
振奋人心、情节刺激的《三侠五义》收获了极好的反馈,南柯梦趁着东风推出了展昭同款护腕,狠狠从贵族子弟那里圈了一波钱。
然而,傅惊梅看着账户上节节攀升的盈利数字,感受着灵魂中愈发浓郁的宝气,神色依旧郁郁。
霍伯彦从那次不欢而散的谈话后便不见踪影,房间里的东西原封不动,傅惊梅给他的伤药和银票也全在,完全没有回来过的痕迹。
只除了一样。
傅惊梅出神地看着手中的沉香簪。几天前她醒来,这支簪子被放在枕边。她除夕夜将此物还给了霍伯彦,他当时并没有接受,傅惊梅只好放在了他的房间里,表明自己的态度。
不过很显然,霍伯彦也表明了他的。
“吱呀——”
门被推动,傅惊梅神情一动,条件反射般将簪子插回头上。等她反应过来不妥,裴柔之已经站在了面前。
“已经给西南送信了,只要是他的要求,那边都会尽全力满足。” 裴柔之抚上了她的肩,安抚道。
傅惊梅苦笑着摇头:“我是不是很虚伪?”
大虎在她身旁坐下:“这是他的选择,你只是做了你的选择。”
傅惊梅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难得元宵节在京城过,要出去逛逛吗?”
“去去去!我要去夜市撸串!” 大虎来了精神,高声嚷嚷。
“你已经胖到没脖子了。” 傅惊梅专挑痛处戳。
“什么!难道你要剥夺我的这点乐趣吗?”猫抗议地扭动。
裴柔之抿嘴笑起来,傅惊梅也忍不住笑了。
暖色的光晕在窗纱上投下融融的影子,两个女子相对而坐,桌上坐着只圆润的猫,像是书写着最平常温馨的闺房故事。窗外,有道身影一掠而过。
买买买永远是转移注意力的好方法,因霍伯彦离去产生的负面情绪很快淹没在繁华喧嚣的元宵夜市中。
傅惊梅左手拎着大包小包的战利品,右手举着炸得金黄的鸡肉丸子。裴柔之抱着大虎,戴着帷帽站在她身边,抬头挑选着架子上的花灯。
两人身上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但身上莫名的气质将他们和周围的人区分开来,旁边的几对年轻夫妇不住偷偷地打量着他们。
“你看哪个更好?” 裴柔之纤细的手指滑过半空,征求好姐妹的意见。
“喜欢就都买,一天挂一个。” 傅惊梅此言一出,旁边几个小媳妇都有些羡慕,掐了自家男人一把。
“又胡说,平时挂元宵的花灯作什么?” 裴柔之轻笑,引来几个年轻男子的偷瞄。
“那就这个吧!” 傅惊梅指了指盏圆墩墩的老虎花灯,意有所指地瞟了眼大虎。她几口吃完了丸子,将猫抱了过来,让裴柔之接过她新买的花灯。
当事猫毫无察觉,只顾盯着街上食铺冒出的阵阵白雾,陶醉地嗅着空气中的香气。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裴柔之望着远处花灯连成的光河,轻声说。小贩们的兜售叫卖声此起彼伏,时不时有零星的烟火绽放在半空,仿佛迸溅的火花。
“是啊。” 傅惊梅不知该怎么回答。
事到如今,裴柔之就算不知道她的来历,也应该猜到了些许。至少她在处理霍伯彦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情绪。
可她没办法承诺什么。若只有几句泛泛的漂亮话,倒还不如不说。
街上颇为拥挤,她和裴柔之顺着人潮涌动的方向走去,两人很久没说话,享受着无处不在的热闹气氛。
元宵后他们便要启程返回西北,为明年春天的通商做准备了,估计很长时间内都不会再有这样闲适的时候。傅惊梅和裴柔之都明白这一点,很快调整好心情重新说笑起来。她们最终选定了一家酒楼吃夜宵,这家的“八盆一暖锅”很出名,还有顶好的圆子。
点好了菜,两人在一旁的侧间洗手。
“你先回席上吧!” 裴柔之忽然说,“我在这整理下鬓发。”
更衣室就在他们的包间隔壁,傅惊梅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行,那你快点。”
裴柔之默默地看着她带上门,转身从荷包里掏出小玻璃瓶装的梳头水,对着镜子轻按耳边的碎发:“出来吧,别躲了。”
室内一片安静,只隐隐传来外面的喧哗声。
“我没让大虎告诉她你在附近,出来吧。”
几息后,她身后传来几不可闻的落地声,随后响起低哑的男音:“你怎么察觉到的?”
“大虎说的。” 裴柔之连个眼风都欠奉,“如果我不点破,你打算跟到什么时候?”
那人没说话。
裴柔之缓缓扭过身:“表弟,她决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
“哼!” 那人的回答言简意赅,怎么听都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
“你要是告诉我,她究竟和你说了什么,我或许能想想办法。” 裴柔之眼神闪烁,循循善诱。
对方踌躇了半天,靴子不耐烦地在地板上蹭来蹭去,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真的?”
裴柔之勾起完美无缺的假笑,露出关爱智障的眼神。
“她说,要我多为以后考虑。我的人生中不能只有感情,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很重要。” 霍伯彦努力回忆着。
实际上那天傅惊梅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巨大的愤怒和悲伤让他的脑子一片空白。这些话还是后来冷静下来后,才逐渐回忆起来的。
裴柔之身子向后退了退,钗环投下的阴影打在光润白皙的脸上,她的眸子藏在影子中,看不清楚。
“说得没错啊!” 裴柔之居然赞同道,“只是你没明白她的意思而已。”
“啊?”这次轮到霍伯彦懵了。
裴柔之的声音放得极为轻柔,像是引诱猎物走入陷阱:“她名下有这么多产业,有权力又有财力。而你呢?你想和她在一起,又能带给她什么呢?”
“好好想想吧……想想她的处境,想想她遇见过的那些危险……” 见少年神情微动,裴柔之的语气更亲切了,如同魔女的耳语,“你去闯出名堂来,像她说的,成为最好的刀客,不就名正言顺了吗?到时候,无论她想去哪里,都没有办法再甩开你……”
随着她的劝诱,霍伯彦的眼睛也越来越亮:“我明白了!她是觉得我还不够厉害,所以才拒绝的!”他似乎找到了某种自洽的逻辑,成功将自己说服,“她肯定是担心我保护不了她,才会这么说!”
裴柔之甜蜜的笑脸一僵,拼命调整好唇畔的扭曲:“倒也不……”
“我明白了堂姐!你这份人情我记住了!”霍伯彦大手一挥,打断了她的话,“我一定会成为天下最厉害的刀客!只要我变得更强,她肯定会答应的!”
门口传来脚步声,霍伯彦极快地对裴柔之一抱拳,往窗外一翻便不见踪影。裴柔之半句反驳的话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深呼吸好几次,才重新对着门口的傅惊梅摆出笑脸。
最后她还是没忍住,在傅惊梅听不见的角落红唇微启:“白痴!”
霍伯彦的隐蔽功夫是相当高明的,加上回庄子的一路上傅惊梅与她形影不离,裴柔之始终没再找到和他说话的机会,一想到那个蠢货表弟,就觉得太阳穴抽痛。
傅惊梅关心道:“你这几天都在理账,肯定没睡好吧?”
回到庄中后两人分头各忙各的,平时能凑在一起的时候不多。今天难得有空一起吃晚饭,裴柔之却始终心不在焉。
大虎虽然一开始答应瞒着霍伯彦跟着他们的事,但它不肯和傅惊梅说谎,没多久就和盘托出。这样一来,裴柔之倒更不好私下见霍伯彦了。而没有大虎的感应,连他在不在庄中都不好确认。
裴柔之揉了揉太阳穴:“是有点,忙过这阵子会好些。”
“等货都装好车,你可得好好休息几天。要是实在累,这次就别和我去草原了吧?”傅惊梅提议。
“没事的,去草原散散心,总比窝在这里强。我也想练练西域语言。”裴柔之还是把话挑明,“你不打算和他谈谈?总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
“他都不露面,怎么谈?何况我能说的都说了,再见面也是徒增伤感而已。”
傅惊梅很平静,“前几天把我那把乌兹匕首放他房间了,算是告别礼物吧。今天早上阿镜说匕首不见了,看来他是打算走了。”
她的那对乌兹匕首,之前送给霍伯彦一把,自己留了一把防身。以往不觉得如何,现在再看就多了些微妙的味道,倒不如一起送给他,也算是善始善终。
傅惊梅在他房间中站了许久,最后将匕首放在了那盆腊梅旁。去年移栽在几人房内的腊梅今年开了花,傅惊梅她们回来时正好赶上花期的结尾。殷红的花朵带来满室馨香,热热闹闹地衬着红盈盈的窗花儿,更显得屋内安静得过分。
“东家,霍公子的赤霄马已经不在了。” 阿镜走进来,低着头说。
傅惊梅低低“嗯”了一下,垂眸看向身侧的盆栽。
枝头上,暗红的花萼掉落在桌面上,发出“啪嗒”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给大魔王的加更